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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也会同样对待这个孩子?即使他并不是这孩子的父亲……
口口口
“无代无志去捡一个孩子回来?你是疯了是不是?病成这个样子还要请大夫给他看。你是嫌钱多是不是?疯女人。”男人咆哮地叫嚣着。“万一要是死在我们家里那怎么办?还要给他收尸是不是?”
“你怎么这样说话?”女人忍不住蹙起眉轻轻地摇头。“一点同情心人情味都没有,这个孩子这么小就在街上流浪讨生活,又病成这个样子,我们家又不是没有钱请不起大夫,差也差不了这几个钱,你在计较什么。”
“你在说什么疯话,差不了几个钱,是你在赚还是我赚?”男人愤怒地叫着:“你有钱是不是,你有同情心,你有人情味,那谁来同情我,谁来可怜我?”
“你——”
“阿爸。”小女孩怯怯地拉着父亲的手。“是我要阿妈带他回来的,你不要生阿妈的气好不好?”她轻轻地说着,眼里含着泪水。“我是看他可怜……”
他果然放软了语气,连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下来了。他将小女儿抱了起来。“阿爸不是在生气,阿爸只是——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这个小女儿大概是生来克他脾气的。不管他有多大的火气,只要一看到小女儿的泪水,他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他只好笑了笑。“阿爸不生气,那你也不要哭了好不好?阿爸一看到你哭就受不了了。”
“那他可不可以在我们家住?”小女孩天真的问着。
男人狠狠地瞪了他的妻子一眼,才缓缓的回答:“他自己有自己的家,为什么要住我们家?”
“可是他没有家,我听阿婆说他好可怜,每天都睡在马路上。”
男人叹口气,将女儿放下来。“等他病好了再说好不好?”
小女孩点点头,转个身冲进房里——
“阿兰。”男人叫了起来。“你不可以进去,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
小女孩控出头来,露出个灿烂的笑脸。“不会啦。”
男人瞪着他的妻子。“你看,都是你。万一阿兰被传染了,我看你怎么办。”
他的表情虽然凶狠,但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像他这样一个势利的大男人,居然会被自己的小女儿玩弄在股掌之间。她在心里涩涩地笑了笑一或许这已经是他唯一像个人的地方了。
口口口
初一缓缓地睁开眼睛,他全身的肌肉全都在大声的抗议着,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容许他做什么动作,他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漂浮着一样。
浑浑噩噩间,他看到那张正好奇地看着他的面孔,甜美得让他感到安心,他沙哑地想开口说话,却发觉自己的嗓子干得像砂纸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
小女孩善解人意地端了杯水放在他的唇边喂他喝水。
他感激地看着她,终于想起她就是那天在街上看到的女孩子,是那个嚣张的男孩子的妹妹。“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叫我阿妈带你回来的。”女孩甜甜地笑了。“先生说你得了重感冒。”
“你是谁?”
“我叫阿兰。”女孩想了想,用国语有些困难地再说一次:“温似兰,你呢?”
“初一。”他在心里默念一次她的名字:温似兰——“我叫林初一,初一十五的初一。”
“初一?”她又笑了,她很喜欢笑,笑起来整张脸都是甜的,“好奇怪,怎么会叫初一?”
“老张给我取的名字,他说我出生的那天正好是初一,所以就叫我初一。”初一勉强的回答,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你住在哪里?”阿兰还是在问,她轻轻地摇着他的手臂。“不要睡,跟我说话,我哥哥都不陪我说话,你跟我说话好不好?”
初一努力地点点头。“我住在西门町……”其实他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却直觉的回答——她希望他陪她说话的……
“那老张是谁?”
老张是谁?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却隐隐约约听到老张的声音,他一定是病得糊涂了,老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老张是谁?”阿兰摇着他的手又问了一次,然后她怪异地侧头听了一下。“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初一振作一下精神,老张的声音果然越来越清楚。
“是老张。”他跳了起来,险些撞倒了小女孩。“是老张来找我了。”
“你要去哪里?”阿兰焦急地嚷了起来。“你要陪我说话你不能……”
初一回头歉然地朝她摇头。“老张来找我了,我要出去。”
“可是你的病还没有好,先生说不可以走动的。”她急得哭了起来。“阿妈,阿妈。”
女人没久便进来了,她抱起小女孩。“怎么啦?”
“初一说有人来找他,他要走了,你叫他不要走,留下来陪我说话。”
女人讶异地看着虚弱的男孩。“有人来找你?”
这时候门打开了,佣人站在门口。“太太,有个男人说要找我们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是老张。”初一兴奋地冲了出去。“老张,老张。”
老张果然就站在楼梯口焦急地等待着,一看到初一,他高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初一我找你好久了。”他紧紧地抱住从楼梯上冲下的孩子。
“你没事吧,怎么这么瘦?”
“我不要让初一走。”阿兰哭叫着在母亲的怀中挣扎。初一就像她得的新玩具一样的珍贵,她根本不想让他走。
“阿妈,我不要让他走。”
她的母亲摇摇头。“初一要回去了,有空他会再来看你的。”
“我会再来看你的。”初一沙哑地回答,他挣脱了老张的怀抱,走到小女孩的面前微笑地望着她。“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他们——都还不懂什么叫承诺,可是这样一句话却奇异地安慰了小阿兰的心;她含着泪水点点头,伸出她的小指头。“打勾勾。”
初一和她打勾勾——就这样盟定了一生的情缘,只是他们都还不知道。
而——人的机缘原来便是无从得知的。
第四章
初一上小学的年龄到了,老张到户政事务所去正式办理了领养他的手续,照理说初一应该改姓张,可是老张对这一点却不怎么坚持,他觉得初一姓什么对他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初一在一起了。
每天早上,初一背着书包到学校去,下午,他回到家便背着小箱子和老张一起出门去赚钱。阿玉对初一态度还不错,虽然她还无法像老张一样把初一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来看待,可是他们还是可以相处在一起。
没多久,阿玉的肚子就大起来了。离开他们结婚不过三个月,待头巷尾的流言纷纷传到了老张的耳里——
初一静静地看着老张越来越沉默。他知道他们说老张是上了阿玉的大当了。他们恍然大悟的说:难怪阿玉,还这么年轻,长得也还过得去,却愿意嫁给老张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老芋仔,因为她是个偷人的寡妇。
他刚回到老张家里的时候,老张对阿玉很好,阿玉对老张也服侍得很周到,可是现在他们两个几乎不说话,老张每天都很晚才回家,一回家倒头就睡,也不管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他对阿玉不闻不问,人却越来越憔悴。
他不喜欢这种情况,阿玉其实是很可怜的,街坊邻居几乎没有人肯理她,他们都喜欢老张,觉得她这样欺骗了老张是很可恶的行为,更何况她还是个寡妇,居然怀了孩子,这更证明了她不是个好女人。
初一不知道阿玉到底是不是好女人,他只知道老张很喜欢阿玉,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罗哩罗唆的,老张和阿玉还是会像过去一样和和气气的在一起。
“老张,你是不是不喜欢阿玉姨了?”
老张低着头,今天的生意很清淡,没什么人来擦鞋,天色已经晚了,他们应该收拾东西回去了,可是他却一点回去的欲望都没有。
初一轻轻地拉拉他的衣袖。“老张……。”
“我没有不喜欢阿玉。”老张闷闷地回答。
“那为什么你最近都不理她?她一个人很可怜。我还看见她一个人半夜偷偷的哭。”初一有些替阿玉抱不平。“你为什么都要这么晚才回去?回去了也不和她说话?”
“你不懂。”
“谁说我不懂?”初一神气地坐在他面前。我知道你是因为小林叔叔和阿金婆他们说的话才这样子的,他们说阿玉‘讨客兄’,说她不是个好女人,就和我阿妈一样。”
老张抬起眼,无奈地看了初一一眼。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他解释才对。阿玉和他的母亲是不同,至少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初一的阿妈再怎么坏都和他没有关系,因为她不是他的老婆,可是阿玉奇#書*網收集整理不一样,阿玉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一个男人结婚不到三个月就戴绿帽子,这对他来说是何等的耻辱。
“阿玉姨快要生孩子了对不对?”
他点点头。
“那个孩子和我一样都不是你生的。”
老张讶异地看着初一。“你知道这些做什么?这和你没关系。”
“有什么不一样?”初一摇摇头,相当不以为然。“我也不是你生的,可是你还是对我这么好;我阿婆不是你的太太,可是你也对她很好,那阿玉是你的太太,为什么你反而对她这么不好?”
他被初一似是而非的想法弄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初一还小,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面子”、“自尊”——“反正就是不一样。”
初一瞪着他,实在想不出这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你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老张忍不住痛苦地嚷了起来:“她是我的老婆,我们结婚还不到三个月,她的肚子就大了,她根本是怀了别人的孩子才嫁过来的。你知不知道别人说得有多难听?虽然我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可是我也是个男人,这种事我怎么受得了?”他嚷着,将心里的痛苦发泄出来,可是对着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又有什么作?他根本不会明白的。
初一想了几秒钟,似乎有点明白这其中的差异,他安慰地拍拍老张的手。“可是你已经娶了她了,阿玉说她没有娘家,她是从她以前先生那边嫁过来的,那现在你要是不要她,叫她要到哪里去?”
“我没有说我不要她。”
“可是你不理她。”
老张摇摇头,涩涩地笑了笑。“初一,很多事我说了你不懂的,你不要管这些事了好不好?”
他只能点点头,因为他的确是不明白这这种恩怨的——直到不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种恩怨不只是他们大人之间的问题……
半年之后,阿玉生了一个男孩子,取名字的事老张没过问,阿玉替这个孩子取的名字叫怀恩,张怀恩。
那时候,初一读小学一年级下学期。他开始打架,刚开始无论老张怎么追问,他都坚决不肯说出打架的理由,到后来人家的家长找到家里来,他才知道原来初一打架是为了他。
能让初一生气打架的理由只有一个,孩子们取笑老张。
“他们说你的坏话,我受不了才会打他们的。”初一跪在地上,倔强地回答。“我才不要向他们认错,我又没错,如果我去取笑他们的爸爸妈妈,他们还不是一样会打我。”
.“再怎么样也不可以打架。”老张心痛地说着,他知道终他这一生,他都摆脱不了这种被讥笑的命运了。人的同情心很少,可是记忆却很清楚,他们不会继续同情他,但却会永无止境地取笑他。“你起来吧。”
初一带着满身的伤痕站了起来;他看到老张脸上的表情,终于垂下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架的……我只是忍不住……”
“没关系……”老张苦笑地将初一拉到跟前,细细地察看他身上的伤口。“以后不要再跟人家打架了,有什么事去跟老师说好了。”
初一点点头。老张这些日以来老得好快,原来乌黑的头发一下子白了许多,人也憔悴了。他和阿玉的情形并没有转好,最近阿玉常常出门,一出去就是一整天,邻居们的闲话更多了。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看到老张这个样子,他的心里好难过。
老张替他的伤口上药,泪水在他的眼里聚集。初一的日子并不比他好过,他们取笑他的同时,也不会忘记初一的出身,他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只是不知道带着初一应该到什么地方去?
这间房子卖不了什么钱的。擦鞋这一行也只有在台北还可以混口饭吃,其他的地方不够繁荣,怎么会有人想要擦鞋呢?
他黯然地叹息,摸摸孩子的头。“你早点去睡吧。”
“那你呢?”
“我想出去走一走。”
初一垂下眼,老张又要出去喝酒了。最近他喝酒喝得很凶,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才回来。“你又要出去喝酒了?”
老张无言地走出屋子,很晚了,阿玉还没回来——
巷子口的面摊还亮着灯,他叫了几瓶酒静静地喝着。他这一生究竟是做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是这个样?
他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