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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手指握住,少年朝她笑一下,似乎是要她放心回去,夜,愈加深下去,别有一种冰凉,肃穆宫殿中,更胜无边无际的森罗鬼蜮。
是幻觉,是不安,是惊疑,凝住了目光,她抿唇梗着脖子喊了一下他,他于是幽幽回头,安静不语,俊脸丝毫藏在阴暗夜色中。
“倘若这次,救不下雪歌……”她看着少年脚边拖出了长长的黑色影子,那如水一般流淌的影子在凄冷的月色与暴躁的烛火喧嚷中不断变换姿态,如下一刻会飞涌出无数鬼魅。
突兀地脑海闪过一个画面:中储宫中,跟皇太子殿下暗暗对峙的怀瑞之,也是含着这种柔和的微笑,轻松惬意的模样,一伸手,把手中不离身的纸扇……抛掷甩扔到莲池里面去。
到底为什么,这种时候,他太子伴读大人怀瑞之……会还在宫中。
…………
…………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回身向她走过来,一步步。“你的钗,原想收作纪念的……现在看来,还给你。”如意披散着头太显眼了,怀瑞之把刚才替她拾起来的钗递还给她。
然后见她怔忡一下,看着简朴素净的钗,悄然睁大一点那清亮的眸子,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半晌后。
“怎么了?”他一愣,不明白自己做不对哪个步骤,竟惹得她这般反应,她那鸭蛋秀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刚进宫时候,薇玲姑姑也曾给过我一支金钗……”
怀瑞之自然听出如意说的是哪一次的事情————他和卿鸿随皇太子殿下入宫,他在书房台下现她,当时,他满心好玩,而她的小脸上沾着猩红的血滴,抬头看他,刹那能撼人心魂。
薇玲姑姑,提起这位姑姑,身子一僵直,若似动容,他知道这位姑姑的下落,但……没有告诉如意。
“你知道吗,”如意今夜说的话太多,听她慢慢一字一句说下去,一道灯火将他映得明亮,俊逸沉稳的容颜,透出一种雕刻石像般欺骗世人的完美。他不忍听,不能听,不可以听,还是挪不动脚,带着沉默的面具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我那次差点用那支金钗……插向了一个嬷嬷的脖子。”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叫人心痛。
凄凉吗,是被逼到何等地步……怀瑞之收敛了脸上虚假的笑意,他很复杂地冷眼看着自己心中慢慢因着这每一句平静慢慢崩坍下去,伫立她面前,仿若一座雕像。
“薇玲姑姑给我金钗,我却只想到这种用处……”她眸子的光芒却愈加亮,能渗人,他静静看着。“善良,我配吗?不想害人,到底一个人要好好活着为什么就这般的难,所有人都要我坚强,但你们最后都离开了。”
她忽而直直地凝视他。
“我到暴人库第一天,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害死了一位宫里的老妃子。”
“苏嬷嬷后来也原谅了我,说我是不懂事,是蠢笨,是无心做坏事,但以前很久有人跟我说过,事情由来有一就有二,当你第一次害人后,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就只有轮回下去,然后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噩梦一样永无止境。其实我至始至终,犹自骗自己,全部不过是伪……善……?”她抖着唇,只觉得一阵痛意深入骨髓,痛过后是麻木,可怕的身心麻木,她的神情与口气越来越淡,淡到隐藏消散在夜色后面,怀瑞之的心徒然漏了一拍,咯噔一下,猛然地看着她,瞳仁缩一下,荧荧之光中她好像化成披着精美白皮的人偶。
“怀瑞之,倘若这次,救不下雪歌……”
她又再重复一遍,无论后果。………………………………………………………………………………………………
诗经《考槃,描写一位在山涧结庐独居的人,自得其乐的意趣,而且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境界,此处用于章节名,纯粹反讽。(这段文字绝对不收费的,骷髅爬爬走)
【111 考盘(中)】
这伪善,我也不要了。(专业提供
岂是六根不净愚钝不堪。
假如今夜遇不上怀瑞之,得不到他的帮助,她被宫中的侍卫抓住,她马上会选择坦言,说自己偷了诸福殿的画卷,哪怕是一死,只要救得下雪歌,无辜的雪歌。连番压迫之下她的要求仅仅就是这么少,这么轻於鸿毛的卑微,只要一死能换来身边被无故牵累的人们的平安,她无所谓了,本来世间就是这般不公平的,她甚至可以这样安慰自己,欺骗自己去什么送死。
但假若,就连着最微小低落尘埃的乞求都得不到回应。
瑞宁宫的那位皇后娘娘说,她好恨,好恨当年的菊初南,好恨漏网之鱼,要将千叠楼里面的人见一个杀一个。
南江老皇帝说,你若是感恩图报,就按朕说的做,乖乖当皇太子侧妃。
她说,这伪善,我也不要了。
怀瑞之听她这么说完,沉默良久,竟久久不说一句话,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上也没表情。
原来兔子被逼着到绝路,还是会咬人的,他也知道,眼前的少女未必是一只兔子,她可能……是一直披着兔子皮的东西,教她披着这软弱外皮的人真是天才。
“这就是傻丫头你的选择?”他低声喃喃,笑着对她说道,“你要去送死,在你后面盼着想着你的那些人怎么办?”
把画卷在手里转一圈,毫不在意的冷漠样子,如意直觉猜得不错,只要分手看着她离开后,怀瑞之转个头就会把这个如意辛辛苦苦重新再画一遍的东西扔进任何一个水池子里面去,绝不留情含糊。
皇太子殿下这一手使得妙。一方面少了个莫名冒出来地未来侧妃。哄得住皇后娘娘。哄得住皇后身后代表地乐正氏一族。老皇帝与皇后完全决裂地日子也大约延后。混着这浑水还能维持一阵。他皇太子殿下再从中得利。把局面掌握手中。另一方面。
当初皇太子殿下是让他怀瑞之接近“绻胭脂”。好收集情报。对付千叠楼那位所谓皇姐。是选择隔岸观火。不作为看着如意跑去自投罗网。还是出手帮如意。救她一命。然后……牺牲一个小小地宫女。皇太子殿下要试探他怀瑞之到底是会办事地好臣子。还是会假戏真做地无聊情种。
其实若事前他没有知道这些。他时候会后悔。会责怪自己。而像现在。知道了他更难。无论怀瑞之选哪一个。都会痛不欲生。
“没有我。他们会活得好好地。”
“你是这么认为?”他侧颈想了想。微笑着调侃。笑意却淡稀。“真是自以为是地想法啊。傻丫头。你信不信那位苏嬷嬷会做一些漂亮事情出来。你也还指望着。当收到你地死讯。外面那楼里地人。会沉默了事。屈服于这结局?”
“最主要地是……你答应过本公子。出去。让我到楼里寻得你。听你为我抚琴地。”
这是怀瑞之他的选择,他不需要跟如意交代,可惜……如意看出来了。
“这层你口中的伪善要不要留,有区别吗?”
他问道,不说劝,却更胜劝。
如意呆呆看他一会儿,逆光照耀,他的脸镀上一层莹莹玉光,瞳孔中弥散的亮芒是天生繁星揉碎投洒,彷佛锦绣十里也抵不上他的半分光华,她看清他眉间的坚持。
“你……,”她怔怔望他,不能言语。“一点要这样选择?雪歌不能因为我,被你抛弃……”她不觉鼻酸。
“我不值得……”
她好像忽而明白了这个选择对他半辈子前程的严重影响,不觉后退几步,伸出袖子掩着脸茫然。她凭何去毁掉一个大好少年似锦人生,她何德何能,从来没人为她这般牺牲过,她呢喃说道,那是一种奇妙的悲怮和怅然,和无所适从。“这对雪歌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
“真富有牺牲大我精神的小丫头,”他说道。“何必这样说,本来这世间就无所谓公平,你既然被卖得进教坊,自然想得透彻。”
她犹自看着他,看他手中的画卷,看系于他一身的雪歌性命。
他仍犹在笑。“你真的想去送死?”
好似若如意回答是,他就会有什么行动,眼中幽光闪烁,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已是千百年。
“我……不是去送死。”
如意垂了眼睫,眼中掠过一丝微光。
“哦,什么意思,”他一瞬间想过可能手中的画卷是假的,她又在试探他……怎么有这么多的试探猜疑,面前的这个丫头又不是青宫里的那位皇太子殿下。在俊朗少年含着疑惑的目光询问下,她垂手,五指攥紧裙子,神情带点玄奥难懂的意味,在这黑夜中丝丝入脉。
“倘若你说得出个好”他思索片刻,笑着说道,“我把画卷还你。”
如意霍然说道。
“我听到了,大殿里果真出事,那么,”她微微地偏过脸去,脸色白的几近透明,像一层飘渺的纱。
“在今夜以前,我……该是被需要的。”
…………
…………那里在安皋小殿里坐着,一边盘算待会儿怎么跟如意撇清关系,如何在殿前解释一番失去伴舞的缘由,反正半分错都不会在自己身上,爱凤优哉游哉,端详起自己镜子的妆容来。
有女官来报。
“爱凤姑娘,”女官面有难色地说道,“大殿里出了些事儿,原本按安排,现在当是第二声鼓,姑娘你出去了,这下子,大殿里派了奴婢来通报一下,这二声鼓,怕要延迟些许,要爱凤姑娘稍等,还万望姑娘不要大意松懈。”女官说完福了福身子,见爱凤没什么要求,就出去。
“那个书如意熬的什么命,这么走运。”都想好了怎么把过错都推如意的背上,听闻这自己上殿的时候延后了,也就是如意还走运地多出一些些可能赶回来的时间,爱凤稍显不满,想着怎么没见自己也这般好运道,“要我爱凤也是这种好命,哪里会沦落到要当一个民间戏班子的女伶。”她不甘地啐一口,嘀嘀咕咕埋怨一阵才消停,也好,她多些时间准备,想想要是变成一个人抚琴,该换一个什么样子的曲子才能一鸣惊人,吸引住席上的大部分人。
又对着菱镜细细地品味,镜子里投映出来的容颜媚眼含娇,丹唇逐笑,水粉胭脂修饰之下美得惊人,忽而眉梢儿狂跳,爱凤柳眉儿倒竖,不敢相信地伸出纤纤细指压了压,骂几句下来,一看,竟染出满指腹的墨晕儿!
这妆……竟然慢慢在融了!拿过丝帕拼命地擦拭,却越擦越糟,泼几下清水往脸上,却什么都没能洗下来,那慢慢消融的妆,牢固不可思议地粘在她爱凤的脸。
“书如意,你这个披着丑羊皮的骗儿,我爱凤要你好死!!”
小殿之内,爱凤用她那妙曼的嗓音激出一阵凄厉尖刻的叫声。
…………
…………
听到她这样说,怀瑞之一愣,片刻后,他喉间溢出好听的笑声,笑着摇头,眼神朦胧,低喃道:“就这般简单?”
如意吞口水。“就……这般简单。”
唏嘘不已,他站在她跟前,用很深的目光看她,好像要看入她灵魂里面幽处,黑暗之中,似有陌上花儿徐徐开。
“你赢了。”
他洒脱一抛,重新把画卷还给她,“看来本公子要想办法榴进嘉明殿才是,不然好像会错过一场精彩好戏。”嘴角的微笑,一扫光先前的阴晦,熠熠灼出尹辉,刹那在如意眼中,朗如天神。
将髻重新绾好罢,还是这一句,这样才不引人注目,无论你这下子要去的是安皋小殿,还是小宫女雪歌身在的诸福殿。他说道:“见了那个爱哭的诸福殿小宫女,替我跟她说一声,本公子大约记起来了,似乎是以前好像我替她说过一次话,”想了想,他又笑,几分温柔。“那时候她是个犯错了哭得一脸子花了的小丫头,当然,若我记错了,就算罢。”
怀瑞之终于是忆起了雪歌一直在意的东西,痴心的雪歌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么,如意默默地接过画卷,摸到上面残存少年手心的温度。
“记得我送你的笼儿莺鸟吗?”他忽而一问。
她懵懂点头。
“就这种时候你才会显露些机智而已,我曾以为。”他好整以暇幽声道,“以后你一辈子也这般伶牙俐齿张牙舞爪的样子,也好。”
他送她一段路,终是道别。
“选择是难的,你此次可以找到双全法子,但世间何来这样多的圆满,这次你帮一些人逃过了选择的艰难,但不要侥幸了,没有下一次,万全之策不是次次奏效,你可想好,未来要成为怎么样的人,才可以守住你想护一辈子的人。”
如意没能失神太久,雪歌还在诸福殿焦急地等待着这幅救命画卷,潜伏在宫道阴暗处慢慢行走如幽灵一般,侍卫们都集中守到正大嘉明殿,躲过大部分宫人,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宫殿,自后院子小门走进去,绣林投下斑驳竹影,她摸到那秋千,看到秋千上面系着的各种彩带,只觉世事难测,风云咋变不由人。
夜露浓重,满眼萧瑟清寂,诸福殿近在眼前。
到头来怀瑞之除了救她于侍卫的追赶以外,什么都没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