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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岫不曾想他提都不提才刚那茬,转头就问她乳名,他在大婚之前都没多问问阿婆关于宁娆的事情吗?她不晓得他的事情那是因为妗母不与她详说,她也没机会去问。
汤骏秋看着她半天没回答,不耐的皱了皱眉,“怎么?傻了,都不会说话了么?”
楚云岫“啊?”了一声,稍稍一想,宁娆小字是叫阿娇的吧?在宁府时,舅舅也妗母都爱叫她阿娆,极少唤她阿娇。她也没多在意,现下给汤骏秋就么一问,她顿住了,迟疑的唔了声,才说:“阿娇。”
“阿娇?”汤骏秋似乎有些意外,坐直了身子仔细的瞧了瞧她,从头到脚,从眼睛到嘴巴。他的双手自然垂放在双膝之上,左手食指极有节奏的一抬一落的敲着膝盖。
看了一会,他忽的一笑,“阿娇?阿娆?宁娇娆?有意思!”
楚云岫给他一惊一乍弄的有些疑乎,她不明白他是嫌宁娆这名字难听了还是怎么的,问了句,“娇娆指的是美人,不好么?”
“美人?”汤骏秋笑了,他的笑总有一种愚人的感觉,或许是病得久了,他与常人所、看待事物的方式不一样,他眼中的世界灰暗而没有色彩。
“娇娆意态不胜羞,愿倚郎肩永相著。”汤骏秋嘴里念念,一面又盯着楚云岫的脸颊,调笑道:“娇娆确有柔美之意,但你是美人吗?”
“你!”楚云岫给他这么一说气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她确确不太符合大周的审美眼光,大周人较欣赏宁娆那种身姿丰韵又妖娆、妩媚的女子,而她却是那种纤细的体型。她吃了再多也长不胖,这难道是她的错?
她从前不与宁娆争嘴是她念着和宁娆有亲,不想和她争,况且她住在宁家,给家主子脸上到底不是明智之举。但是眼下这情况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汤骏秋是有意和她对付上了。
女子面子上再表现的多不在乎,可心里都十分爱惜自己的好容颜。哪家女子不想有个闭月羞花似地面孔呢?
她寒了脸。不能在大婚之日就和汤骏秋拌嘴,汤家家大业大,她得罪不,也不能连累了舅舅,那她索性坐去一边,离他远远的闭口不说。
不能吵么!她还躲不起么!
楚云岫这么想着便走去离他老远的榻榻米地台上坐下,别过脸,也不去瞧汤骏秋那病着又笑的鬼魅的脸。
汤骏秋看见她躲得离他远远的,又别过脸不看他,心里憋着的气都呈现在了她阴沉着的脸上。他的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抹苦涩,笑,他的笑容谁能明白?是了,他不需要人懂他。他靠着各种昂贵的药物吊着半条命,其实就是活死人,半死不活的。
嘴角的苦涩转瞬即逝,他又靠在了床榻边上,继续先前的调笑之态,“大周欣赏的是胖人,你不瘦,但决计不是大周人眼中的美人。娇娆么,娇娆有柔美妩媚之意,你性子倔,有话不说尽憋屈在心里,长此以往,你总有憋不住的时候,这样的你,是柔美?再说妩媚,你身上横竖找不着半点妩媚的影子,分明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小丫头。”
楚云岫从来不知道她在别人眼中会是这副样子,沉不住气、稚嫩、瘦,大婚之夜她的郎君就是这么挑她毛病的?她没见过多大的场面,没见过多少子的人,可她自认为她没有错,是汤骏秋存心要挑她毛病。
他和她实在对不上眼!可是他这样瞧不上她,她要怎么和他提起阿爷的事情?她面上火大,可头脑清醒的很,她替宁娆嫁进汤家全部都是为了阿爷阿娘,若是汤骏秋实在可恶,她能不能正经的当他娘子都是个问题,哪里还能唠上半句家常?
她心底慌乱,多想想,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缓缓的站起身,又朝着汤骏秋走了回去。
汤骏秋看着她突然这么的,好像是真没了脾气的样子,细细盯着看,她眼底的隐忍一点点的被他挖掘出。其实多看两眼,她有一种秀丽的美,想在汤家这样的大宅里活的好,懂得隐忍也是一种近乎明智的美。
楚云岫坐去他身边,心平气和的道歉,“是我不好,我任性了,郎君莫怪。”
汤骏秋侧首看去,楚云岫的面容的姣好,的确清秀。他看人从来很准,面相很重要,合他眼缘的他才会好好对待。瞧惯了家里的婶娘与妹子,她们是清一色的周朝美人,见多了难免生腻。多瞧瞧自己的娘子,他十足的满意,只是可惜了,他先天有副糟糕的身子骨。
“你这错倒是认的快,脸皮子上的火气消的也快,可我从来没有说你不好,没说你有错,你要认错干么?”他端正着脸,一本正经的朝楚云岫说着。
楚云岫侧首瞪他,她承认她不好还不行么?他究竟想要她怎样?还是说他就是存心看她不爽?他病的久了,一定是心里住着个病的魇住了的大恶魔!
“你想要我怎样?”她怒着问,“你先前说了那么些话不都是嫌我不好么?不错,我是个稚嫩、不成熟的丫头,我不过十五,可是你呢!你看上去就比我大了许多,你不想成亲,那把我当个阿妹看待不行么?”
汤骏秋瞧着她憋不住,终于爆发出来了。这威势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小了许多,只是小姑娘撒脾气而已。他有了耐性,“我说你,那是实话实说,但我从来没说我嫌弃你。”顿了顿,回想着她说的年龄问题,心底忽的有些空落落的失望,低首答道:“我今年弱冠,生在仲秋里。你嫁我之前竟连我的年岁都不知,真难为我精心为你打算下半身!”
为宁娆打算下半生?那她要替宁娆谢谢他么?
也真庆幸是她替宁娆嫁过来,若此时坐在他身边的真是宁娆只怕他是要得不了半刻的安宁。宁娆能吵,他又很能争辩,俩人扛起来定是另一副昏天黑地。或许,他这么虚弱的身体都能给宁娆气晕过去。
见她不搭理他,他又开始叫她的名字,“阿娇?阿娆?”
楚云岫心里有气,可又觉得不应他不好,他要找话说可她却没空陪她说,淡淡的“嗯”了声算是与他应过声了。可谁知汤骏秋叫那阿娇、阿娆并不是要叫他答应,他紧接着说出的话直能叫她真把自己弄出点毛病来!
“这名字真难听!”汤骏秋压低了眉毛,似乎在沉思,又问着,“你阿爷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个名!”
楚云岫不觉得宁娆这名字本身有多么难听,她是不喜宁娆所以对这名字也无感,单单说娇与娆,这二字并没有什么不好。她拱起眉毛,替宁娆这名字分辨,“名字是爷娘给的,我做不得主。爷娘为我取名,自然也是千挑万选的,怹们觉得好便好。”
“我叫你秀秀好不好?”汤骏秋沉默良久,忽的冒出这么一句。他觉得无论阿娆还是阿娇,这两个字都不适合她,她秀丽绝伦,叫秀秀最好。
可“秀秀”二字几乎要吧楚云岫吓的魂不附体,难道汤骏秋都知道么?
她的唇齿止不住的在颤抖。因为他知道她叫楚云岫,她不是宁娆,所以先前才不断的挑她的刺吗?从名字开始说起,说到身姿,却又绕回名字上继续疵嗒她,她要怎么办?一口咬定自己就叫宁娆么?
舅舅先前不知,但此刻她已然替宁娆嫁过来了,舅舅应该已经知晓,有妗母在身旁多说说,想必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即便汤家闹回宁家去,只要所有人都坚称她的宁娆,汤家定然也没有办法。但是,若闹上公堂……
楚云岫透不过气,一手抓紧了胸腔前头的交领紧紧捏着。
汤骏秋见她突然这样,完全是毫无预兆的,他凑上前有些担心的问着,“怎么了?不舒服?”
楚云岫见他靠近,心头吓的紧,但她却坚持面上要装着不能叫他看出端倪,哪怕他知道她是楚云岫,她也必须要当做自己就是宁娆!她点了点头,只当自己真的是不舒服才成现在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汤骏秋叹了声,起身倒了杯水递到楚云岫面前,比先前要温柔了许多,“喝些水润润,再不舒服就请大夫来。”
楚云岫接过茶盏,她没想到汤骏秋还会主动给她倒水。虽然她不是真的难受,但从他以为她难受就能为她倒水的举动就能看得出他不是个难相与的。她也不是真的不舒服,发觉了他也有份好心肠,心底顿时顺畅了许多。
小小的喝下两口,竟果真不觉得心里难受了。她把茶盏紧紧的攥在手里,想说话,却依旧怕他疵嗒她,没的话敢多说,只点头说着她好些了。
“看来你是给我吓着了!”这会子,换了汤骏秋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她。汤骏秋比她长了五岁,个头也十分的高,这么个视角看下去,她的脸颊看不到全部,好在梳了髻,不像一些未及笄的丫头喜欢留着长长的刘海遮着额头。
她的额头饱满,温润而有光泽,乍一看是个有福气之相,只是可惜了她的额并不多么开阔,这是忧愁的面相,大约她这一生要忧愁的事太多。汤骏秋伸手触上她的额,心底多少有些怜惜,原本是个好女子,却偏偏给阿娘选中了要嫁给他,这是上天注定她这辈子要忧愁到死吗?
楚云岫刚被他触着就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她至今都未与异性接触过,见过最多的就是阿爷,然后便是舅舅,若说肌肤上的接触,这却是自打她记事以来就不曾有过的。她晓得洞房里要做什么,真要面对了,心底却不免惶惑不安。
她轻启朱唇,糯糯的唤了声,“郎君……”
汤骏秋的手先前悬在空中没有动弹,听她这一声唤,心里郁结越发难解。他真不该任着阿娘胡为,娶个这样的娘子,若是他有着个命,那真是该享福了,可他没有这个命。他的身子他都晓得,横竖再没有几个月了。
他托起她的下颚,细细的欣赏。她的肌肤白皙,从下颚曲向脖颈的是一条优美的风景线,到交领处,令人升起一种令人想一探深处的想法。
到底是深闺里教养好的女子,她有些羞涩,一时舌头打了结,全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汤骏秋瞧着她面上升腾起的两片红云,不撤手,只维持着这动作,固执的说道:“我还是想叫你秀秀。”
气氛好容易要暖起来,却是给这一句“秀秀”给打败了。
楚云岫心底难受,他有意无意的她不清楚,可就冲着他偏要叫“岫岫”,她心底便凉上大半截。她偏过头,躲开他的手。蹙着眉,有些隐隐的忧愁,小声问道:“为什么要叫岫岫?”
与其被他耍着,倒不如她直接问出来来的痛快。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为了爷娘,她索性直梗梗的把脖子挺出去。旁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她以为进一步也不见得不能峰回路转。汤骏秋若是有心惩治,想必也不会留她到现在。
汤骏秋眉角上挑,说了句,“你长的清秀,娇柔、妖娆都不适合你。我以为秀秀才是上上的好字。”
他这么一句打破了楚云岫心底的视死如归,若可以,她真想举了双手来赞成。娇娆虽好,但那不适合她!
她低了眉,心里暖融融的,不欲叫他看清她的脸,只应了句好。
汤骏秋眼见她应了声,坐去她身侧,站了太久,他的头有些发晕。大婚真不是好享受的事情,他多早晚这样累过?
对了,还有结发与合卺礼,他阿娘早先怕他会撑不住完成整场婚礼,便叫了婆子指点了些大婚的礼仪。他身子果真没撑得住,没有三箭定乾坤,没有正经的行却扇之礼,就连其他的礼仪都是为了照顾他的身子极快的拜完了,他真真对她不住。
给不了她美好的半生,连一场完整的婚礼都不能给,他真不知他阿娘硬要他娶妻做什么,活生生的害了人家好姑娘。
他歇了歇,似是又有力气,牵着她的手走去妆台前,一支支的给她卸下簪子。长发一缕缕落在肩头,他有些想笑,先是觉得她的头发黑缎子一样的放亮,再来就联想到了小叔叔那匹乌骓马的鬃毛,然后就是那同样如黑缎子的马尾巴。马尾巴没事搔动两下,马屁股跟着摇晃。
不能想,想多了他真能笑出声来。他以为楚云岫没有看到,可楚云岫捧着菱花镜,黄铜的镜面里印着他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像是见着了极有趣的事情却不能笑出声来叫她知道一般。她伸手去往松下的发髻后面扒了扒,明明什么都没有,他笑什么呢?
汤骏秋心里憋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