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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Orange」店名的橘色看板矗立眼前,我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发现自己之前应该有看过这块招牌。不是在回来台湾的这段时间,而是更久之前。
整片的玻璃墙围绕,店里头魏翔放下手中餐点召来助手交代着等会该做的事情,几个女孩子围着他表情专注地仔细聆听,身材修长的他站在那群年轻女孩中,蹙眉思考的表情认真中多了份成熟男人的味道。
橘子旁边有间铁门拉下的店家,上头招牌还挂着「天下第一臭,不臭不要钱。」的臭豆腐招牌,但门都有些生锈,店前还停了许多摩托车,看起来就是已经很久没营业的模样。
「我们沙龙旁边就有地方啊!」魏翔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中浮现。
「旁边?不是在卖蚵仔面线跟臭豆腐吗?」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店子可以改租给你。」
「这样不好吧!」
「当然好!」魏翔说着:「你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我仅在门口无法动弹,如此突然地,记忆就这么回流而来,头闷问地疼了起来,就像压力太大时会发作的偏头痛一样,左边的太阳穴抽痛得厉害。
「爸爸?」奈奈看着我。
我举起手摀住左额,闭起眼睛。
「阿满?」玻璃门开启伴随门上风铃声音响得清脆,魏翔见我一直没进去,纳闷地走向前来问着:「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头有点痛。」我将奈奈的手交给他,他摸了摸奈奈的头将她抱起来,而后环着我的肩膀将我带进去店里。
窗明几净的橘子采自然舒适的原木装潢,熏香灯淡淡散发着草本植物香,他带我到店里头的沙发上坐下,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店里所有动线。
「你要不要紧,我拿止痛药给你吃?」魏翔蹲在我面前,关心地问着。
「没关系,这等一下就好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朝他甩了甩手,要他不用理我。
「那我先去帮奈奈洗头发了,有事情就叫我。」他说。
「嗯。」我朝他点头。
他站起来,弯着腰贴住我的唇,轻轻地吸了一下发出「啾」的声响,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店里五六个店员都被他吓到,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们。
「麻烦你看看场合。」没预警地被袭击,我不悦地说。
「又没关系!奈奈被带去穿衣服了,她没看到就好。」魏翔向来不理会别人的目光,他对我笑了笑以后,就带着穿好他们店里紫色丝质工作服的奈奈往洗发的地方走去。
他们走后现场只剩下我单独面对这些店员,气氛的微妙令我因此觉得尴尬。
「请用茶。」有个女孩子端来冰茶,就放在沙发旁的小木几上。
她跟着拿来一份顾客资料。「麻烦您填一下基本资料。」
我只写上奈奈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这些简单东西就交还她。
「林先生,住址和电话也可以麻烦一下吗?」
「我刚从日本回来,住址跟电话都还没确定。」我说。
「啊,日本!」员工中有人惊呼。「新宿车站打了老板一拳那个台湾人!难怪我一直觉得你很眼熟。」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
「对,就是我。」我敷衍地笑了一下。
「请问……请问你和老板是什么关系?」方才端茶来的女孩支支吾吾地问。
「你说呢?」我微笑地望回她。这样问初见面的人是很没礼貌的,她会这样,肯定是十分「关心」她老板的交友状况。
「唔……」那女孩被我这么反问,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连忙退下去。
拿起杂志翻阅,如此被盯着看的感觉其实不好,奈奈来弄头发我这个当爸的自然得从头待到尾,提前离开回楼上休息虽然可以,但终究就是放心不下。
十分钟之后,奈奈和魏翔从里面走出来,他将奈奈带到专属座位上,拿着吹风机仔细将她头发吹干。
我走过去坐在奈奈旁边的椅子上,将奈奈的汉堡拿给她吃。
「店里只有你一个设计师吗?」我问魏翔。
「有三个。」魏翔指指沙发旁那些人。「剩下的是助理。」
「洗头发这些东西干嘛不让其它人做就好?」我晓得他今天很累,而且他昨天还被我那个那个。
「自己来比较好。」他仔细看着镜子里的奈奈,似乎在思考着要怎么帮奈奈解决头发的问题。「阿满,我可以帮奈奈染头发吗?她的头发上下色差太大,染一染会比较好看。」他跟着这样讲。
「这种东西我又不懂,你自己作主行了。」我相信他不会乱作建议。
「那我就先帮她作缩毛矫正烫,让她的头发还原成自然直顺的长发,跟着烫完之后帮她作染发的动作。因为过程中会不断地替她作深层护发,所以出来的效果会比没有作以前的发质好上很多倍,而且整体的视觉效果也会很棒。」魏翔仔细解释着,跟着再谈论了一堆东西,明白地描述整套矫正烫的过程跟对头发的影响。
助理推来小推车,魏翔立刻戴上手套替奈奈做第一次护发的动作。
「你工作的时候话好象比较多嘛!」我说:「平常时也不见你这么多话。」
「因为我要解释给你听,我怕你会不放心。」他腼腆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放心?」我问。
「奈奈是你的宝贝女儿啊!」他说。
「但是奈奈很放心让哥哥作的对吧?」我转过头去问女儿。
奈奈从汉堡里抬头看了一下。「对啊!」简单地回答过后,又低下头去小口小口地慢慢吃。她可是老神在在,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头发会被她的大哥哥变成怎样。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上剂、冲水、护发的工作。
奈奈抬头看看自己湿湿粘粘上满半透明柔软剂的头发,然后突然笑了出来,摇晃着脑袋。「爸爸你看,鼻涕耶,头发全部都是鼻涕。」
「这是软化剂,要停差不多二十五到三十五分钟。」魏翔又开始解释。
我对奈奈点点头。
跟着等得有些烦,杂志也看完好几本了。我无聊得发慌,想着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自己做做的。
今天晾好被单偷溜时,大哥的脸色还是不太好。我猜他可能会生气个几天,他一向那么照顾我,弄出这种事来,也难怪他那么生气。
「现在是农历几月?」我问魏翔。
「九月左右吧!」他也不确定,跟着往后头喊:「小纷,去查一下现在是农历几月!」
那个端茶给我的女孩收到命令,立刻到柜台翻出一本大行事历来。「现在是九月中。」她说。
「我想跟你借个电话,打国际的行不行。」我问。但想当然尔他一定会答应,对于我的要求,魏翔从来不懂得说不。
「小纷,拿电话过来。」魏翔吩咐。
那女孩迅速地将无线电话交到我手里,还很贴心地附上纸和笔。
「谢谢。」我说,而后将电话拨往日本。
「喂喂,梅村吗?我是林。」梅村是我聘请的厨师,日本料理店里的食材采购都是由他负责,他买货的眼光十分好,常常会比其它同业更快一步挑选到市场里的上等食材。
『啊,林先生,好久不见。』梅村惊讶地说着。
「我想拜托你替我订货寄来台湾,是做全蟹宴的材料,大约八人份左右。」大哥对什么都不动心,但美食绝对贿赂得了他。为了赔罪,这次是省不下来了,梅村能替我拿到最高级的食材,让大哥吃得又饱又好,应该会比较快消气吧!
我接着向梅村吩咐详细材料,跟着再将老家的地址念给他。
『好的,我记下来了。』
「那就麻烦你了。」
『对了林先生。』
「还有什么事?」我以为他是想跟我讲日本料理店休息的事情,但我之前就已经补一个月的薪水给他了。
『你母亲有来找过我,问我知不知道你到哪里去。大冢说他前阵子回家从店前经过时,也有看见你母亲站在店门口。』梅村顿了顿。『不好意思,我是觉得她好象找你找得很着急,才想到跟你提起这件事情。』
大冢是我店里的实习厨师。
「可能是我忘记通知她了。」我随口跟梅村说:「我会跟她联络的。」
挂上电话以后我心想,我才不会跟良智联络,到台湾来就是为了避开她,干嘛没事找事做还打电话回去通知说我在台湾渡假很快乐。
跟着翻起杂志来看,过了好一会儿,墙壁上的钟已经指往十点。
橘子店里开始打烊前的工作,在魏翔的吩咐下他们将门都拉了下来。
那个叫小纷的女孩拿着帐单到我面前。「不好意思林先生,方便先结个帐吗?」
我接过帐单,才翻开看一眼总金额就呆住。
矫正烫一万,染发五千一百五,总数一万五千一百五十。
「小鬼,你今天让你爸花了一大笔钱。」我摇摇头,打算把钱包拿出来。
「小纷,把帐单收回去。」魏翔原本拿着U字形的夹梳帮奈奈吹头发,瞧见之后随即开口。「这笔记在我的名字下面就好,不用收。」
他已经吹了将近五十分钟了,这道是让头发定型的手续,双手僵着不停上下维持同一动作,他现在手臂肯定很酸疼。
小纷乖乖地将帐单从我手中抽回去。「不好意思。」她朝我点头,往回走去。
我瞧她长得挺甜,也满听话的,方才实在不应该明知道她喜欢魏翔,还回答那种伤人的话。我又自我检讨了一下。
十点半左右的时候,店员已经走得一个都不剩。
奈奈不停地打瞌睡,头猛往前点。
魏翔总是很有耐心地将奈奈的头挪正,而后再继续他的工作。
我也困了,拿起眼镜捏了捏鼻梁,从一脚踏进这间沙龙起,已经过了四个多小时。
十一点半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趴在他们大厅接待处的沙发上,睡死过去。
☆☆☆
「阿满……阿满……」
魏翔将我摇醒。我睁开眼戴起眼镜,发觉已经十二点。
魏翔抱着昏睡中的奈奈,一手将我由沙发上拉起来。
我的腰隐隐作痛着,今日操劳过度的苦果已经开始浮现。
「回去吧,都弄好了。」魏翔疲惫地说着,他的脸色几近苍白。
沙龙里灭得只剩大厅一盏灯,昏黄灯光打在奈奈色泽均匀丰盈的褐色长发上,长发直直地一根都不敢乱翘,从头到屁股,柔顺地服贴着。
我们家的奈奈现在的发质,简直比电视洗发精广告里柔柔亮亮、闪闪动人那种还好还水亮。
我忍不住伸手掬起她一簇头发,而后侧着手掌任那些发丝自掌中滑落。
真是神奇,原本像铜丝般每天打结的头发现在居然一点也不会毛燥纠结,而且软得不可思议,就像丝绸般触感滑溜滑溜。
「你真的很厉害。」这是我打心底第一次佩服魏翔,他的专业赢得了我的赞叹。
魏翔笑了笑,拿起桌上矫正烫后专用洗发精与润发乳给我。
关上橘子的门,我们从旁边的阶梯缓缓爬上二楼。
我在他后面走着,发现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驼背驼得厉害。
锁好大门上三楼后,魏翔将奈奈轻轻放到客房床上,起身时一个皱眉,差点往奈奈身上倒去。
「你怎么了?」我见况连忙将他扶住,他的脸色从刚刚就没有好过。
「背有点痛。」他额头上冒出冷汗。
我缓缓地将他扶回他房间,让他趴躺在床上。
「很痛吗?」我拍揉他的背,想舒缓他背部纠结的肌肉。「怎么会痛成这样?」
「老毛病……」他的声音有些微弱。「我的脊椎不太好,太累都会这样。」
我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被枕头遮住,所以音量才会这么小,但他虚弱的情况让我开始焦急,一向很能忍的人疼成这样,就不是普通的疼痛程度。
「家里有没有止痛药或者酸痛贴布之类的东西?」我问。
「柜子里有条药膏。」
我走向他床尾摆着的衣柜,将木板门推开要找他所说的药膏。哪知门才打开就见到有颗人头悬挂在半空中。这颗头,头发被无数的衣架夹着吊起来,一丝一丝地仿佛长发飘散空中。她画着烟熏妆幽幽眼神空洞而诡异地看着我,就像结网的蜘蛛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猎物般。
我吓了一大跳,双眼瞪得比那颗人头的眼睛远大,心脏猛地揪了一下暂时停止呼吸,恶寒从背脊升起,一路冷到大脑皮质层。
「啊!」趴在床上的魏翔叫了声。「我把爱蜜莉放在柜子里面。那是用来练习剪头发的假人头,你不要被吓到啊!」
来不及,已经被吓到了……
我默默地拿起摆在里头的药膏,轻轻地将木板门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