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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方见-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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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00感光度的底片。需要感光度这麽高的摄影机是因为北极光的亮度只有0。6Lux,一般摄影镜头没有办法完整的拍摄。

复杂的数据和专业摄影术语我听不懂,简而言之,就是北极光的亮度不高,一般底片拍不下来就是了。

我们从八点多就开始等。气温很低,我怀疑不只零下二十度,每个人都把自己裹得像只熊一样,全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我们躲在一个临时搭设的圆顶帐棚里,一边喝著保温锅里的热可可,一边咬冰脆的巧克力糖。

十一点三十分左右,黑暗的天空出现了令人意外的访客。

高朗秋首先冲出帐棚,跑向摄影机,其他人也立即跟了出去。

我钻出帐棚,仰首往天空看。

极光开始时先是慢慢散开,然後愈来愈亮,在冰原上覆盖著柔和的光芒。十分钟後,如跳舞般变化不已、此起彼落,又如窗帘在风中不停地飘动,我们恍如沐浴在一片颜色变化不断的光雨中。即使不相信神的人在此刻都会赞叹一声,向造物主致上最高敬意。

极光持续了很久,我不知道高朗秋他们拍得怎麽样,不过我是看得著迷了。大半个夜,又冷又倦,我却始终舍不得移开视线。

仰著颈子实在太累,最後我索性在雪地上躺了下来,追寻著那片舞动的光影。

极光消失了,天空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淡的蓝紫色——这是北极圈永夜时候的白天天空,太阳没有升起,但是天亮了。

空气中的水气在低温下结了冰,变成钻石尘飘散在空气中。

一双手将我从雪地上拖了起来。我的衣服附著了一堆钻石尘,被拉起来的时候,仿佛听见了碎钻掉落在地上的叮当声。

“你冻得像根冰棒。”高朗秋有些恼怒的说。

我的脸很痛,我想我是冻伤了,奇怪的是,我并不怎麽烦恼。我大概是连脑袋也冻坏了,因为当高朗秋说我像根冰棒的时候,我竟然说:“那麽请你融化我吧。”

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的感性,然而他却一手掌打了我的头,说:“呆瓜!”

※※※

我真的是个呆瓜。

好痛,全身都好痛!

躺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地看了大半夜北极光是一个很难得的经验,但被冻伤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了。

我直著出去,横著回来。

高朗秋拉我起来的时候,我的脚已经冻得没办法走路了。他气我,虽然我不晓得他为什麽要生我的气。他把我扔给山卓,自己闷不吭声的去扛摄影机。

山卓抱我回旅馆,哈曼太太协助我泡了热水澡,顺便按摩我冻得僵硬的肌肉。

我的脸和手、脚皮肤冻得发红,一碰就痛。

结果一个澡泡下来,我唉声连连,还被骂活该。

男人们回旅馆後,吃了顿热腾腾的饭菜,然後便倒头就睡,当晚他们又整装去拍摄,这回无论如何是没我的分了。

哈曼太太拿了冻伤的特效药膏给我,抹在脸上,感觉热热的。

是夜无法出门,我便跟哈曼太太和她的一双儿女在客厅里闲聊。

客厅里多出了一棵树,早上还没有的。一问之下,这才意识到时问过得这麽快,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这棵柏树是哈曼家今年的圣诞树,他们巳经在计画要怎麽装饰了。

台湾现在虽然也流行过圣诞,但那毕竟不是真正属於中国人的习俗,对於这个节日,我也就没什麽特别的feeling。我只是惊异於时间流逝的速度一晃眼,日子又过了一年。

隔天我起了个早,下楼帮哈曼太太煮咖啡。

早上时,出外的男人们回来了,我给他们一人端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著疲惫和对热咖啡的欢迎。

喝了咖啡,高朗秋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

我的脸看起来比昨天刚冻伤时还糟。昨天刚冻伤,只是红红的一片,今天开始脱皮了,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不想让他又说我呆瓜,我先声夺人——

“你们今晚还出去吗?”

“嗯。”

“大概还会待多久?”

“三天左右吧。”

我算了算时间。“那麽不在这里过圣诞节喽?”

他想了想,说:“不知道,我没过节的习惯。”

“那麽大卫他们呢?”

他说:“等带来的底片拍完了,大家就各自解散。”

也就是说,说再见的时候又到了。

下一次,我们又要在天涯海角的哪一个地方再相见?

相聚是为了相别,这样的情形还要持续几次?可不可能有改变的一天?

如果有一天不必再对任何人说再见,该有多好!

“一块钱买你的念头——你在想什麽?”

我叹了叹,看向他说:“哪一天我缺一块钱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

收走了他手中的空杯子,我转身走向厨房。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我非常矛盾。

※※※

当晚又下起了雪,雪很细,但是绵绵密密的,把刚铲好的路又封了起来。

结果该在平安夜前夕便完成的拍摄工作也因此顺延了好几天。

我天天看著窗外的冰雪世界,天天有种仿佛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很久的错觉。

一场不晓得何时会停的雪让大家困在旅馆里,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闷,奇怪的是,我竟然有点希望雪就这样一直下,不要停——真是对不起期盼尽快完工,好回罗马跟情人一起过节的山卓了。

哈曼太太提供的药膏很有效,我脸上的冻伤已经开始痊愈了,不过还是看得出来一些痕迹,得等一段时间皮肤才会新陈代谢。

眼见圣诞节将近,今年势必得在这里过节了。

上午我帮哈曼太太装饰圣诞树,光是决定彩带的颜色和蝴蝶结的搭配就颇费心神。这是件微不足道的琐事,却意外带给我许多惊喜,我在其中得到了以往从不曾感受到的快乐。我不当孩子已经太久了,然而过去我当孩子的时间也没有几年。

今年,我想跟哈曼家一起过这个难得的节日。

下午我整理我的行李袋,小小一包,感觉上没装什麽东西,然而仔细一看,才发现行李袋里被我塞满了一些我在其他地方买来的小玩意儿。

我挑了一串蜜腊手链打算送给哈曼家的小女儿露易莎;一条新买的围巾还没有用过,它将会是哈曼家小儿子安德烈的礼物;一包南洋产的香料可以给哈曼太太当薰香,哈曼先生也许会用得著我在跳蚤市场买到的古董打火机。

至於大卫、山卓和法兰克这些旅行家,他们见的世面比我广,走过的地方比我多,他们不需要纪念品,所以我用布置圣诞树所剩馀的缎带给他们一人编了一条幸运带。最後,是高朗秋我还没有想到我能送给他什麽,而剩馀的缎带又不足够编第四条,所以我还在苦思。

因为下雪的缘故,看不到极光,拍摄工作也不能进行,无聊的男人们似乎打算去附近结冰的湖冰钓,现在他们正在检查装备,一副跃跃欲试的孩子模样。雪把他们困太久了。我想。

我在房里写稿。又该寄一些东西回公司了。先前寄回台北的杂记,出版公司已经集结成册,在书市上流通了。编辑来信告诉我销售成绩很好,赞我观察角度深刻独到,要我继续努力。我边把这几日与哈曼一家人相处的点滴和见闻写下,一边考虑要送高朗秋什麽。

今天是平安夜了,晚上以前必须把礼物准备好才行。

窗外传来吵嚷声,是雪橇犬迫不及待要出发的声音。它们也被雪困闷了。

一段时间後,喧嚣又归於沉寂。

我则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液晶萤幕上。

笔电不适合在低温环境下使用,不过房间里有暖气,所以还好,只是敲键盘的手指仍然有点僵硬。

时间就在手指的跳动里流逝。记录完一段,发送回台湾,我关上电脑,站起来伸懒腰。

这时,楼下又传来一阵骚动,出去冰钓的男人们回来了。我披了外套下楼去,见他们每人手上都持著一桶装满湖鱼的锡桶,得意洋洋的要人去拿秤来称称看谁钓的鱼大。

呵,真是童心未泯的一群人。

我倚在门边,看他们在门外的雪地里忙碌。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啊哈!槲寄生。”

然後雪地上所有的人便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我纳闷的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大门上已经悬挂了一个环形、象徵爱、和平与宽恕的槲寄生吊饰,而我,就站在吊饰的正下方。

大卫首先放下手里的锡桶向我走来,他站在我回前说:“这次你可不能拒绝我吻你了。”

我困惑的睁大眼,不明白他为什麽这麽说。

哈曼先生笑著告诉我这是习俗——当一个人站在槲寄生下方时,人们可以为了亲情、友谊或者爱慕之情要求亲吻。

我闻言大惊,还来不及逃开,大卫便嘟著唇朝我的唇印了下来,我赶紧偏开头。他只吻到我的脸颊,不甘心的又吻了过来,被我瞪了一眼才作罢。

紧接著,山卓、法兰克和哈曼一家人也都吻了我,他们都是为了友谊而要求亲吻,我无法拒绝,於是我的脸上、额上无一处幸免。

高朗秋在一旁看著,似乎没有过来的打算,我没有理由的松了一口气。呼……他如果过来吻我,我也许会心脏麻痹。对我来说,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明白。

“该我了。”他站在我面前说。

啊!他什麽时候过来的?我瞪著他,疑惑他凭什麽理由要求这个吻。亲情?友谊?当然不是。

“我们算是朋友吗?”我迟疑的问。

他回答说:“不能算是。”

我於是笑说:“那麽你就不能吻我了。”

虽然他穿著厚重的雪衣,但我还是看见他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就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捉住我,说:“等一等,你还不能走。”然後他的唇就吻了下来——

不是吻脸颊或额头,而是吻了我的唇。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秒,但这个吻所带来的震撼却超乎我所能想像。

他不该这麽吻我。

朋友或亲人之间,最多只吻脸颊、额头。

唇,是情人的领地。

我掩著唇惊愕的瞪著他,他以极小的音量只对我说:“这个,才是吻。圣诞快乐。”然後他便转身走到雪地上提起桶子,越过我往屋里走去。

我瞪著他的背影,想道:高朗秋,你没有圣诞礼物了。

怪他自己,谁叫他先预支了去。

※※※

对高朗秋的感觉,我一直不愿意仔细去想。

总觉得若仔细的想了,想出一个结论来,这结论我未必能承受。我畏惧。

然而下午在槲寄生下,他的气息盘旋在我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我一抬头看他,便忆起他唐突的吻。

哈曼太太给了我们一人一只红袜子,要我们挂在圣诞树上,说明天一早起来就会看见圣诞老公公所送的礼物。尽管我们早已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或者,从来就没相信过——但大家为了不让主人失望,还是很兴奋的照做了。

深夜里,我下了楼来,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放进每一人的袜子中,唯独高朗秋的,我没有放进任何东西。

看著别有他名字的袜子空荡荡的挂在树上,不由得就让人联想起一只寂寞的狼在荒原上望著落日的景象。

忍不住的,我的心揪了一下。

老天,我是在意他,比我以为的还要在意。

我就是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他的那一吻,攻破了我的心防。

突然,我有些生气起来,我气他不该这麽对待我,我还没有准备好,而他也还没。他这样做,无异是飞蛾扑火。

我丢下他的圣诞袜,飞奔上楼去敲他房间的门。

才敲了一下,门就开了。房里没开灯,他站在门後,嵌在黑暗中的一双眼睛就像看极光那天,从我身上抖落的钻石尘。

我迟疑了下,他便伸手将我拉进房里。

门被轻轻推上,我被他因在冰冷的门板和他炽热的身体间。

他的额抵著我的,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感觉得到他的气息和味道。

“亚树,”他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

“也许我们可以做一个实验。”

“什麽实验?”

他低下头用唇碰了我的。“如果你不要,就说no。”

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yes或no,我只要给一个答案,然後要求他也给我一个,就是这麽简单。

我感觉著他火热的唇,感觉著他的抚触,然後我回吻他。我的答案就在这个吻里,这不是我来的目的,却是我做的选择。

“爱我。”我要求。是欲望也好,就是千万别牵扯到感情。

他皱起了眉。我看不见,但我感觉得出来。

他松开了我,拉开我勾在他颈子上的手臂。

我惊愕的看著他的眼睛。“你不要我?”

热情降温,他冷淡的说:“我不要这种欲望的发泄。”

霎时,我难堪到了极点。我低下头,想逃开。

他抬起我的下巴,问:“为什麽要用这种方式来逃避?”

他又令我慌,我别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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