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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宇彻依然专注在公事上,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褚澄观一怒,伸手将那份文件抽走。“我不记得我哥哥是个会逃避现实的人!”
她以为他会怒声斥喝,可他却没有,柏宇彻只是颓丧地往后倒向椅背,仰首闭眼,无限沉重地叹了口气。
褚澄观微怔,拧起了眉。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就连上回和夏吵架也没有这么失神落魄过。“怎么回事?”她走到他身边,关怀低道。
“小……她不可能再来了……”她说她恨他……柏宇彻将脸埋进掌中。那语音里的决绝,没有半丝含嗔带恼的轻佻,有的只是纯然的恨意,强烈的恨意,而这怨恨早在八年前就已无心地铸下。
“为什么?”褚澄观惊讶道。他们两人不是才刚和好的吗?夏上个礼拜来海潮时,那脸上的笑容还幸福得让人嫉妒呢!
柏宇彻放下手,黑浓的眉宇依然紧皱,从八年前两人在机场初会开始,娓娓道来。
“你说,她还有可能会再来吗?”叙述完一切,他苦涩一笑。
褚澄观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脸上浮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好半晌,空白的脑海才找得到思绪开口。“你……你可以告诉她原因啊……”
“没有任何的原因会比小失去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还要来得重要。”柏宇彻低头,交叠的双手支著额部。“为什么那时我不答应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要求……”他摇头,声音盈满了沉痛。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词汇来请求她的原谅……“你和我都知道那并不是一个小小的要求!”褚澄观怒道,否决掉他的话,拿起话筒,按下夏的电话号码,将话筒递给了他。“把原因告诉她,你和她之间并非无法挽救的!”
他爱她,他没有办法失去她……他的心里在呐喊,深浓的爱意胜过了他强烈的自责,柏宇彻犹豫了会儿,才缓缓接过话筒,贴上耳际。半晌,将话筒递还给褚澄观。“没人接。”
褚澄观不死心,又拨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看样子,夏气还没消。”
她叹了口气。“只好再过一阵子,等她平心静气些再说。别那么悲观,好吗?”她拍拍他的肩膀予以安慰。
“但愿如此。”柏宇彻勉强扯了扯嘴角。可他的心头却有股预感,当初他没给她任何机会,这一次,她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三日后,快递送来的“海潮之声”设计图证实了他的预感。
随著图稿,还有一封信,收信人是海潮暨全体设计师。信里头写了许多关于她设计的理念与想法,许多原该以口头报告的说明,全用文字写成,信末还为她并未履行合约上举行第三次审查就擅自定稿的举动表达歉意。信有八页,却完全没有留给他只字片语。
那张设计图证实他的眼光没有错,所有的设计师看了,无不打由心底发出赞叹——其中也包括自视甚高的夏绿蒂,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有再举行第三次审查的必要,“海潮之声”就此定稿。
翌日,刚从南部出差回来的褚澄观一得到消息,立刻冲进柏宇彻的办公室,连门也没敲。
“哥,这是怎么一回事?”慌张之余,她竟忘了隐瞒两人间的关系,还好四下无人。
柏宇彻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封信递给了她。
褚澄观用最快的速度将它看完,难以相信夏这次竟做得如此决绝。“去她家找她吧!”再拖下去,只怕到时真的再也见不到她的人。
“我已经去过了。”柏宇彻面无表情地低道。“她和她的狗都不在了,邻居说前天就没看到她的人。”
昨天,鲁妈妈看到他时,两眼睁得老大。
阿彻?你不是跟小去旅行了吗?
昨天我看到小带著“那斯达克”,提著个大皮箱出门,我问她是不是要和你去旅行,她笑著点头耶!
什么?不是?那小去哪里了啊……你们有吵架吗?一点都看不出来啊……满腔的苦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柏宇彻低叹了声。
若不是深沉的怨慰,平常都直接发泄怒意的她,不会掩饰到让人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是他,让她连一夜都舍不得离开的家都遗弃了……看到他失神的模样,褚澄观沉凝了脸。突然,她一掌拍上办公桌面,望著柏宇彻坚信道:“我可是个万能的女秘书,这点小事根本就难不倒我,我一定会找到她!”她倏地抓住他的手臂。“答应我,如果我找到夏,你不准再因为愧对她而裹足不前,你该为这件事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该由夏来订,而不是你!答应我!”柏宇彻望进她的眼。
“我答应,只要你找到她。
第九章
阿里山,非假日的旅游胜地,少了人声的嘈杂,让人更能体会到山林里的森绿气息。
初晨五点的山径,还弥漫著山岚如云,山脚下是暑意未褪的初秋,不过是跋高了高度,顿时就成了冻入骨髓的冰凉。
身穿大衣的夏拉高了衣领,以不快不慢的脚步在这山径行走,四周十分宁静,加上雾气的包围,仿佛她已脱离了人世,在不著边际的黄泉国中无神地游荡。
是“那斯达克”轻碰她手的触动,将她失神的心拉回。是了,她脚下还会传来踏上落叶的□□声,这里是人世,是阿里山。
夏摸摸“那斯达克”的头,看到山径旁有个凉亭,转向走进休憩。
累,好累,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沉重得像是铅块,遁入山林的举止非但没让她的情绪得到沉淀,反而让她更加烦躁。
这段时间,她的内心仿佛变成了两个人。
她开始变得会习惯性地寻找他的身影,脑海中常会不自觉地思念起他总带著抹自若的浅浅笑容。她想说服自己原谅他,开始替他辩解当年他并未听到她急欲赶回台湾的原因,他不是故意要让她赶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的……可,这样软性的心音才响起,每次,立时就会有严厉的谴责将之粉碎。
忘了吗?他就是那个使你对有钱人深恶痛绝的渊源呐!若不是他残酷自私地不肯给你任何机会,你会赶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吗?你会从八年前就怀著对母亲的亏欠直到现在吗?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爱恋,你就要将这痛苦的一切全数抹消吗?
原本宁静的山林顿时变得喧嚷起来。夏闭紧了眼,用力甩头,四周才又恢复了悄然。
她从不知道怀著恨是这么累,她多想象过去一样将怒气发泄完即刻释怀,但,她该吗?她已被这样的两难逼得快疯了……“呜……”“那斯达克”总在她几乎崩溃的时候,及时带回她的心魂。
夏一抬头,发现山岚已经散去,点点的阳光开始透过树梢缝隙缓缓洒落。
看了看表,夏不由得苦笑。她竟又失神了那么久!她微叹口气,转头对“那斯达克”
轻道:“走吧,回去了。”一人一狗一起往这些天来落脚的民宿走去。
当初为了找到一家肯让“那斯达克”一起住下的旅馆,可费了她好大的力气,最奇Qisuu。сom书后才找到这家主人也爱狗的民宿收容他们。主人和太太都是热情的朴实人,人挺好的。
“夏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店主太太立刻嚷道。“刚刚有个小姐拨了好几通电话找你呢!”
“找我?”夏蹙眉。没人知道她在这儿的啊!
“是啊!我跟她说你去散步了,叫她快七点时再打过来……啊,打来了!”此时,电话又响了,店主太太急忙冲过去接。“是、是、是,她来了,等一下啊!”
看著店主太太朝她不住挥招的手,夏只好慢慢地踱了过去。到底是谁?
店主太太一将电话交给她,就到后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喂?”她将话筒凑上耳边,迟疑地发出一声。
“夏,别挂电话,千万别挂电话!”一听到她的声音,褚澄观慌张的急嚷立即透过话筒撞进她的耳,就怕她挂上电话,再次消失无踪。
“我知道了,你小声一点,小声点——”夏把话筒拿离耳朵数公分,连喊了几次,那端才安静了下来。
真庆幸夏不是那种会“株连九族”的人。褚澄观吁了口气。“还好,找到你了。”
“找我又有什么用?”夏贴著墙角缓缓坐下,冷著声音道。
“我不是来当说客的。”听出夏声音里的冷淡,褚澄观连忙撇清。
夏盘起腿,开始拨弄牛仔裤管绽线的线头,不置可否地轻哼了声。“是吗?”
“我只是想跟你说个小故事,可以吗?”
特地找到她,只为了说个小故事?去!夏嗤笑了声。“澄观,别用这种把戏,我不会被说动的。”
“那故事是关于我的!”褚澄观急急道。“难道我连想对你说说心事都不行吗?”
“你说吧。”夏叹了口气,依然没信她的话。算了,就任由澄观说破了嘴,她也不会原谅他的!放下电话以后,就该离开了。
老哥的幸福与否,就看她这次说的如何了,责任重大啊!褚澄观深吸一口气,开始用轻柔的语音说道:“我和我哥是同母异父的事,这件事,你也知道,对不?”夏没多做回应,只是轻哼了声。“我和他相差了十一岁,当他懂事时,我才刚生下来而已,对于为什么妈妈会再嫁,还有我哥的父亲去了哪,我全都不知道。”
夏依然是静静地听,手指无意识地玩弄电话线,不断告诫自己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心软。
“一直到五年前,我才知道,原来我哥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死了。”褚澄观突然轻轻笑了声。“我老是称呼他为‘我哥的父亲’好像太疏远了,他若活著,若再和我妈生个孩子,那个孩子很可能会是我,好吧,我就叫他伯父吧!伯父是美国人,因此我哥才有双重国籍。”
夏以为自己一直是无动于衷的,却没发觉,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开始倾听起褚澄观的叙述。
“他们一直都定居在纽约,结果,在我哥六岁的那一年,发生了一件意外。听我妈妈说,他们总是习惯在阳台上吃早餐的。他们住在大厦的十七楼,有个大大的阳台,那里视野非常好。”褚澄观转述著她听来的情境,描绘出当日的画面。“我哥很喜欢靠著阳台栏杆往下看,每天吃早餐前,总会做这件事。”
夏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唇,从褚澄观的语气中,她听得出来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那一天,我哥到了阳台第一件事依然是靠著栏杆往下看,那时伯父正端著盛了早餐的托盘走到阳台,才刚走到餐桌旁,阳台栏杆突然断了,我哥差点也摔了下去,是伯父及时上前一手拉著栏杆、一手拉住他,才没让他掉下去。我妈出来时,刚好看到这状况,连忙上前帮忙。那时伯父先将我哥拉上来交给我妈,确定他们退到安全的范围了,才拉著栏杆准备爬上来,结果手里拉的栏杆却在这时候断了……”褚澄观停了下,才又低道。“伯父就在我妈和我哥的面前,摔下了十七楼,当场死亡。”
夏虽是早知他平安无恙,然而,在听到他稚龄的身子悬在十七楼的高层外,心弦还是不自觉地绷紧。夏慌乱地想借著咬指甲来镇定心神,却发现手指也是颤抖的。
“自此之后,我哥开始怕起高处了,他不能踩高、不能爬山,甚至不能上二楼,任何会让他发觉自己远离地面的高度,都会让他的脸色开始发白,体温开始下降。就连坐飞机,也是让他感到生不如死的折磨。第一次坐飞机,差点没把我妈给吓死,因为我哥一上飞机就开始吐,吐到抽搐痉挛,脸色发青,呈现休克状态,飞机起飞不到半小时,立刻又降落临近的机场,将我哥送医急救。”
澄观是在告诉她他不肯让她位置的原因吗?夏紧张地绞著手,指尖泛冷。
“长大一些,他比较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症状没像小时候那么严重,但,也是好不到哪去。我哥搭飞机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次是小时候被灌下安眠药回台定居,一次是赴美留学,一次是为了参加我妈和我爸的婚礼而回国,回来又回去,再一次就是学成回国——也就是和你相遇那一次。从此之后,即使是海潮里有事必须出国洽商,就算派不出人,他宁可放弃,也不愿再坐上飞机。”
褚澄观顿了会儿,续道:“我从没见过他发病的模样,因为我哥太坚强、太独立,他不愿让我们担心,也不想让别人发现他的异状,所以在他搭飞机时,他都会事先包下整个头等舱,撤下空中小姐的服务,让自己和小时候的梦魇搏斗。”
不知何时,夏已泪流满面。交往了那么久,她从没注意到他有惧高的症状,为什么?
线索太多了,她怎么都没注意到?海潮、他家都是单层建筑;要他上阁搂抱“那斯达克”
下来被他百般推托;她挑了旋转餐厅,也被他一笑否决……这一切,她都没有发觉到!
她这样还算爱他吗?他了解她的事,还为她寻回那只戒指,消弭了她心头的憾恨,而她,又了解过他什么?
自己的父亲为了救他而坠楼身亡,这样的自责该是比她赶不上见母亲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