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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暂时不提这个吧。”蒂蜜罗娜一笑,伸手揽着张嫣的肩,“我当日不知阿嫣也在云中,若是知道的话,哪里会让楼烦王去围城呢?早就让人接你过来了,咱们姐妹也能早一些见面了。”
张嫣面上神色一黯,“咱们不提这个事了吧。”
“怎么?”蒂蜜罗娜抿了抿嘴,微作委屈道,“难道阿嫣不乐意见我么?”
“不是这回事。”张嫣无奈道,眸中闪过悲悯神色,“只是,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当日做的对不对了。”
“怎么说?”
“匈奴围攻云中城,长达七天之久。”张嫣低低道,“那七天里,我在云中城中,看着城中百姓都上城楼杀敌,保卫自己的家乡,有些人都累到眼色充血的地步,却还是紧紧握着手中九枪,我觉得既然我有能力,我便应该做一点什么,去救下这些和我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人。所以,我用了你给我的令牌,骗走了云中城下的楼烦王,让他以为中军所在的地方更有值得垂涎的好处,于是日夜兼程赶到渠鸻所在的雁门。”
“我以为,我这样做是对的,我救下了云中一城的大汉百姓。可是,我忘记了,军队就是军队,不管在什么地方,杀伤力都是一样的。在楼烦王一路从云中赶到雁门的路上,所遇大汉百姓亦都被匈奴马匹践踏致死。那个时候,我跟在军中,想,如果不是我的话也许他们能够好好活着。”
张嫣苦笑道,“我想不明白,我救下了云中的百姓,却让其他地方的百姓为此做出了牺牲,这究竟是功德,还是罪过?或者,是不是,我当初根本就不应该出手?”
蒂蜜罗娜美目闪过异彩,笑道,“阿嫣就是有些傻气。”却在心里悄悄的松了口气。
有着数年相伴的生活,以及相同的特殊经历,她如了解着自己一样的了解着张嫣,这个女孩天性里有着一种要不得的善良,否则的话,那一年在长安,在遇到自己和冒顿的时候,她应该做的是命人追捕冒顿,而不是跟自己叙旧。
当匈奴大军围攻云中城的时候,张嫣在城中,看着每一日都有无数的人在守城战役中死去,她的心中,一定有着悲愤和同情,想要竭尽所能的救下这座城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楼烦王且冬末不过是一介武夫,阿嫣巧舌如簧,手中又有着自己当年赠送给她的令牌,轻易将且冬末糊弄过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能够合的起来,当是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吧?
“阿嫣便在这儿好好休息,”蒂蜜罗娜起身告辞,“我明儿个再过来看你。”
张嫣起身,没有出帐篷相送,倚在帘下看着蒂蜜罗娜远去的背影。
阿蒂,你在这场忽然爆发的汉匈战争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汉匈之间的矛盾,自高帝时就有滥觞,汉七年,韩王信降匈奴,匈奴于是引大军南逾句注山,攻打汉郡太原。刘邦亲自率大军迎击,却大败而旭,于是决定以汉家女子和亲结好匈奴,刘盈登基之后,先前的那位和亲的丹汝公主难产而亡,汉朝便又选了楚国公主嫁过去,自此之后汉匈有了长达十余年的和平,直到文帝前元七年,才再度爆发了大战。
——如今这个时段,正是处在汉匈难得的蜜月期间。正是因为知道这样的历史背景,张嫣当初离开未央宫后,才选择了北地作为自己暂时的落脚点,却没有料到,变故倏忽而来,匈奴以左谷蠡王渠鸻为统将,率白羊,楼烦,鬲昆,薪犁等部,共十万大军,分为三路,突然入寇大汉,兵临城下。
这样盛大的规模的战争,若信史上确实曾发生过,则史书上不应该没有留下一点记载。
反过来说,既然她在后世所看到的,无论是史记?匈奴列传》还是班固的汉书》,都没有提到惠帝七年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一场战役,那么只能说明,在原来的那个时空,这场战争根本没有发生过。
三年的时间里,蒂蜜罗娜成长的风华更甚从前,她的眼眸明亮的像是天上的星星,她的笑容甜蜜的像是草原上的红蓝花,她说,“我家阿嫣这么美,这么好。”
她说,“全天下,也不过只有我们两个同命人。”
她说,“阿嫣,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很想你。”
那么,罗蜜,你能不能够告诉我,在这场历史上本不应该发生的战争中,你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毕竟,张嫣垂下眼眸,花瓣一样的睫毛倏忽的眨了一眨。
历史本应该接着属于它自己的方向发展,其中,唯二存在的变数,一个是我,一个是你。
瘀氏王帐中,蒂蜜罗娜问身边侍婢,“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回大瘀氏的话,”侍婢恭敬答道,“前几天,有一个汉人涉过句注山,被前线的白羊王呵泽抓获,说是求见左谷蠡王。左谷蠡王便让人把他带过来,如今正在客帐中接见。”
“知道了。”蒂蜜罗娜回过头说,“一会儿,左谷蠡王回来,跟我说一声。”
明亮的松炬火把排成两行,一路从王座燃烧到大帐出口之处,将阏氏王帐照耀的亮如白昼。蒂蜜罗娜来到挂在壁上的草绘牛皮卷汉匈地图之前,用朱砂在云中城上画了一个圈。
哪怕拥有绝对的战力优势,打仗也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云中虽然不并是一座她十分放在眼中的城池,但先是楼烦王从城下远遁,匈奴的士气已泄;并且给了云中一丝喘息的机会,如今大概已经同附近的几个郡县连通起来,重新组成了一道防线。便是此时另指派一支匈奴军队重新杀回去,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再打下来的了。
更何况,匈奴人作战一向是一往直前,再劳师动众的让他们为一座孤城走上一段回头路,本身,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蒂蜜罗娜按了按手中的朱砂笔。
便只能它苟延残喘了。
她眸中微微不快,云中城的未陷落,虽然在继雁门郡所在善无城之后,又给匈奴在战线后的腹地埋下了一颗钉子,是一件不太美妙的事情。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没有生存的必要。
她轻轻撇了撇唇。
纵然云中太守孟舒有意作乱,凭着自家哥哥的勇武和匈奴一共十万骑军,又何惧之有?
……
“哈哈哈。”渠鸻大笑道,“有你和你主子这样的人,大汉何愁不乱?”
尖嘴猴腮的使者眼中闪过一道愤怒,复又不敢相抗,低下头来,“这么说来,左谷蠡王是不答应和我家王爷的合作喽?”
“不”渠鸻收了笑,摇头道,“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大汉三个郡县,我为什么不答应?反正,”声音轻蔑。
斗起来的又不是我们匈奴。
命人安置了吴王使者,渠鸻向自家妹子的帐篷走去,远远的,婢女在帐外见了,忙掀帘禀道,“阏氏,左谷蠡王过来了。”
蒂蜜罗娜忙放下手中的朱砂笔迎过来,“哥哥。”笑意柔和如三月暖阳。
“阿蒂,”渠鸻进账,拊掌笑道,“再过一日,剧阳必能拿下来。”
蒂蜜罗娜巧笑嫣然,“恭喜哥哥,哥哥战神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
渠鸻目中便闪过傲然之色,口中却谦逊道,“阿蒂不要这么说,若不是单于如今在位,很少出来带兵,这战神的称号,是轮不到我的。”
蒂蜜罗娜咯咯地笑,“单于善战,哥哥也善战。你们两个都是英雄。”
渠鸻一笑,“果如阿蒂所猜,真有汉朝的诸侯王派使者前来与我结盟,希望我在北地拖住汉人朝廷大军。”
蒂蜜罗娜悠悠一笑,“汉人就是这样。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种族,也是,最善于内斗的种族。”
“这么说起来,”渠鸻沉吟,“你之前的猜测都是真的,长安城中,那位汉人皇帝这时候真的重病快要死了?我记得,刘盈今年才二十四岁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蒂蜜罗娜轻轻道,“若非大汉皇帝病重将亡,那些个诸侯王,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异动?”她犹豫了一下,“我本来,其实也不是很确定的,因为有那个变数存在,一切都变的扑朔迷离,可是,后来一些事情的发生,证实了我的猜测。”
“什么事?”
“你可知道,”蒂蜜罗娜微笑,“夏五月,汉帝命太尉周勃为将军,领十万材官守荥阳;过了半个多月,有命颍阳侯灌婴领上郡兵?”
“知道啊。”渠鸻点了点头,茫然问道,“那又如何?”
蒂蜜罗娜敲了敲他的脑袋,懊恼道,“你觉得,为什么汉帝会让两支大军分守这两处?”
“因为。”渠鸻猛一个激灵,“你是说,那个时候,汉帝就已经开始生病了?”
“嗯。”蒂蜜罗娜点了点头,用朱砂笔在身后草绘地图上指点道,“荥阳为关中关东分界点,守荥阳可守住关东诸侯王异动;而上郡,是为了看住我们匈奴。”
她抬了抬头,看着渠鸻,轻轻道,“摆出这么大的阵势,至少是证明,长安城真的发生大事了。”
“说到底,那个变数,现在就在我们军营里。”
“什么?”她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渠鸻没有听清,追问道,“阿蒂。你说什么变数什么的?”
“没什么?”蒂蜜罗娜笑道“哥哥,等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对了,”离开的时候渠鸻忽然想起来,驻足问道,“听说你留下一个汉人少年,便是当日在云中城哄骗且冬末的那孩子?”
“是啊。”蒂蜜罗娜笑着点了点头,“他(她)是一个很有趣的孩子。怎么?”睇着哥哥有些皱眉的神情,“不适合么?”
几番心思在渠鸻的心头过了过,最后终究是对妹妹的疼爱压倒了隐约的担忧,“不过是玩玩的小玩意儿,你爱养着就养着吧。只不过还是要小心些,不要弄出火来。”
第二零九章 裂席
帐篷中烛火昏黄,时有巡逻匈奴士兵经过外面,张嫣闭帘不出,躺在炕上叹了口气。 心中清楚的知道,纵然是已经见到了蒂蜜罗娜,也并不代表,她便算是此后安全了。
岁月如梭变迁,其中每一个人都会变化。
包括阿蒂,也包括自己。如果说三年前在长安相逢时的蒂蜜罗娜,身上多多少少还有些属于罗蜜的残余,对自己存着些许真情。那么,经过了三年的磨砺,如今的蒂蜜罗娜,大概已经几乎完全成了匈奴的阿蒂阏氏了吧?
她们依旧对彼此微笑,却在心中无奈的发现,再也找不到当年亲密无间的感觉了。
也是。
张嫣低头,嘲笑自己。
早就该料到如此的。
当两个昔日亲密无间的朋友因为立场的不同分道扬镳,并在分别之后独自前行了三年,又怎么可能还如从前一般毫无间隙?
一轮金乌渐渐落于北地广袤原野之西,天际间充斥着一种淡漠的暮色。每当这个时候,人总是很容易起离愁别感,思念在远方的亲人爱侣。
刘盈……
张嫣迟疑着,不愿自己去想起这个名字,却又时常在不经意中念起他。
那一天,当他从昏睡中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他身边,应该会发狂吧?
他可能会冲动,可能会自责,可是那些陪在他身边的人终究会劝住他。而他也终究不是那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情种。
那些当日为他做下的事情,当时觉得很是悲壮,如今回想起来却也觉得一片平常。
持已,我只是想要你平平安安的,你要在长安,在我们的未央宫中,平平安安的,等我回来。
“哐当”一声,塔纳端着温汤进帐子来,将手中铜盆生硬的摞在案上。从没有遮严实的门帘里吹进来的冷风让张嫣眯了眯眼睛,吩咐道:“塔纳,去将帘子放好。”
塔纳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