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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千叠楼,真的好高好高……
于是她心情更差,眸子中的眼色跟着一暗,里面翻腾一些晦涩难测的情感。
“如意,你琴艺已经大成,我没什么能教于你的了,明天你就去找鱼贵篁吧,但在今天,我最后想跟你说一些话,希望你记住。既然怡宴这样宠爱你,你也要尽一下心,关心一下怡宴才好。我希望,以后你努力,别让怡宴再呆在那楼上了,至少,不要让她再呆在那个位置,懂吗?……你不明白?为什么呢,怡宴难道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我有什么必须知道的?赭师师傅,你把话说完吧,我会听的————楼主,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柳怡宴,菊初南。
菊初南,柳怡宴。
菊初南已经死了很久了,如今日夜站在那高不胜寒的千叠楼,在那一个特别的位置,孤独骄傲的身影,是楼主柳怡宴。
但听说,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有一个女人同样站在那个位置上,迎着风,带着迷离的微笑,用一种决绝又凄美的身姿,一跳而下,像一朵飞起来的云……
一样是听说,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同样在这个楼上,有一个孩子,就这样,在高得其实连云朵都能伸手可触的地方,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纵身一跳,变成了霎时盛放的一丛丛艳艳红花……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舌尖尝到了微苦,好像从悠远的梦境中醒来,轻柔地说着,如意双手枕在脑后,身子往后倒,一下子舒服地睡在了铺满了花瓣的地板上。
我来讲个故事吧,幺妹,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菊初南的女人。
她美丽,温柔,同时……她还是一个残忍的母亲。
【18 盛怒】
站在自己年幼的孩子面前,笑着说,再见了,我最爱的小怡宴。
选择那个自由却又残忍的方法倒下去,张开了双手,欢心地等到死亡。她知道因为她,千叠楼里再没有一个女人敢谈什么真情吗?
她知道,知道……
该死的!纷乱的思绪像潮水般涌来,化成一团麻线,越滚越大,也缠得越紧越难解开。这种感觉像一个一天一夜没能入睡的人突然回忆起了黑暗悲伤的往事,深重的疲惫席卷而来,眼前一黑恨不得把整个脑袋劈开。用发凉发颤的手指捂着口鼻,不去嗅那芬芳迷人的花香,闭上双眼,不去看美丽缤纷的繁花,耳朵也捂住,不要去听,听树枝摇晃,听那累累果实压坏了细枝的声响,听着整个百花园在春季中雀跃欢呼,听着一个关于牺牲与毁灭,新生和消逝的永恒话题。
从前的千叠楼,没有百花园。
千叠楼里的女人们就是最美丽的花朵,何须了这百花园,春去秋来,看遍那些娇艳的繁花盛开又凋谢,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暮去朝来颜色故,好似看着官妓短暂的一生,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如何让能忍心。但那个名为菊初南的残忍母亲纵下楼去,在血泊中永远闭上双眼后,她解脱了的血向地上四散肆虐,染红了一大片,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化成美丽神秘的千叠楼身上一个磨灭不掉的伤痕。看着,怵目惊心着,不知道是谁先说的,我们来开一个花园吧,搬开这些地砖,拆了一小片桃木的地板,弄来很多的种子和泥土,我们来开一个花园吧。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她在脚下,她的血她的骨,在脚下。
她知道此后她的孩子,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泪了吗?
“我来……讲一个故事……”断断续续。折翼鸟儿脆弱地呻吟。整个世界都崩溃了。如意要多大地努力。才让自己地声音不要发抖。不要哽咽。暴躁地血液在血管里咆哮。心一点点地冷下去。第一次这样直接地对一个连见一面都没有地陌生人产生厌恶之感。失去最亲最爱地人地滋味。她懂地。从自赭师师傅口中得到真相地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有一天停止去思考去猜想。震惊不敢置信到心痛。这混乱复杂地状态差一点让她没能走出那四个月暗无天日地幽禁。
菊初南怎么可以。她怎么舍得。怎么敢。去这样伤害那一些深爱且依赖她地人?!
已经走得太远。那个背影灿烂地女人。那个铁石心肠。残忍无情。自私地女人!
“嗒!嗒嗒!”
什么声音?睁开眼。有一种热热地液体正从额头发际里冒出来。不断地往下流。僵直伸出手摸一下。看见手上也红了。一点都不知道疼。从铺满艳色桃花花瓣地地板上艰辛爬起来。拣起地上滚动地栗子。栗子很烫手。炒过后翘起尖尖地壳角。擦干净上面地血迹。如意瞳孔紧紧一缩。失焦涣散地双目才凝回来。
幺妹在一旁尖叫。她听到了。为什么尖叫。她没没把这个故事说出来呢。不需要尖叫地……
嗒一下,又一个栗子掷飞过来,砸在面门上,那新鲜炒的栗子有着滚烫的温度,壳上面坚硬的菱角跟脸骨磕在一起,发出的嗒声又脆又嫩。眼前的人都在左右摇晃,世界也在摇晃,于是如意微微偏过头去,手掌颤颤地伸到脸上,几个指头一点点地抹,直到十根青葱般的指头尖端都是嫣然的红色,粉嫩的指甲像涂上了最上品的丹蔻。
栗子应该伤不了人的,它不过是一颗栗子,但被从高楼上狠狠地投掷下来,似流星般,凝着的一股汹涌怒火,居然让栗子硬壳上的尖角成为了伤人的刺。身边的幺妹哭喊一声,跑过来抱着她,她只得愣愣地被抱住,一瞬间身体僵直了。
对面楼上,那个站在那儿,扶着雕花的栏杆,往这里看过来的艳丽女子。
骨头像酥了般,发出破碎声。又有一个栗子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砸在才如意脆弱柔软的嘴角,马上擦着出现一条血光,牙根深处微微发疼,如意尝到了淡淡的腥味。
绻玉棠回来了。
娇艳得如同红色的玫瑰,射下来的目光就是玫瑰的锐刺,犀利且恐怖,浑身散发着可怕的寒气,绻玉棠站在楼上,身姿像一丛熊熊燃烧的篝火,刚好一个捧着盘栗子的丫鬟从身边经过,愤怒难当的她抓起一把,这样用力地弹掷出去,用一个战士掷飞他的长矛的力道。
逆着夕阳下山发出的昏红暖光,一袭华美的大水潵亮紫色牡丹宫裙,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头上一个斜斜的堕马髻,一枚金碧大凤钗其上,五年不见,体态风骚的绻玉棠,艳冶柔媚之态更胜从前,抬头望去她的身影分外地耀眼。挑着眉毛,面含三分煞气,手上的几颗栗子给握着咔咔地响,慵懒无力地倚着那栏杆,用一种寒得渗人的目光俯视下面的那位十五岁少女。
绻玉棠刚刚从筵席上归来,盛装未退,白里透红的肌肤渗出层薄汗,眼窝下一点疲倦之意,整个人懒懒的,柔软的,胜似四五月的蜜桃,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美丽,美丽得让人窒息。面无表情地把一颗栗子放到手心中央,食指和拇指扣在一起成一个圆,轻压,靠近,然后狠辣迅速的一弹,这双手的动作一直很平稳,并且指力惊人。
弹飞的栗子飞下楼去,如意脸上再次出现了一个红痕,这次栗子擦过她的眼角,差点废了她一只眼睛。
不是娇媚柔美地微笑着的绻玉棠,不是嚣张霸道地俯下来发狠话的绻玉棠,也不是站在高楼上给疲倦的自己系上轻纱的绻玉棠,因为这一份突然而至的愤怒,居然控制不了自己。冷笑着,恨不得手上的不是栗子,而是锋利的小刀。
为什么如此愤怒,为如意可能说出的禁忌,还是为那个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愿意承认和接受的事实?
对的,已经有很多人都忘记了,前代楼主菊初南,其实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绝情残忍的女人。
擅自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男人,然后生下了可悲的怡宴。
挑了三位女孩来一起悉心教导,但其实从来不爱其中任何一个。
菊初南这个无耻的女人,最后为了结束一切,报复一切,选择了自尽,然后直接地伤害了很多很多一直深爱着她的人。
绻玉棠不想听!不想从如意口中听到任何一个关于那个女人的消息。菊初南这三个字是千叠楼里的禁忌,更是她绻玉棠的禁忌。
心如擂鼓,手不知道该放哪里,只得拍拍幺妹的背。如意看着站在那儿的那一位,看清绻玉棠眼底的滔天愤怒。
为什么?
为什么之前一直在楼上偷听着不说话,却在猜到她将说出那个事实时候来发火?
浅浅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了,难道绻玉棠不是恨着菊初南吗?
“那个人,我绻玉棠恨得,你如意却没有资格!”
【19 乐子】
不是自认为是千叠楼里最善良的丫头吗?
你也配说恨?
把人叫唤到了跟前来,狠狠地扇了两巴掌,绻玉棠激烈狠辣的动作吓跑了一旁捧栗子的丫鬟,丫鬟脸色唰一下变白,惊恐地瞧着看着,只觉得今日的绻贵篁得了失心疯。
“怡宴好眼光,看中你这个死丫头。”
走廊上响起喧喧嚷嚷的人声,一群人步出来,蓦地见了这一场正发生的闹剧,看着闹剧的主角居然是楼里是四位贵篁之一,另一个还是未来的楼主,一个个就愕然,纷纷躲在那儿偷看,一边加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其中,还包括的绻玉棠徒弟胭脂。目睹一切,早就被眼前事情吓呆住了,善于察言观色的胭脂快速地醒悟,下了决定,马上机敏地提起了花裙裙角,转身就准备找人来。
今日的绻玉棠,的确很让人目瞪口呆。谁都知道千叠楼里的“长袖善舞”绻贵篁是一只花蝴蝶,永远娇媚动人,逢人笑盈满腮,即使是性子嚣张骄纵,也爱跟楼主柳怡宴作对,但也断不是乱发脾气的主子,但现在呢,眼前这个像泼妇一样怒得打人的女人真是她们的绻贵篁吗?
“你给我站住!”
有如金石击撞,铿锵有力的一声,胭脂僵住,如临大敌状,慢慢回头。
“我的好徒儿,你心急着去哪儿?”出声的是绻玉棠,她斜眼过去,冷笑道,“想通知谁来,你师傅我还没疯呢。”
表情一瞬间变得不自然,胭脂掩饰性地侧过头去,微羞地一笑,露出怯懦的笑颜,装着恭顺模样。“师傅哪里的话,你回来早了,徒儿正要吩咐下去让丫鬟们准备热水和点上香片,好为师傅你洗尘呢。”说话间好似第一次发现了站在绻玉棠身前的如意,完全漠视掉如意满脸上的红痕,她故意作惊喜状,敛衽叠手欠身。“师傅原来赶回来见新徒弟,真凑巧,如意也是今明才归楼,若师傅你愿意,要不让徒儿我安排一下,弄些酒菜点心,今夜让您跟如意好好畅谈一番?”
“不用了。”
那个艳丽似玫瑰地女人似笑非笑地巡视一周所有人。斜睨一眼她眼前两个模样性格都各异地好徒弟。那眼神中。隐约点一丝厌恶不耐之意。
“胭脂你跟我回房。”旁那一些好奇来围看地丫鬟官妓们被绻玉棠带煞地目光一扫。顿感浑身发寒。急急忙忙散了。胭脂盈笑上前扶住了她地手。做好了一个乖巧听话地徒弟姿态。轻移玉步。只要一想起刚刚地事情就怒火中烧。余怒未消地绻玉棠回头瞧神色恍惚地如意。
“不知道是哪个心软地家伙告诉了你。大胆妄为地丫头。五年时间看来是把你地胆子养大了。那个人也是配从你口中提出来地?到底那个人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可莫告诉我你忘了!忘恩负义地丫头。真是让人瞧着浑身不舒服。莫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任何一句。日后时刻给我记住。我绻玉棠恨得那人。你如意却没有资格!”
浅浅地脚步声慢慢远去了。如意如遭雷击。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痴呆迷茫样子。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拳。重重地拳头砸在脸上。闷哼。
绻玉棠地话在耳边回荡。荡出一阵阵回音。重复地提醒她。“我要冷静下来……”对追上楼来地幺妹勉强露出个让她宽心别在意地笑容。脑子昏沉地如意挣扎着依靠在冰冷地厚墙上。捂着脸痛苦地低吟。越发觉得自己是一个看不清事实看不懂现状地傻瓜。
她怎么忘了,那个人,那个名为菊初南的女人,是楼主柳怡宴的母亲啊,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身份去恨那个人……
一心只是反感于那个女人的残忍,完全忽略了楼里人的感受,如意觉得自己该被打,即使被打死也不为过。无论以前在菊初南,柳怡宴还是绻玉棠之间发生过什么,这都是属于她们那一代的事情,她如意不过是一个局外人,真要滑稽荒唐地跳出来说一声恨,深深伤害到的,却是楼主的心。
不能,不配,不应该,菊初南那个女人,是生下了楼主的人,是骨子里流淌着跟楼主一样血脉的人啊,她不能恨,想都不该再想,否则那算是置楼主于多悲凉尴尬的地方,若一直这样宠着她爱护着她的楼主知道,会多么的伤心失望……
是的,千叠楼里,谁都可以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