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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对,展乔暗暗叹呼,真的是造化弄人。
终于,石先生喝了一口茶,慢慢地,他又说:“从我听到这件事,知道她不但不曾负我,还带着我们的孩子不知流落何方,我就到处托人打探、寻找。八、九年了,依然毫无着落。假如她已死的消息只是别人的猜测,那么她就是在躲着我。”
再一次,展乔想,如果是她,她也会避着不见他的。
“如果找到她,和你们的孩子,你打算如何,石先生?”
他一怔,似乎一心一意只想找人,没去想这个问题。
展乔先自不忍心起来。听起来他是有情有义的人,换了其它人,事隔这么多年,那女人是生是死,犯不着挂心。他却想尽方法要找他们母子。
等一下。她想到一个问题“这么说,你不知道你们的孩子是男是女?”
石先生又苦笑。“我的确不知道。”哎呀,这比无头公案还要麻烦。不单是棘手而已,摆明了是件不可能的案子。
她瞄向桌垫底下,老包送给她的励志铭:化腐朽为神奇,将一切不可能变为可能。
她若接下来,乖乖,这个考验可不小。
“本来我以为我老早忘了她,”石先生叹道。“直到听到真实情况后,我才恍悟这几十年我心底其实一直有份不甘心。说实话,我向同乡问起她时,曾有个自私的念头,我希望听到她过得不幸福。”
“唔,我想这种反应该是人之常情吧。”
“也许吧,但当我消除了心中的怨和恨,我开始感到万分愧疚。展小姐,我和她,我们年纪都不小了,都几乎一脚已进了棺材。我希望,她若还活着,我能见到她,告诉她,我不但不曾负她,至今我对她的爱仍在我心底最深处。要是她和我一样,一辈子活在不甘心和怨怼中,至少她死时可以不要再有遗憾。”
啊,这份爱,多美。展乔感动地点点头。
“要是不幸她果真已不在人世,我希望见见我们的孩子,同时这孩子一定知道她葬在何处,她若地下有知,我去拜祭她,对她说出我们多么冤枉的分离了三十多年,她在九泉底下也会原谅我。不是吗?”
哎,这案子,不接是不行了。不接下来,不设法完成他的心愿,她这后半辈子想起这件事,都会寝食不安的。
“你的……这个……她姓什么?”
“尤,尤采琴。”石先生写下来给她看。“拜托你,展小姐。我这老头子恳求你务必帮忙。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别这么说,石先生。坦白讲,你给我的线索实在太少了,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力,可是不能保证我一定找得到人。”
“啊,你肯答应我就已经感激万分了。我知道,我知道光凭一段过去和一张照片,是太为难你。可是我只有这么多。”
她呢,已经开始头痛了。
“石先生,你婚后有没有孩子呢?”
“有的,我有一儿一女,都已长大成人。女儿出嫁了,儿子未婚。他们的妈妈几年前过世了。”他看一下表。“啊,耽误了你好多时间,我也该走了。”
她呢,需要静下来好好思考此事如何及从何着手。
“等等,石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你和尤女士的家乡在何处?”送他到门边,展乔忽然想起来。
“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在嘉义县六脚乡六南村。你听过吗?”
她在脑子里记下来。“没有。不过我至少可以从那里查起。”
“麻烦你了,万事拜托,展小姐。酬劳你不用担心……对了,我差点忘。”
他由口袋拿出一张支票。“这是预付款,事后我会再把尾款奉上。”
她还没告诉他“南侠”的收费标准呢。她接过支票,没有看,因为她又想起一件事——
“石先生,我要如何和你联络?”
“呀,真对不起。年纪大了,粗心大意。我这几天都住在这家酒店,”他给她一张由酒店拿来的名片。“不过我后天就要回印尼。这是我在印尼的联络电话、传真和地址。”又一张名片。
“你特地从印尼来的?”展乔很意外。
哗,老包的名气传得可真远。
“是。如果支票上的金额不够,你有其它额外开支,随时通知我,我立刻寄给你。包先生把你们的规矩向我说得很清楚。”“没有关系,不够的部分你可以和尾款一起……包先生?”展乔怔住。“你见过老包?”她脱口喊出她对老板的随意称呼。
“我和他通过电话,他极力推荐你。”石先生又看一下表。“我真的要走了,我和人有约,既然来了,顺便谈谈生意。再次谢谢你,展小姐,希望很快听到你的好消息。”
展乔却因刚刚听到的“消息”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个死老包,说什么给她加个助手,给她升职,压根儿没安好心眼嘛。
极力推荐她?哼,把个火烫的洋山芋丢给她才是真的。
她这时才去看那张支票。她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妈呀,老包向人家开得什么天价?敲竹杠还是财迷心窍啊?怪不得忽然有闲情逸致去度假呢。
这石先生什么来头?出手如此阔绰大方。她举起名片,张大了嘴。
幸好刚才眼珠子没掉,不然又要再掉一次。
石江山,那个名闻东南亚的大慈善家和橡胶大王哪。展乔不晓得多少次在杂志和报纸上读到宣扬他的善行义举,以及他富有到他自己都不清楚有多少财产的文章。
这才是一头金牛哩。一头有情有义的痴心金牛。
她刚转身,又有人敲门。
今天生意真不错。她转回去。这回是位老太太。
“老太太,你有什么事?”
“这里……请问这里是找人的地方吗?”
找人的地方。这说法可有意思。展乔微笑。“老太太,你要找人吗?”
“是的,我要找人。”
“老太太,你先请进来坐吧。”
“好,谢谢你。”
老太太两只手在前面摸索,小心地移动脚步。是位盲眼老太太。
展乔连忙搀扶她。“这边走,老太太。你一个人吗?”
“是。”
“怎么不叫家人陪你一起来呢?椅子就在你后面。”
“谢谢。”老太太慢慢坐下。“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来这。”
“哦。”来此的人十之八九都有不愿告人的秘密。“你放心,我会为你守密的。”
又有人敲门。
“请问包稹先生是不是……”
展乔回头,见门外的人手上拿着一份报纸。
来应征的。真快。而且正是时候。老包真是料事如神。他一向如此。
“包先生叫你来的吗?”
老太太不安地要站起来。“我……我晚一点再来好了。”
“不要紧,老太太。”展乔按住她。“他是我的助手,是自己人。”“我要说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听。”老太太紧张地对她低语。
“那……没关系,我们到里面去坐。”展乔扶她起来,走向老包的办公室,边回头朝仍站在门边的男人说:“你进来吧,等一下要是有电话,你就帮忙接,先留话,不要打扰我们。有客人来就请他们稍候。”
“啊?我是……”
“你没看见我现在在忙吗?你可以等一下再自我介绍。”
老包的办公室内有沙发,展乔安顿老太太坐下,走到门边,见她的新助手正在四下打量她的办公室兼接待室。
“喂,麻烦你倒杯茶拿进来。”
她回到老太太身边,拍拍她紧张不安地紧握在一起的手。
“放轻松,老太太,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茶来了。”
老太太几乎跳起来,捏在手里的小钱包掉在地上。
“我帮你捡。”展乔弯身拾钱包。“茶放在桌上,你可以出去了,麻烦顺便把门关上。哪,钱包,老太太。”
“谢谢,谢谢。”
展乔站起来,准备把茶拿过来给老太太,发现她的新助手还站在那。
“咦,你……”和他一面面相对,她不禁呆了呆。
呀,这不就是她刚才在绣真店里看到的那个人吗?
很多见过老包的顾客都对她说:“你的老板好年轻、好英俊呀。”
凭良心说,展乔初次见到老包时,也是惊为天人。然而眼前这一个还又更俊上几分哩。
老包给她找来一个这么帅的助手,安的是什么心?测验她的定力吗?哈,这回可要他失算了。
“你还在这干嘛?”她对他摆出上司面孔。
“我是要告诉你,我来这是……”
“有什么话等一下再说。”
展乔把他推出去,关门并反锁。
“小姐,你很忙的话,我……”
“我不忙,老太太。我的助手今天第一天上班,不太熟悉,所以有点呆头呆脑。你说你要找谁?”
“我……我要找……”老太太低下头。“我要找我的儿子。”
敢情今天是寻亲的日子。
“你儿子多大了?老太太。”
“他……他今年……”老太太哽咽起来。
展乔为她拿来面纸。“慢慢说,老太太,不急。”
“不,我很急。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老太太呜咽地低声说。
“我死以前要是见不到他,我死也没法瞑目的。”
“你别哭,老太太,慢慢告诉我,你儿子多大,他不见有多久了?”
“他……”老太太擦擦眼泪,长长一叹。“三十好几了,我没见到他也有三十好几年了。”展乔皱皱眉。不好玩了,别又来一个无头案。
“这件事,说起来,是我亏欠那孩子。”老太太幽幽娓娓细述。“他还没出生,他爸爸……就死了。”她停下来抽泣。
展乔没有再劝止她,只是一旁默默递面纸。
“那时候环境很苦,我一个人带着他……常常觉得……生不如死。想他爸爸……
想他没用。孩子要吃奶,我身体不好,没有奶水。有人可怜我们母子,给一些稀粥……不该生下他的,我养不活他。”她泣不成声。
展乔却已经明白了些端倪。“你是不是把他送给人了?”
老太太点点头。“没法子呵。我身子有病,一直不好。我以为我要死了。那么苦,还是相依为命了五年……”
展乔张大眼睛。“你把他送给人时,他已经五岁了?”
老太太又点点头,更多眼泪叹叹而落。“想不到我却没死,活到今天,我那唯一的孩子就这么……被我自己拆得骨肉分离。”
“不要自责,老太太,你并不是故意不要他的。你记得你把儿子送给人的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吗?”
“叫什么我不知道,姓我是一天也不曾忘的。他们姓展。”
展乔怔住。“展?”
“是,展。就是电视演的包公里面的展昭的展。”
“我知道。我也姓展。”
“真的?”老太太双手盲目的伸着。
展乔立刻伸出一只手,让她抓住。
“展小姐,你家可有个领养的男孩?”她真不忍心令她失望。“没有耶,老太太。我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亲戚呢?你家亲戚有没有人领养过一个五岁大的男孩?他长得很俊的,那时候我眼睛还没有瞎。我的儿子好俊的,人人见了都赞,他长得像……他爸。”
“据我所知,我爸妈没有什么亲戚。”展乔无奈地告诉她。“我父亲是独子,他已经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和家母。她的亲戚不多,她娘家也没有姓展的。”
“哦。”老太太双手垂下,沮丧得整个人似乎要瘫痪了。
“老太太,你先别绝望呀。姓展的不会太多,可是不表示除了我家就没有了。
我会帮你找的。”
老太太稍稍坐直了些,又抓住她的手。“你会吗?你真的会吗?”
展乔不忍令她失望,但若给她太多希望,最后落空,只怕她更承受不起。
“找我一定尽全力帮你找,找不找得到,老太太,我没法给你绝对的保证。”
有时候她真恨她必须说这句话。“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
这和对一个好人说:你人生无望了,不如死了算了。有何差别?
展乔送老太太出门,却不见她的新助手。
嘎,上班报到第一天就偷懒!
她一路送到楼下,为老太太叫车。
“我怎么跟你联络,老太太?”
“不不,你不要来我家找我。我会找你打听消息。”
“那,你打电话给我好了,”展乔塞一张名片在她手心。“不要一个人跑来跑去,太累了。”
“你真是好人,展小姐。你结婚了没有?”“没有。我才二十五岁,不急。”
“老天一定会让你遇到个好男人的。”
展乔但愿她也能给她个肯定的祝福。但老太太需要的是个肯定的结果。而她需要的是那个无事不明察秋毫、常常洞烛先机的现代包公,包稹,她的老板。
好你个老包,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偏偏跑去度假。
“本大侠若破得了今天这两件案件,便去自立门户,嘿嘿,和老包你抢生意。”
她喃喃走进办公室。
她的新助手回来了,正在对着话筒说:“我们不需要,已经太多了。”
她看着他放下话筒。“什么已经太多了?”
“人啊。”
“什么人?”
“男人。”他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