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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是最出色的——“我握着他的手说。
“谢谢你。”
回到家里,我忙着收拾,三百多呎的房子已经愈来愈不够用了。
“我们换一间大一点的屋好吗?”
“为什么?”
“我们的东西愈来愈多了。”
“我手上的钱不是太足够。”
“我有嘛!”
“不可以用你的钱。”
“为什么不可以?”
“总之不可以。”
“是谁的钱有什么关系?”我跟他争辩。
“不要再说了。”他坚持。
几天之后,良湄打电话给我,说:
“我刚刚去看房子,在湾仔半山,环境很不错,我已决定要一间,我楼上还有一个单位,你有没有兴趣?”
“你为什么要买房子了?”
“自己住嘛,又可以用来投资,面积不是太大,约九百呎吧。你也该买些物业保值,钱放在银行里会贬值的,你不是说现在不够地方用吗?”
“我跟文治商量过了,他不赞成。”
“那房子真的很漂亮,是我一个客户的,装修得很雅致,你一定喜欢的,如果你也买一间,我们就是邻居,你去说服徐文治吧。”
“他不会答应的。”
“那你就别告诉他,怎么样?现在楼价每天都在升呢,你要快点决定。”
“现在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
我瞒着文治去看房子,谁知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
“你先买了再告诉他吧。”良湄说。
两个月后就可以搬过去,我一直盘算着怎样告诉文治。我愈拖延,我愈不知道该怎样说。终于,在我要出发到巴黎开一个小型的个人时装展前夕,我跟他说了。
那天晚上,他特地跟同事调了班陪我在外面吃晚饭。我们去吃印度菜。
女侍应又送来了一盘幸福饼。
我拿了一块,里面的签语是:
人能够飞向未来,却不能回到过去。
“人能够飞向未来吗?”我问文治。
“只要发明比光速快的交通工具,人类理论上是可以飞向未来的。”
“根本不可能有比光速快的交通工具。”
“但是人,一定不能够回到过去,时钟不会倒转来行走,除了你那一个。”他笑说。
“你抽一块嘛。”我说。
他拿了一块,里面的签语是:
年少时,满怀梦想与憧憬,为何你忘了?
“这句是什么意思?”我问他。
“也许要将来才知道。”他苦笑。
“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但你不要生气。”
“什么事?”他笑着问我。
“你要先答应不能生气。”
“好吧。”
“我买了房子。”我战战兢兢地说。
他的脸色立刻沉下来。
“是良湄叫我买的,她买了同一幢大厦另一个单位,房子在湾仔半山,九百多呎,有三个房间,很漂亮。”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一个多月前——”
“你现在才告诉我?”他生气地说。
“你答应不会生气的。”
“你是不是要自己搬出去?”
“当然是和你一起搬——”
“我不会搬过去的。”他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分你我?”
“我知道你现在赚钱比我多,但我不会花你的钱。”
“你为什么这样固执?”我开始生气。
“你为什么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我面前,“我今天刚从人事部拿了一份职员买房子的低息贷款计划书,看看可不可以向公司借钱换一间大一点的房子,你已经自己买了。”
我看着那份文件,心里很内疚。
“你拿了电视台的低息贷款,几年内也不能离职,会给人家看扁你的,你宁愿这样也不肯用我的钱吗?”我企图说服他。
“我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远了,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他站起来,哀哀地说。
“谁说的?”我哽咽。
“是现实告诉我的。”
他撇下我在餐厅里,我追出去。
“你不守诺言,你答应过不会生气的。”
“我们分手吧。”他冷漠地说。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会有很辉煌的成就,我只会阻碍你发展——”
“不会的。你不是也替我高兴的吗?”
“是的,看到你发展得那么好,我很替你高兴,你是我爱的人,你有成就,我也觉得光荣,甚至有时候,我也觉得我有一点贡献。”
“你是我所有创作的动力,你为什么不了解我?我一直以你为荣。”
“我们再在一起的话,我只会成为你的绊脚石。我走了,你以后不必理会我的喜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真的这样想吗?”
他凄然点头。
“我明天就要去巴黎了,你就不能好好的跟我谈一谈吗?”
“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撇下我在街上。
我一个人回到那无人的房子。
我当天为谁回来?
我为了谁而要成名?
但是我竟然失去了他。
我努力,好使自己活得灿烂,配得起他,我要胜过他以前的女人。他却不能理解我为他所做的。
天亮了,他还没有回来。
我下午就要离开,他竟然那么残忍不回来见我。
我拿着行李到机场,希望他在最后一刻跑来,可是,我见不到他。
我从巴黎打电话回来,家里没人接电话。曾经,我不也是一个人在巴黎吗?那个时候,我在这里惦念着他,他打长途电话来安慰受到挫败的我,温柔的关怀,耳边的叮咛,仍然在心中,那些日子为什么不再回来?
第四章:十分的酸和一分的甜(2)
巴黎的时装展结束后,当地一本权威的时装杂志总编辑歌迪亚建议我在巴黎开店。
“我可以吗?”我受宠若惊。
“已经有几位日本设计师在巴黎开店,你的设计不比他们逊色。当然,如果真的打算在巴黎发展,就要花多些时间在这里。”
“我考虑一下。”
“香港的事业放不下吗?这可是个好机会,别忘了这里是欧洲,很多人也想在巴黎开店。”
“放不下的,不是事业,是人。”我说。
“是的,放不下的,通常都是人。我们放下尊严、放下个性、放下固执,都只因为放不下一个人。”
“有一个人放不下,活着才有意思。”我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却没有把握能够再和文治一起。
从巴黎回来,踏出机场,我看到他羞涩地站在一角等我。我冲上去,紧紧地抱着他。
“对不起。”他在我耳边说。
“我以为你以后再也不理我。”
“我做不到。”
“和我一起搬过去好吗?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
他终于点头。
搬到新屋以后,良湄就住在我们楼下,熊弼仍然住在大学的教职员宿舍,偶尔才在良湄家里过夜。良湄也不是时常在家里的,她有时候在傅传孝家里过夜。傅传孝是广告公司的创作总监,我见过他几次,良湄好象真的爱上了他。傅传孝也是有女朋友的。
我无法理解这种男女关系,既然大家相爱,那何不回去了结原本那段情?为什么偏偏要带着罪疚去欺骗和背叛那个爱你的人?
“因为我爱着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你不是也说过,每个女人生命里,都应该有一个杨弘念、一个徐文治吗?”良湄说。
“但我不会同时爱着他们。”
“没有一种爱不是带着罪疚的。罪疚愈大,爱得愈深。徐文治对你的爱,难道不是带着罪疚吗?”
“有罪疚不一定有爱,许多男人都是带着罪疚离开女人的。”我说。
“那是因为他对另一个人的罪疚更深。”
“文治为什么要对我觉得罪疚?”
“他觉得他累你在外面飘泊了好几年,如果他能够勇敢一点,如果不是那次地震,你就不会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去纽约,这是他跟哥哥说的。”
那天晚上,我特地下厨弄了一客意大利柠檬饭给文治,这个饭是我在意大利学到的。
“好吃吗?”
“很香。”他吃得津津有味,“为什么突然下厨,你的工作不是很忙吗?”
“因为我想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谢我?”
“谢谢你爱我——“我从后面抱着他,“如果没有了你,我的日子不知怎么过。”
“也许过得更自由——”
“我才不要。”
这个时候,传真机传来一封信。
“会不会是给我的?”他问。
“我去拿。”
信是歌迪亚从巴黎传真来的,她问我到巴黎开店的事考虑过没有?她说,想替我作一个专访。
“是谁的?”文治问。
“没用的。”我随手把信搁在饭桌上,“我去厨房看看柠檬派焗好了没有?”
“你要到巴黎开店吗?”他拿着那张传真问我。
“我不打算去。”我说。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没时间——“我把柠檬派放在碟子上,“出去吃甜品吧。”
“真的是因为没时间吗?”
“我不想离开你,这个理由是不是更充分?”我摸摸他的脸。
“你不要再为我牺牲。”
“我没有牺牲呀。”
“你不是很想成名的吗?”
“我已经成名了。”
“在巴黎成名是不同的。”
“即使在那边开店,也不一定会成名,在香港不是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已经很好吗?”
他显得很不开心。
“我并没有牺牲些什么,我不是说过讨厌别离吗?”我抱着他,幸福地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
“你不是也说过不想做一只蓑衣虫,一辈子离不开一件蓑衣的吗?”
“如果你就是那件蓑衣,我才不介意做一只蓑衣虫。”
他轻抚我的头发说:“我不想你有一天后悔为了我,而没做一些事。”
“我不会。”我说。
九六年十二月里一个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良湄来按门铃。
“你还没睡吗?”她问我。
“没这么早。”
“我和傅传孝的事让熊弼知道了。”
“是谁告诉他的?”
“有人碰见我们两个。”
“那你怎么说?”
“当然是否认。”她理直气壮地说。
“他相信吗?”
“他好象是相信的。他是个拒绝长大的男人,他不会相信一些令自己伤心的事。”她苦笑。
“你跟傅传孝到底怎样?”
“大家对大家都没要求、没承诺,也没妒忌,这样就很好,不像你和文治,爱得像柠檬。”
“什么像柠檬?”我一头雾水。
“一颗柠檬有百分之五的柠檬酸、百分之零点五的糖,十分的酸,一分的甜,不就像爱情吗?我和傅传孝是榴槤,喜欢吃的人,说它是极品,不喜欢的说它臭。”
“那熊弼又是哪一种水果?”我笑着问她。
“是橙。虽然没个性,却有安全感。”
“你改行卖水果吗?”
“你说对了一半,我这阵子正忙着处理一宗葡萄诉讼案,正牌的葡萄商要控告冒牌葡萄的那个。”
良湄走了,我在想她说的“十分的酸,一分的甜“。文治回来时,我问他:
“如果爱情有十分,有几多分是酸,几多分是甜?良湄说是十分的酸,一分的甜,是吗?”
“没有那十分的酸,怎见得那一分的甜有多甜?”
原来,我们都不过在追求那一分的甜。
我们吃那么多苦,只为尝一分的甜。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做。
第二天是周末,下午,良湄来我家里一起布置圣诞树。文治从电视台打电话回来。
“良湄在吗?”他很凝重的问我。
“她正巧在这里,有什么事?”
“熊弼出了事。”
“什么事?”良湄问我。
熊弼在大学实验室里做实验,隔壁实验室有学生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有毒气体,熊弼跑去叫学生们走避,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结果吸入大量有毒气体。他自行登上救护车时,还在微笑,送到医院之后,不再醒来。医生发现他肺部充满了酸性气体,无法救活。
良湄在医院守候了三天三夜,熊弼没机会睁开眼睛跟她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我最后一次见熊弼,是在方维志公司乔迁的酒会上,他落落寡欢地站在一角。他幽幽地跟我说:“长大是很痛苦的。”现在他应该觉得快乐,他从此不再长大了。临走的时候,他跟我说再见。他像小孩子那样,轻轻地跟我挥手。
别离,成了诀别。他永远不知道,他爱的女人,一直背叛他。背叛,是多么残忍的事。
丧礼结束之后,我在良湄家里一直陪伴着她。傅传孝打过几次电话来,她不肯接。她老是在客厅和厨房里打转。
“那个葡萄商送了几盒温室葡萄给我,你要不要试试?”她问我。
我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要不要吃点什么的?我想看着你吃东西。”
我勉强在她面前吃了几颗葡萄。
又过了一会儿,她老是走到厨房里,不停地洗手。
“良湄,你别再这样。”我制止她。
“他临走的前一天,我还向他撒谎。”她哀伤地说。
“你并不知道他会发生意外。”我安慰她。
“他是不是不会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