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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净会给咱家添乱,弄干净体面就也没用!死尸还是死尸,回头一样扔乱葬岗去!”
时隔再一个月后,苏嬷嬷来到斋宫,就见神色憔悴的如意用她那双洗得白净,替着一个刚刚因病去世的老人身子做最后擦拭,动作仔细,温柔。旁边来负责把尸首运走的太监不耐烦了,大骂几句,轻蔑地啐了一口,上前来伸开五指往尸体头上抓,就欲拖着那死去老人一头花白头发。
苏嬷嬷见之,蹙眉,寒起脸来。不喜太监的行为,但没待嬷嬷能出声阻止,就见如意那丫头先瞥太监一眼,眼神幽怨。“死丫头,造反了你?”给盯得浑身不舒服,脾气大坏的太监怒喝。
“太监大哥,你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有才怪!咱家才不怕!”
“你不信。”轻轻挡开太监的手,替死去的人重新整理头发,如意嘴上不忘说道:“但你知道吗,这位刚刚去世的才人十年信佛,她一直相信,人有轮回报应,恶有恶报。”
“你想吓咱家?”太监脸色一变,色厉内荏地喊。
“当今皇后娘娘同样信佛,同样也信世上的确有鬼神存在。”如意一脸怅然,幽幽对人再道:“你说,人死了还会剩下什么?”
“……管你剩下什么!你这死丫头,气死咱家了,今个是什么日子,就是跟咱家过不去,晦气!”才从那个如今成为阴森恐怖鬼宫的晴翠宫拖走一具尸体,现在又要跑来斋宫这种地方搬尸体,看着地上的尸体,再听如意一通胡言乱语,太监的脸色渐渐泛青了。
“求大哥,请善待死者。”
盈盈一躬身,言辞真切,加上一番诡异的鬼神论,如意一瞥一问一请求,终于让这位太监投降。“姑奶奶的,你这死丫头……咱家服了,就看在仁慈皇后娘娘的份上!”不甘不愿地动手,的确没有像上次搬走萧嫔尸首那样粗鲁随意,太监想到自己被一个暴人库的丫头吓住了,还不甘心,愤恨不平地嚷。“晦气晦气,今天就是碰的死人最多,连着宫中死两人,这不要把咱家活活累死,呸呸!”
连着死两人。死地一老一少。还同样是才人。
“两人?”
如意待在斋宫。消息闭塞。倒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这些。听着太监这样说。还一脸茫然疑惑。
事实上。今日被发现地。加上斋宫这个老人。死去地地确是两人————哦。听说还有一个晴翠宫小宫女得了失心疯。人现在给弄到了哪个鬼地方。又谁知道呢?
“蠢丫头。少问宫中地事。”
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句。如意惊地侧首。才终于发现苏嬷嬷地到来。“苏嬷嬷。”急急行宫礼。她心想苏嬷嬷到底站一旁多久。自己居然这样粗心。不禁有点自怨自艾。
见如意那分心不专注的神态,苏嬷嬷寒着脸。“你听清我的话了吗?”
什,什么话?“绻胭脂听清了,嬷嬷!”
环视一圈,斋宫真的给如意打理得很好,整洁干净一片清爽,没了开始那种阴森杂乱,看着让人不禁微微一怔,才慢慢忆起来,若忽略了用途,这得名斋宫的地方,其实也是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皇宫中的六大宫之一,理应如此美丽。
“你人是废物,可也真命贱,会熬时日。”
淡淡的语气,真听不出苏嬷嬷这一句到底是褒是贬,如意尴尬不知如何接话,苦涩一笑。
以前楼里的人也给她下过这种类似的评价,说什么她本身毫无长处,唯一能见人的就是那份堪比野草的顽强贱命,还有人取笑她,说她估计去到哪儿穷山恶水,也都能愣自发芽。
现在看来可不是,没天分,心肠也不够狠辣,真唯一会的就是熬苦日子,仅此优点,这样一看给弄到最艰苦和折磨人的暴人库,还真王八绿豆对极了,如意苦笑,不禁自嘲。
瞧如意小脸黯然,苏嬷嬷再次蹙眉。
装模作样的,这丫头。
不得不说,一个多月的观察,苏嬷嬷嘴上不说不表态,但对如意是真的有了些许改观,当然未至于刮目相看,完全推翻恶劣的第一印象,但到底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难道这个蠢丫头,真的就不属于那群害人妖孽一类么?要是这丫头一个多月来完美表现其实全为演戏的话,那苏嬷嬷肯定这丫头就是世间上最会演戏的人,那份善心与对斋宫老人的由衷关切,堪称出神入化,入木三分。
这蠢丫头要真在演戏,就算自己双眼被蒙骗了。让这种稀世演技欺骗是不是也是一种荣幸?
想到这儿,苏嬷嬷冷哼一下,“你也不是一辈子待在宫中,管问宫中物事所欲为何。自身难保还不自量力到处去打听,蠢丫头自寻死路。”冷声再狠狠责如意一顿,苏嬷嬷以前怒责是因为厌恶,现在却多了几丝道不明的意味,深深品之,竟类似爱之深责之切。但如意也的确是一个笨丫头,人居然难得的迟钝,看不出个中不同,只当自己怕又惹嬷嬷憎恶了,眨着大眸子委委屈屈地听训,也不敢插嘴。
“你跟我回暴人库。”苏嬷嬷横空飞来一句。
“这……”如意一怔。
“犹豫什么,斋宫轮不到你长住。”
嬷嬷不耐烦地寒声道。跟着回去的路上,如意还是讷讷道:“那以后斋宫谁打理,我,我能偶尔去看看吗……?”尽心照顾了整一个月,此一走心中还是不放心那些老人,明知苏嬷嬷厌弃自己,她还是勉力问了,结果得到嬷嬷悄然望过来一个诡谲难测眼神。
“你是那个地方教坊送进宫的,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愚蠢无比性格,你坊里的师傅没有交代,送你进宫就是送你去死吗?”
如意哑然。
“我,我……”
在得知如意这个丫头出自京都教坊千叠楼,听到那三字时候苏嬷嬷脸色陡然大变,那歇斯底里的目光让人心里发毛,好像要重头到脚重新审视如意一番。
“你是……那个楼里的人?!”
有点紧张,如意不明白苏嬷嬷为何如此大反应?
难道……苏嬷嬷知晓当年菊初南与宫中某位尊贵人物之间的纠葛?
想到这个可能,饶是花去一月时间稍稍磨练出点稳重性子,如意也还是暗自一惊。
苏嬷嬷猛地五指紧抓着如意的手腕,也不知她一把年纪从哪来的怪力,把如意人几乎是拽着回暴人库,眼角瞬间流出几滴泪水,如意疼得闷哼一声,震惊万分地望着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苏嬷嬷。
“怪不得你被弄到我这里来……”脸庞上狰狞的伤疤在挑动,苏嬷嬷苍老的声音发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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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不教】
“你是学舞的?”
暴人库依旧荒芜,如一个正在腐烂的地方。把人强力拽回来后,苏嬷嬷有一问,并再次用怀疑的目光把如意打量一个遍。
“跳一个给我看。”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本来不过一向把如意当废材看待的苏嬷嬷,回到暴人库就让如意跳一个,还是不容说不的命令口气,好似要检验如意的才艺。
跳,跳舞?
如意才想起来自己进宫的身份是舞妓绻胭脂,但五年不曾习舞的她如何能跳出来,羞惭而尴尬地愣站,讪讪傻笑,半天没动作。
还是说实话吧。
“楼里的师傅……未曾教导绻胭脂舞技。”心虚说道。
奇怪的是,听到这样离谱的说法,苏嬷嬷没有露出多少惊讶愕然的神态。那个楼属于那个姓菊女人,走出来的徒弟被教得另类怪诞也是正常。苏嬷嬷才知道当初自己想错了,眼前的蠢丫头不是给那些妖孽乐子斗败了才送到这儿来,而是这丫头本来就是进宫来送死。
“你师傅想弄死你。”
想了想,还是觉得事情可笑极了,她再对如意问道:“你师傅教你琴艺,开你歌喉,却独独不教你舞艺?你这丫头蠢是蠢钝了一点,但蠢也有蠢的好处,起码没本事装神弄鬼兴风作浪,总能叫人放点心吧,看你也不是短命的料,怎么就这样惹师傅不满,让着人给送进宫来?”
“还是你师傅期望你这个半点舞不会地舞妓。能给选上当宫娥?”苏嬷嬷这话完全是讽刺人。“你在楼里地人缘就如此差。没人告诉。在这宫中像你这种丫头。死得特别快吗?”
看眼前丫头那尴尬不已地神情。居然是猜对了。嬷嬷不禁怒其不争。
“活该。像你这样心肠还毫无手段能力地丫头。存在就是在害人。怎么死都是活该。”
存在就是在害人……这无情地一句。跟“玉啼”鱼牵机曾经给如意说过地是多么相似!如意醒过神来。咬紧唇。
实力。真地就这么重要么?
“看来。你师傅也没有告诉你那些恩怨。”
如意听言先一惊。“这话……苏嬷嬷,难道你知道?”说完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遂再急急问一次。“胭脂的意思是,苏嬷嬷你知晓当年的恩怨吗?”那个害得措手不及的她差点遭活埋而死的下场,还莫名其妙给罚到这暴人库来的当年恩怨,如今不知不觉中已经成占据如意心头,得不到一个解释她如何都不能宽心。楼主不愿意说,千叠楼里的所有人都不告诉她,无法得知真相,她连该如何保护自己都是糊涂不知!
“难道……苏嬷嬷可认识,我们楼的上上代楼主……吗?”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如意仔细瞧着苏嬷嬷的细微表情。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已经连那女人的名字都不愿意再提了。
是的,恨上一个人很痛苦。而经了一个月前那次无意害死了萧嫔后,的确有一些什么珍贵的东西在如意心中慢慢变质。
可笑的是,她不是为了自己才去恨。
“你们上上代楼主?”苏嬷嬷阴冷一笑,眼神诡谲起来。“菊初南吗?”
如意立马倒抽一口冷气。
下一句,苏嬷嬷却否认。“我不认识。”她说道,“那女人不是死了么?”
“是,是去世了。”
“死了的人还有什么好讨论,连提她的名字都没有意义。”
多么刻薄绝情的话。
苏嬷嬷一定懂得!一定知晓的,但就是不愿意告诉她!但到底是找到了一个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人,如意也管不得太多了。“……苏嬷嬷,绻胭脂愚钝,”语气幽然地述说着,“胭脂根本不清楚当年的事情,如今也无力去知道了。胭脂只想好好过完剩下的几个月,走出这宫门,回到楼里去,”如意一顿,脸颊上忽而浮上一层妖异的红晕,眸底霎时冻结了一片幽深难测之海。“难道那一位就不会改变主意吗?能延续十多年未曾消退的纠葛,那一位的性子怕也是十分偏执刚烈,刚开始愿意放过微贱的胭脂,不过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放不下罢了,但只要胭脂还待在这宫中一日,就是那一位的心头刺,总有一日,当那一位想透彻了或失去耐心,等着胭脂的还是死路一条!”
没想到如意这蠢丫头能这样一语道破未来将至的凶险,这次感到意外的,轮到了苏嬷嬷。
“你这丫头,”苏嬷嬷一惊,心道难怪难怪了,这丫头头脑不错,分析得丝丝入扣,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样愚钝,原来是藏住锋芒吗?
想到一种可能,苏嬷嬷惊道:“丫头,难道之前你在斋宫日夜弹奏小阮放声悲歌,是另有目的?”越想越是这样一回事,“你难道在试探瑞宁宫那一位的心思?”
如意不回答,但决绝地直视嬷嬷,目光亮得渗人!
这丫头……?!
“是了,人可以蠢一次,两次,但怎么能蠢一辈子?!这倘大的后宫中,哪一朵花不淬毒,你要熬过这劫最后平安走出宫去,如何能不学会耍心机?”苏嬷嬷冷笑道,话里说不出的诡异味道,“看来你师傅送你进宫来,是另有深意。”
看着一个本来纯净无暇的灵魂被残忍地玷污,沾上了污秽,菊初南,你在天有灵,看到此景又会是如何反应?
“胭脂不想再害人了!”如意颤抖地说道。“师傅对胭脂说过‘一个心地善良而没有实力的人,完全就是在害人!’,而几个月对胭脂来说,太长,太长了,胭脂无处可躲,苏嬷嬷,你教教胭脂如何熬下去吧。”
苏嬷嬷能在暴人库待这么久,一定要她的生存之道。
“假若我不教,你又打算下来怎么做?”苏嬷嬷反口问道。
如意一咬牙。“胭脂不知道,但与其束手就擒,曷若死战,然未必死。坐以待毙、听天由命这些,胭脂做不到!”
“全是矫情的废话,不欲被害又想不去伤害别人,鱼与熊掌哪里能兼得,你这太天真的丫头,”苏嬷嬷冷声斥骂她。
“我不教你。”
“苏嬷嬷……!”
罔顾如意的请求,苏嬷嬷还不知从哪处拿出一双造型古怪的鞋子,就甩着朝如意扔了过去。“以后在这里穿着这双鞋,片刻不许脱下。”这鞋子灌有重铁,沉足几斤,穿上去根本就没法好好走路。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