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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教坊的绻胭脂……你好像很嚣张呢!”
又一日午练结束,在房里歇息,如意闲着也是闲着,求了一下,向嬷嬷要来了棋盘棋子,正欲自己一人玩棋,却给一句惊住,半天反应过来说的正是自己,才有点局促地放下手中白子,怔地回首看。
来自皖教坊的桑熙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突兀来了这么一句,见如意尴尬,也没下一句,半句解释不来,让人摸透她是什么心思。
春日里春光无限好,同一个厢房里,除了如意以外,另外的少女一个安静地在看书,一个不在房间,桑熙就坐在旁边,捧着一碟宫里的糕点,睁圆鼓鼓的眼眸好奇地望过来,覆额的下弦月刘海巧巧地掩饰她过宽的额头,那虞美人金色印记真似了一个羞涩内向的姑娘,躲在乌黑的发间,美丽的丰姿若隐若现。
桑熙甜美地一笑,顺着就去改头骚扰另一个少女。“止水,你的样子看起来好无聊,在看什么书?”
几日所见,先不讨论年纪资历,桑熙就是名副其实的一流诗妓,她谈词爽雅,下笔成章,诗心了得,前日女官见春日明媚,高兴之下要众人以春字记诗,桑熙执笔狂扫,不过半刻就作好一诗,朗之道: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此诗一出,众人皆惊,她一下子就得到女官们一致赞赏,称其为难得的才女。
才女才女,我看是疯女吧?桑熙在私下里表现出的性格古怪刁钻一些,说话也不按牌理。
“别来烦我。”
不喜被打断。看书中地青容止水冷冷说道。
“你说别烦你。我就不来烦你。那我桑熙岂不很窝囊?”桑熙嘿嘿地笑。某种闪过一束精光。一把夺了止水地书。“你总须理我才是。”
如意在旁边看着。端详两位少女。神色变幻。心中有数。
比所有人都晚来。足足迟了半个月。很多事情已经不是如意她能了解掌握地了。听说这各省送进宫来地乐子。除去路上出了意外而无法到京地五人。实际进了练瑕门。到达丽景轩地为四十八人。
然后。很精彩地事情发生。
“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有本事你对付外面地。她们会乐得有个对手。”止水脆脆地声音并无波澜。
桑熙撅嘴,委屈万分的模样。“没得玩了,好玩的那几个都给送走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做法过火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轻声争辩了一会儿,不带烟火之气的。“……嗳,绻胭脂,你有在听吗?是在偷听吗?”坐在茶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两条**,原本跟止水谈话的桑熙回头,问一句如意,表情居然是好奇。
如意有点不解,“是听,但不是偷听,你们若是聊私密话,我出去走走就是。”
“不,我爱让你在这里偷听。”
这是什么话?没对桑熙尖刻又刁钻的话多气恼,如意索性继续下起棋。先下白子,如意的五指嫩若青葱,刚刚进宫那天,她手上的厚厚老茧就给女官用珍贵的无暇膏抹去了,现在再瞧,她倒多类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了。轻轻绾着袖子,左手为黑子,右手执白子,却不是正规下法,玩的是简单的五子棋。
“你不好奇吗?”耳边有声音。“好奇什么?”黑子。
“好木讷哦,你。”“谢谢称赞。”面不改色,白子。
“待在原来的楼里不好吗?”奇问道。
……你说话时的逻辑思维是这样神奇地跳跃的吗?“师傅让我进来,我就来了。”黑子。
“你师傅好狠心,还是她对你很有信心,觉得你一定能在宫里如鱼得水?”桑熙看着如意新奇古怪的前所未见的下棋法,好像来了点兴致,好奇地小跑过来趴在桌角,食指点放朱唇边,一副娇憨不怕人猜的气韵。“不过你这些天也装过头了,不想被选中留下,你大可跟女官薇玲说说,她反正是很好说话的,也免得你装得辛苦,我这看着的都替你难受了。”
“装?”拿白子的手一顿,狐疑地。“装什么?”
“装笨啊,一个舞步也要学半天,还敢说自己是舞妓,女官们很生气呢,背后都说你们千叠楼几年不送人进宫,这一送倒送个愚钝的来。”桑熙朗声说完,盯住那古怪的棋面,越看越好奇,见如意没有继续下子,按耐不住地指使着。“别停啊,你继续下。”
对不起啊楼主,我在宫里给你丢人了……心中涌上了一种羞愤感,想找棵树一头撞死,从失神中清醒来,如意汗颜,哦一声,急急下了黑子,哪知道就下错了,一下子满盘皆输。
桑熙眯着眼睛看棋盘,那眼神接近于狂热,“……你是第四十一个。”
如意心头一震。
一瞬间已经推测清楚了这五子棋的玩法,桑熙伸出手指,凛冽地执起如意刚刚下错的那黑子,嗒一声放到了个正确且精妙的位置,狠辣地扭转了整个棋局。
“……你也是我们换下的第三个房友了。”
那话里的我们,当然就是桑熙,青容止水和倪素素三人了。说实话,如意跟这三个性格各异的少女相处得不算好,总被她们用审视的目光盯看,人就完全被排斥在外,虽说被排斥的滋味如意当初进楼时候也尝过不少,但就纳闷了,她自认相貌又是最差的,没有桑熙的甜美,止水的冷傲和素素的娴雅,才艺就更是……汗颜,她有点自知之明,也清楚自己没抢眼到人人都来嫉妒的份上,又到底是哪儿做不好?
京都教坊的绻胭脂,你好像很嚣张。
是嚣张……吗?
忆起刚刚桑熙最初的那一句,如意不解,冤枉啊,几日谨言慎行,装得木讷温良的,她又哪儿表现得嚣张了?
她是第四十一个,到达丽景轩的是四十八人,半个月却去了八人,算上后来才来的她,才剩四十一。少了的人是怎么一回事,宫里的女官没道理跟这些乐子少女过不去,所以缘由就可能只有一个————半个月,听说最惨的,就是有乐子莫名其妙地失足,从阁楼上摔了下来,后来女官们去看,发现凶手就是少女的那双木屐。乐子天天要练舞,自然不穿高得吓人的宫鞋,那双木屐不知道是碰着了哪些带刺植物,瞧着就被勾坏了木屐面的带子。
如意听说的还有一个,有个乐子夜里睡觉,给突然自梁上跳下的狰狞蜘蛛潵了毒汁进眼睛里,惨叫了一夜,最后治不好,给无可奈何的女官们遣送出了宫。
“前两个不够格,看着就讨厌,结果都走了,你倒瞧着有点意思,我很喜欢。”
桑熙说这句时候,一边看书的青容止水似乎微微一怔,抬起头,却是望向房门方向。
“素素姐。”
进门来的美人眉目如画,既含睇兮又宜笑,素淡雅致的一袭白衣,领口几枝对称的长枝玉兰,点缀得人比花静雅。
“啊啦,”湘女多情,倪素素一开口就是缱绻的情分,动人的亲昵,轻柔得好似天边的云朵,她一拍手,笑道。“桑熙,止水,女官们在念樨殿忙不过来了,我主动请命去帮忙,你们也跟姐姐我来吧。”
桑熙笑着扔了把玩的棋子,止水也静静地放下的手上的书。
“还有,”倪素素好像才想起在这厢房里还有如意这个人。“啊啦,绻儿,你也来吧?”她眼眉儿温润的笑意,第一时间对如意发出邀请,站在那儿,俨然一个亲切可人的好姐姐姿态。如意愣愣地站起来,走向她。“到底是我们中的一员啊,你以后有什么烦心事可以找我素素谈,桑熙,止水,我们四人有缘住在一起,当然要互相扶持的,绻儿你不嫌弃,就跟她们一样,叫我素素姐就行了。”
在如意进宫的第十日,在如意住进来第十日,也是足足被观察试探了的第十日,倪素素这样轻柔地对她说,你也来吧,叫我姐姐,以后我们就是互相扶持的好姐妹了,面带浅笑嫣然兮。
在倪素素发髻上有连排的双股银钗,特别的样式,瞧清了那犀利尖锐的流彩光泽,如意却没由来一阵心悸。
难道,她……进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了?
【24 那人】
四个少女急匆匆地,双手摆在身前定好裙摆,碎步跑,木屐嘎嘎地响,出了丽景轩的门,贴着宫墙走,一路上见神色匆忙的宫女们来回而行,竟无一人出声说话,人人安静且有效率,倒是如意她们几个明显举止轻率而不稳重,似了几只无辜闯进来的惊惶小鹿。
进宫十日,第一次步出丽景轩,没丁点心理准备的,如意慌慌张张,失神撞上了一位老嬷嬷,老嬷嬷大怒,倒给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她们这些乐子不知检点,如意唯唯诺诺地听训,大气不敢喘一下。
“走吧。”
半刻,待生气的老嬷嬷走远,倪素素不悦地说道。
乐历三十年春,皇太后要举行六旬万寿大典,整个皇宫动起来。
瑞宁宫内,陈设雅致奢靡,鱼贯而出的宫女们精心装扮起这庞大的宫殿,挂上红红火火大红灯笼,系上从江浙上供进宫的凤凰夜明织锦彩绸,动作皆利落小心,就怕惊扰了在内休息的那一位身份贵不可言的殿主人。
“这凤凰夜明织锦彩绸应景就是应景,但挂在我这殿里,总好像显艳丽了一些……”
倦倦地坐着,殿主人只手撑额,身上珠翠流动,神态倦怠。
淡淡一句,让旁忙碌的宫女露出惊恐神情,马上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惶惶不安地拿着那千金难得的彩绸,踟蹰不知道该换不该换。
可才说要换着绸的人,也是她啊……
刚刚教训一顿如意的那个老嬷嬷,这时候就步进殿内来。
“那娘娘。您看。奴婢向帜库房要来地这粉冷镶兰花软缎又如何呢?”
老嬷嬷笑着行礼。伸手让身后地小宫女呈上那纹路精细;雍华瑰丽地花软缎。
“你这老奴。总能想办法讨本宫地心。”
瑞宁宫地主人眼角眯起。稍稍驱散了些许眉间地倦意。这样佯怒笑骂道。“什么缎子。要也要来了。是好缎子地就换它吧。”也多没瞧那千金难买地缎子半眼。挥手示意宫女们拿下去。殿里挂什么缎子绸子。都只不过是平庸可笑地装饰。是其次。只今日这宫地主子心情烦躁。头顶似乎遮了一团黑如墨地乌云。阴郁地晦涩地。总挥之不去。见什么都不畅快都不顺眼罢了。
让乖巧小宫女上前来按摩。叹一口气。这个嫁了天下最强大男人地女人却待在深宫中郁郁寡欢。
“皇太后地大典。后宫可不许乱。有条不紊地布置。大小事都来向本宫禀报……各殿里地那帮蹄子最近可安分?”
“是的,娘娘,在您的掌握之中,一切都好。”
“很多人看上去被人害死了,实际上是自己在找死……康嬷嬷,一切都好?去年才选的秀,宫里热闹,还一切都好……讽刺话,让本宫想掌你嘴了。”
“奴婢惶恐,”嬷嬷言道,“回娘娘,近来后宫的确人人安分守纪,大风波自然是没有,就去年新来的小主们还不太懂事,小动作频繁些。”
“这群蹄子……罢,先放一放,眼下大典才是重要之事。”转动尾指上的珐琅錾花镂雕指套,揭了,蓄了半年的一寸长指甲被保养得很好,眉间多了那份阴郁幽怨,她淡笑,不经意绽露了多年高位养出来的平和雍容,典雅华贵的韵致。“年轻气盛,又或是年少无知,安分守己就不能向上爬,是错,但在我眼皮下耍小聪明……看来这一届的秀女人头猪脑的不少,也好也好。”
小宫女按摩手法也娴熟,两下重一下轻,按在双肩上,慢慢拉宽了金贵女子蹙紧的细柳眉,女子的脸容像笼烟芍药,高贵且忧郁。“御医来报,说皇上近来身子似乎好上些许,皇太后看起来也很是欣慰,把这奇迹都推到大典之上……子虚乌有的事情总能带动人的心情,或许**的是希望,其实谁都知道,谁都明白。”
晦涩一笑,话却带隐晦之意。“结局,就没能让我再宽心一点。”
“奴婢惶恐……”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你惶恐什么,来,把宫里近日来的动向细细跟我絮说,日子总有些无聊,自从太子确立以后,我在这里就日益地感到烦躁,人是老,心也老,就爱听人在耳边叨叨念念。”女子疲惫地说道。
康嬷嬷答回娘娘,于是这些天宫里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哪个宫的老妃子老死了,尸体无人问津了好几天,还有是那些前年入宫的秀女们又新瓶盛旧酒,秀起了那争斗的好戏,鬼离乱神的传说在阴森的宫里又多几宗……皆细细道来,至于哪个宫殿里主子赐死了几个宫女太监的,都是鸡毛蒜皮小事,康嬷嬷权衡当笑话,说来给瑞宁宫这尊贵的主子听,排遣一下无聊的时光。
春日暖光缠绵,偶尔低低嗯一声,那女子闭目养神。
“……御花园搬进了一批新的杜鹃,花色绯红,远观好似大片大片的火云,甚是喜人,娘娘有兴致的话倒能值得一瞧。”
“嗯……”
“前天送走了一批老宫女,那场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