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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太后仰望的面庞,不明所以的凤舞随之看去,高大的朱色殿门上,经画匠的巧手彩绘修润过后,两尊栩栩如生的武将矗立其上,左边门扇上,一人身着斑斓战甲,面容威严,姿态神武地手执金色战戟,另一边门扇上,一袭黑色战袍的男子,神情则是显得优闲自适,两手并无神兵或利器,只是探出一掌,轻抚着坐立在他身旁巨大的金眼白虎。
她迟疑地启口,「母后,这是……」
「门神。」笑吟吟的太后见她满脸不解,爱怜地拉过她在她耳边说着。
「门神?」原来门神是生得这个模样啊。但既是守卫之神,怎么上头那名黑服男子,模样看起来悠哉自在,一点也不似另一尊门神该有的威武慑众?
太后边伸出手边向她解释,「左方的这位,名唤神荼,右边的这位,名唤郁垒。」
「母后。」凤舞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探问:「您特意请人将他们绘在门上,是为了什么?」
原本面带喜色的太后,经她一问后,霎时刷白了脸。
太后有些惧怕地瞥看四下一眼,再拉过她,在她耳边小声地问:「凤舞,妳信不信鬼神之说?」
「信。」她点点头,继而蹙眉,「但,宫中真有不洁吗?」在宫中住那么久了,她从没听过什么来自于阴间的风吹草动,倒是后宫那些妃子,私底下为了想将她拉下皇后宝座,故而作法作祟的情事她可听过不少。
「我怀疑,宫中作祟……」太后的音调里隐约掺了些颤抖,捉住她臂膀的指尖也更加使劲了。「近来,我常夜不安寝,总在梦中见到血光淋漓,更常梦见当年那些与我争宠的嫔妃,妳想,会不会是……」当年她为了登上六宫之首,不知用了多少见不得光的手段,说不定,近来宫中鬼影幢幢、鬼声凄厉,就是当年那些被她斗垮,或是被她逼得走投无路而自尽的妃子,准备来向她索命。
深知后宫阴暗面的凤舞,水眸盈盈一转,立即换上了一抹令她安心的笑容。
「母后多虑了。」凤舞拍拍她的手安慰,「既是绘上了门神,不妨就视为咱们只是为后宫图个平安心静,也算是为众人祈佑康泰,这与先帝那些早逝的嫔妃无关,当然,更与德孝才仪兼备的母后无关。」
凝望着她那具有稳定人心的笑意,半晌,太后脸上似雨过天青般地再次露出了喜色。
「妳呀,就是这张嘴巧。」她伸手轻拧凤舞的鼻梢,「怪不得我会这么疼妳。」当初挑这个媳妇还真是挑对了,不但愿主动陪在她的左右服侍她的起居,最令人感到欢喜的,就是这个媳妇的贴心,以及她的知情善意。
凤舞勾起她的臂膀,撒娇地侧首靠在她的肩上。
「这也是母后调教得好呀。」离乡背井、疏离了所有亲人友朋后,这些年来,她早把太后当成自己的母亲,以及最亲近的人之一了。
「来,妳习画多年,画艺一流,就由妳来说说。」太后满意地仰首看向门面,「画匠们将这两尊门神画得好不好?」
「两位门神五官身形,无一不巨细靡遗,画功一笔不苟,色泽画彩皆鲜艳动人,气韵神态更是传神,传神得……」同样也仰首看去的凤舞,说着说着,在看向郁垒时顿了顿,「就似真人一般。」
「我也这么认为。」也觉得他们活灵活现得就像快走出门中的太后,边说边朝她点头。但,只照实说了一半的凤舞,实际上所认为的,却不只是那样而已。
在她眼中,那名著黑袍的男子,非但神态、形貌皆似真若实,在他那张俊逸的面庞上,一双炯炯灿亮的黑眸,更似正由上往下地凝看着她,他看得是那般专注,彷佛会灼烫人的炽热目光,全都集中聚汇至她的身上来,这令她浑身泛过一颤。
怔然相望的凤舞,惊讶与不解过后,一股暖融融的热意,在她的心底蔓烧了起来。
他,在看她?
虽然与一旁的神荼相比,这个名唤郁垒的门神,神态轻佻状似不拘,却仍是掩藏不了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威武挺立,她望着那绺垂落在他颊畔的黑发,甚想伸出手……
「凤舞。」不知所以然的太后轻轻推了推她。
「是。」她立即回神,站直了身子甩去心底那份异样的热感,以及她不该有的思潮。
爱屋及乌的太后兀自盘算,「依我看,不如这么办吧,我也命人在妳殿内绘上他们保妳平安如何?」
「但凭母后懿旨。」两眼在不知不觉中又被门上男子掳去,她心不在焉地应着。
太后深深吁了口气,「但愿,绘上他们后,往后宫中就再也无波无澜。」
感觉那名男子的视线,再次准确地对上她的眸子,没来由的心慌,令凤舞忙垂下螓首。
真能无波无澜吗?为何她会觉得,在她胸口里的那座小小心湖,就将掀起滔天巨浪了?这是预感,抑或错觉?
不怎么敢再直视门上门神的凤舞,僵持了许久,终究是掩不住心底的那份好奇,当她再次抬起螓首,与门上男子四目相接之时,她彷佛看见了,一脸笑意的他,正不着痕迹地朝她眨了眨眼,使得双颊蓦地泛起红云的她,赶忙别过脸,再也不敢直视他脸上那份惬意的朗笑。
他不过是个画中人,不过,只是个画匠巧笔所绘的门神,因此方才她所见的那些……只是错觉吧?
忐忑的心跳中,她忽然发现,她很想这般说服自己。
☆ ☆ ☆云笼月,风吹檐上马悬铁。落灯花,满桌彩画墨未浓。
夜里一阵幽风,巧巧吹掀起书斋两旁的透色纱帘,静夜伏案作画的凤舞,在初夏夜里的凉风拂上她的面颊时,微微抬起了头,偏首看向寂静的书斋。伫立在座灯两旁,陪伴她的守宫人都已站立着合眼入睡了,就连随侍在侧的贴身宫女云容与兰台,也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打着盹,室内静谧无声,唯有偶尔传来宫灯燃烧的声响,幽幽地点缀着幽夜。
张目探看四下如常后,凤舞再次低下头,正欲为画中所绘的白虎以金笔上色绘目,不意间,在她面前丝织的透明木兰屏风,忽有一道白影闪逝而过,她随即止住笔势,两眼紧盯着前方,不久,一道矫若游龙的黑影,也跟在白影之后流划过木兰屏风。那是什么?
凤舞不确定地眨了眨眼,而后,自认行得直坐得正的她,心中非但不恐惧,反而满心好奇地自案中起身,小心地没惊扰已熟睡的宫女们,踩着轻巧的步伐绕过木兰屏风,但未走至书斋门前,她倏地停下脚步,诧愕地仰首望向日前由太后命人绘上门神的大门。门神……少了一尊?
近在眼前的两扇门扉,一扇,神情端肃严正的神荼仍在原处,但另一扇,让她总觉得视线如影随行,使得她不得不以木兰屏风隔开目光的郁垒,此刻却是不知所踪。
他自门扇上出走了?或者,他真如太后所说,降世到宫中捉鬼去了?盯着空荡荡门扉的凤舞,不知该怎么对自己解释地胡乱猜测着。
遭西风吹扬得翩翩翻飞的纱帘,忽地静止,大地在此时没预兆的静默,察觉有异的凤舞回过身,遇上了一对幽不可测的黑目。
方在他处完成捉鬼任务的郁垒,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斋内,带笑地看着被他突然出现吓着的她,颠颠倒倒地退了几步,在她欲撞上一旁的灯座时,他身形一闪,来到她的面前飞快地揽住她的腰肢。
忘了换息的凤舞,怔愕地瞪看了眼前人许久,待她清醒过来,正想张口呼叫时,郁垒朝她伸出一指,将修长的手指搁放在她的唇边,示意她噤声。
唇上的热意令她一愕,到口的话语,不知不觉地又溜回她的腹间。郁垒倾身靠向她,低沉得令人背脊都忍不住引发一阵战栗的嗓音,悄悄地划过她的耳畔。
「别说出去。」他轻声叮咛,随后放开了她,偏首往旁一看,就见原本消失不在门上的白虎,已自外头跑来,一骨碌地跃回门扉里。两颊红热的凤舞,双手紧抱着自己退离他数步,怔看他噙着一抹笑,姿态优雅地步回门上,再次化成了一尊绘像。
亲眼目睹这一切后,凤舞一手按在胸口上,企图稳定狂乱的心跳,经过反复吸气吐息,她仍是不确定所见的一切是幻是真,但方才唇上的热意,是那么地真实,不容得否认。她抬首看向方才曾与她有短暂接触过的郁垒,双眼在接触到他那若有深意的眸光时,这一回,她没有移开视线。
她明白,心中所遭受到的,不只是惊扰而已,某种暗藏在心底深处的东西,正似窗外枝头的飞叶,正跃跃欲迎风而动。
几案上的檀木熏香,轻烟在炉内袅袅升腾,暖暖的氛围泛过一室,香气迷人芳霏,也令人迷惘沦陷。
☆ ☆ ☆「云容。」执笔作画的凤舞突地停下了笔,「妳可知那两位门神的来历?」
「不知道。」正在为她磨墨调色的云容摇了摇首。
也跟在一旁随侍的兰台却得意地漾开了笑,「我知道。」
「说来听听。」心绪躁乱的凤舞将笔搁在笔架上,神情疲惫地朝后靠坐进椅里。「传说,神荼和郁垒原本是黄帝手下的大将,常在度朔山章桃树下检阅百鬼,对于无理害人的恶鬼,就用草绳把它捆起给白虎吃掉。」歪着头边想边说的兰台,说到后来兴奋地伸出指,「当黄帝得道成仙后,手下的两名大将听说也入了神界,日后人们将就他们视为捉鬼神差,一同绘在门上,以保家宅平安!」
但凤舞听了,脸上却无半分心安或是喜色。
「娘娘,您怎么了?」注意到她不对劲的云容,担忧地望向她。
她摆摆手,「没什么。」
「您近来面色憔悴,是不是夜里没睡好?」兰台也发觉她的气色不像往常般红润,倒像是累了数日未睡的模样。
「我没事。」她不想解释,扬手斥下她们,「都去睡吧,今晚别服侍我了。」
她们面有难色,「但……」她又要一人待在书斋里不睡?她这样已好几日了,再这样下去她若累倒了该怎么办?
凤舞美目一扬,不容置疑地看向她们,「退下吧。」
「是……」也只能遵从懿旨的她们,只好向她行礼退到书斋外,如常地站在门外守着,以防她不时之需。
门扉一合,深深坐在椅里的凤舞随即闭上了眼,不想再透过木兰屏风,再次见到那名始终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牢犯的门神。
可是,即使是隔开了他、即使是闭上了眼,她仍旧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而她也无法不去注意门上的他,无法……回避他无时无刻不都跟随着她的目光。
缜日彻夜都被人瞅看着的感觉是很不快的,为了那尊门神,她刻意少来书斋,但没料到惧鬼的太后,将未央宫的门扉都绘上了门神,因此即使她将自己关在寝殿内,也被绘在寝殿门上的郁垒那道淡淡的视线跟随着,同时他也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悉数瞧进眼底。
她是很想将那夜所见之事抛诸脑后,就当作什么都没见到,也从没发生过那回事,好让她的生活作息能够一如往常,而不是被那位门神弄得失序大乱,但,每回只要望着他,他那看似顽皮又挑诱的眼神,又总会令她想起,他曾亲昵地揽抱着她的腰肢。
就连圣上也不曾那么对她做过呢,她出神地轻抚着自己的唇瓣。
寂寂长夜,就在她漫天的绮想中缓慢流逝,本想将上回那幅白虎图画完的她,连日来的疲惫使她不敌睡意,一手执笔、一手托着面颊的她,不知不觉地在案上打起盹来。
一双大掌及时捧住她掉至书案的脸庞。
被两颊暖意惊醒的凤舞张开眼,触目所及的,正是令她近来日日心神不宁的元凶。
「怕我吗?」将她扶正后,见她眼中闪烁着讶异,但却不躲不闪,站在书案前的郁垒朝她挑了挑眉。
「怕。」她淡淡应着,「但已经怕过了。」该见识的,不该见识的,那日她都已经开过眼界了,接下来,就只是适应的问题。一径看着她的郁垒,听完她的话后,忽地整个人横过书案,伸出一手将她头上妆缀的发饰拿掉搁在案上,他数了数,不多不少,十二根金簪。
「你……」凤舞错愕地睁大了眼,没料到他会突然做出这等举动。
他微侧着头,一手轻抚下颔,「日日看妳头上顶着这么多玩意,我一直在想……」
原本满腹闷气和疑惑的凤舞,因他那副看似困惑的神情,不禁忘了先前她对他所怀的怨怼。
「想什么?」因他沉声久久不语,她忍不住好奇。
郁垒动作轻柔地抚向她的玉颈,淡淡问上一句。
「不酸吗?」案上摆放的那些玩意,全数加起来不知重达几两,亏她有那等好工夫日夜顶着它们。
因他那副认真请教的模样,凤舞忍不住莞尔地笑开来。
「很酸。」她煞有介事地颔首,并瞥了瞥他,「你试过就知道。」
「妳笑了。」他的目光变得温柔,「见妳这么久,这是头一回见妳笑。」
笑意骤止在她的面容上,恍然忆起自己身分的她,目光随即冷却了下来。
她微微往下一看,视线停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