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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陷异地,心思晦暗孤独,这时候,她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原来匈奴高贵的蒂蜜罗娜阏氏,也有这样属于小女人的心思呀。
这样,也好。
如今的状况,终究对她更有利。对她而言,从渠鸻的身边逃走,自然比逃离蒂蜜罗娜的控制更来的容易。
并不是说,渠鸻的本事不如蒂蜜罗娜,而是渠鸻不是蒂蜜罗娜,他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对汉匈两国的意义,因此,他永远不会如蒂蜜罗娜一样重视自己。
纵然亲如兄妹,有些秘密也是不能共享的。
譬如,她张嫣和她蒂蜜罗娜最大的秘密——她们拥有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
也因此,蒂蜜罗按虽然担忧自己逃离,却只会加强对自己的防守,而不会选择告诉渠鸻自己的身份。否则,她将如何解释,远在匈奴草原的阏氏,会认识另一个帝国的皇后,并且相交莫逆。
“所以,阿蒂,”她吹灭帐微微飘摇的烛火,笑的愉悦,“有时候,我们明知道结果必定是输。却不得不这么去做。”
你如此,我也如此。
两日后,渠鸻从赛因山达城返回,队伍继续开始前行。
雄渠部多产勇士,作风也要比蒂蜜罗娜阏氏的车队硬朗的很多。也因此,张嫣得到的优待渐渐受到限制。但因了渠鸻一直表示的着意照料,她的日子并不算难过。
在雄渠队伍的日子里,张嫣一直表现的很安静。每天清晨,和大家一起开始沉默前行,傍晚安营扎寨之后,便裹了被子一觉睡到天亮。不跟旁人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多行一步路,甚至连对队伍的安全防卫,也没有投出哪怕多一个眼神。
格桑将火盆送进帐篷里去,退了出来,撇撇嘴,“他已经被句注山的那只老虎吓垮了,如今乖的像一只绵羊似的。而且又那么怕冷,只有留在雄渠,有左谷蠡王的照顾,才有足够的衣裳被褥和伙食。若是出了这儿,只怕连一两天都活不下去,怎么可能还生出离意?”
“是啊。”塔娜脆生生的应道,“这一次,阿蒂阏氏实在是多虑了。”
雄渠部一路前行,从故而通河开始转向,向东北穿过一块小小的沙漠,再走上十余日时间,雄渠部草原终于渐渐在望。
队伍前头传来一阵轻微骚动,不一会儿,便有人轻轻喊道,“是小燕王姬来迎左谷蠡王了。”
张嫣微微起了兴致,在马车直起背来,从帘角的缝隙下悄悄张望这位匈奴素有艳名的渠鸻姬妾。
这位小燕王姬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提着一条马鞭,一身火红色的衣衫,将长编成十数条辫,眉目高挑白皙,虽然因了匈奴风沙的原因,脸上皮肤不够细腻,身段也不够软,总的来说,还是一个明艳的佳人。
燕王姬从站的地方望过来,见了跟在队伍后方的青帷布马车,笑容微微滞了一下,举步走过来。在离马车三步远的地方,用拗口的东匈奴口音问道,“这里头坐的是谁?”
张嫣跳下车来,行了个揖礼,却没有答话。
燕王姬即将变色的时候,格桑从后头赶上来,连忙道,“禀小燕王姬,这位孟先生是阿蒂阏氏托给左谷蠡王安置的汉人少年,不会说匈奴语呢。不是故意要怠慢小燕王姬的。”
燕王姬这才松了口气,再打量了张嫣一眼,见他身材单薄,皮肤又黑,更是安心,笑眯眯的说了几句,转身便走了。
“这位小燕王姬出身哈什部,是王女,自幼爱慕左谷蠡王,成年后果然便嫁了过来,”阿硕托解释道,“如今在雄渠地位尊崇有宠,阿英,你要在雄渠站稳脚跟,可千万不能得罪这位王姬。”
“知道了。”张嫣应道,感念阿硕托这些日子的照顾,真心笑道,“谢谢你,阿硕托婆婆。”
这一晚,队伍最后一次在野外扎寨,张嫣吹灭烛火的时候,正听见帐外不远处,两个匈奴卫士高声的调笑,“小燕王姬进了谷蠡王的帐篷,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呢。”
“是啊。那帐灯火还没有熄呢。”
“孟观——”
夜色,张嫣轻轻道,“到了雄渠部的第二个晚上,咱们就走吧。”
隐蔽在帐篷阴影之的孟观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从渡过黑水河之后,张嫣表现的太安然,这样的安然,不仅让匈奴人以为她已经熄灭了离开的心思,便连在暗守护的他,一度也认为,他要完成他的一年只约,只需要这样静静的在帐篷守护着她,直到明年正月,便可毫无负担的离开。
“回到雄渠的第二天黎明,是匈奴人防卫最松弛的时候。”夜色,张嫣的声音轻而慎重,“我们便在那个时候走吧。”
“好。”
二一四:栀子
渠鸻回到雄渠的那一日,整个雄渠部好似过节一样。所有的牧民都从自家帐篷中跑出来,自发的迎接他们的领主归来。
而雄渠部所在的治所,东匈奴最大的城池——室冬城也将大庆三日,以贺左谷蠡王归来,并且在这一次的匈奴对汉朝的战争中,给他们的这一个冬天带回来了丰厚的物资。
在这样的满城欢庆中,张嫣被安置到室冬城西,一座离渠鸻王居不远的房屋之中。
匈奴人以畜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千百年来,一直居无定所,更不要说建筑城池。直到蒂蜜罗娜穿越而来,这位骨子里是罗蜜的雄渠居次,纵然十分向往匈奴生于马背上的英姿豪气,但终究也是在后世汉人生活中熏陶了二十年的娇女,免不掉一些烙在灵魂里的偏向汉人的生活品味。后来,须平公主从汉朝嫁到了匈奴的那一年,带来了汉人以房屋为居的习俗和细致的生活用品。雄渠部动用了五千名匈奴汉子,按着须平公主随行的从人和阿蒂居次偶尔的指点,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筑成了这座室冬城。
遗憾的是,室冬城刚刚筑成,蒂蜜罗娜便嫁到了王庭。此后四年,再也没有回到过雄渠草原,这一座大半为她营建的室冬城,竟是连一日都没有住上。
张嫣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这座城池以及她所居住的房屋,室冬城说是左谷蠡王雄渠部的治所城池,事实上,它的所谓城墙是用泥土匡建而成,城中通衢街道也只是撒上了一层简单的黄土,再加上除了几座主体建筑,城中的房屋看起来都是灰扑扑的……整个室冬城连大汉边塞一座常见的城镇都比不上。反倒是她所住的这间屋子,虽然不过是间土屋,但因收拾的颇为干净,离城中央渠鸻的“王居”距离并不远,环境却还算清幽,看起来倒是不错的样子。
“孟先生,”塔娜端着晚上的餐盘进门,笑着道,“明天城中会很热闹,你要不要出去逛逛?”
“不了。”张嫣道,“我身子怕冷,不想出房门。你和塔娜要是乐意,便自己去吧。天也不早了,你也去吃你的饭吧。”
因这些日子以来已经熟识,塔娜也不和她客气,欢喜的应了一声,转身走的时候,觉得背后风声动荡,然后后脑一阵剧烈的疼痛,晕眩了半响,颓然倒在地上。
于此同时,解决了帐篷外头格桑的孟观也蹿进帐篷,将一套备好的匈奴男童衣裳丢在张嫣身上,催促道,“快一点,我们的时间没有很多。”
张嫣点点头,吩咐孟观把塔娜抱起放到床上,自己则躲到帘子后头换好衣裳。
……
傍晚的时候,人烟稀少的北城之下,孟观施展身手,轻松的翻过城墙,在墙外问道,“你没有关系吧?”
张嫣将绳索在自己腕间打了一个牢牢的死结,复又握紧了,点点头道,“我没事。”
“那你准备好了。二,三。”猛的使劲拉动绳索。
惯性带着女子轻盈的身体,在暮色中越过了低矮的土城城墙的时候,张嫣回过头望,远远的看见室冬城中,离王居最近的一座大屋子,门前房梁之上,挂着的一顶火红的灯笼。
——阿硕托婆婆曾经跟她说过,室冬城城中最高大的那座屋子,是由现任左谷蠡王及其未来的王妃所居,围绕着王居的五座房屋稍矮一些,则居住着数位左谷蠡王最受宠的王姬。若是渠鸻哪一日到这位王姬屋中过夜,随着的侍从便会在这间屋子的门楣上,挂起一盏红灯笼。
“终于出了这个鬼地方了。”孟观低低的声音中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咱们这就往南回大汉么?”
“不。”张嫣摇了摇头,冷静道,“往西。”
渠鸻如今陷在温柔乡里,短时间内只怕都抽不出身来;
阿硕托婆婆今日回东支部探亲去了;塔娜和格桑都被孟观点了睡穴,不到明天早上醒不过来……
屋子里燃着的那盏油灯,她离去前,倾倒掉了大部分灯油,只留下薄薄的一层,堪堪够支撑到酉正左右熄灭。从雁门到匈奴的这段日子里,她刻意将自己的作息调整到每日里酉正入眠,卯初起身。这般布置下来,如果一切没有意外的话,要直到明天早上卯时,才会有人发现自己已经不见了。
太阳从西天落下去,天色慢慢的暗淡下来。成群的匈奴牧民从室冬城中出来,返回自己的帐篷。孟观与张嫣混在这些人其中,慢慢的向西方走过去。千长安施麾下的匈奴卫士一队队的骑着骏马绕城巡逻,打量了一眼并无异状,便又转身离开。
蓬勃的自由眼看已经在望,张嫣满心里充斥着喜悦,却控制着不会浮现到面上来,将头微微低下,连和身边的孟观打声招呼都不敢。
她的身形极为单薄,纵然在离开之前稍微作了点修饰,与之前的“孟英”形象有着一些差距,但终究大体的个头什么的不会改变。在一群高大强壮的成年匈奴人之间,背影十足的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正行走之间,忽觉得肩头被人用蒲扇般的大手一拍,压住惊呼,抬起头来,见是一个壮硕的位匈奴牧民站在他面前,满脸笑眯眯的,“小孩儿,你是哪个部落么?”
身边,孟观的后背紧绷起来,作不在意的打量着这边动静。心里做好打算,若一有不对劲,便打晕了这个匈奴牧民,带了张嫣逃命。那厢,张嫣却已经是笑眯眯的问道,“大叔,你是在叫我么?”声音清脆,竟是纯正的东匈奴口音。
牧民亦笑眯眯道,“就是你啊。”
“哦。”张嫣继续扬着笑脸,将声音压成十一二岁的男童应该有的低沉嘶哑,“我是东支部的阿柘,今年十二岁,我阿爸是屯与之。今儿个是左谷蠡王回来的日子,我求着我阿爸带我过来,瞧瞧左谷蠡王的模样。我长大以后,也要像左谷蠡王一样做大大的英雄。”
雄渠部年轻一代的男童都对渠鸻颇为崇拜,牧民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扬声大笑道,“我说怎么似乎没有见过你。原来是屯与之家一直生病的那个小子啊。如今你的病好了?好好努力,做左谷蠡王一样的英雄是没有可能的,做个像你阿爸一样的汉子,还是可以的。”
“哎。”张嫣脆生生的应着,转头便走远了。
“你……”孟观的心思有些复杂。
张嫣拉了拉他的衣袖,“先走远了再说,以后再跟你解释。”
在室冬城的附近,雄渠部牧民成群扎下帐篷放牧,孟观在暗处守了一会儿,盗了两匹马匹,与张嫣分别骑了,向西奔驰,一直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天光都已经到了子时,雄渠部已经远远的被落在后头,张嫣唔的一声,几乎要瘫在马背之上。
“累了?歇一歇吧。”孟观亦勒住马匹,体贴道。
“我终于逃出来了。”张嫣坐在草地上,望着草原上宁静的夜空,语气放松,而包含着喜悦。这一天的夜色非常的好,月光十分明亮,令天空上的星星都失去了光泽。
“是啊。”孟观含笑看着她,“只是,咱们现在还在匈奴腹地,该当十分小心才是。”
“说的是。”张嫣收了宁静的面色,起身道,“我还不是很累,咱们继续赶一段路再说吧。”
“也好。”孟观道,他含笑的脸色还没有退去,面上便现出凝重的神情。
“怎么了?”张嫣问道。
她没有听到回答。
一行贴着地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声音繁杂,至少有十多个人。
孟观四处张望,夜色下的雄渠草原广阔辽远,方圆百十里内,几乎连一个土丘都没有。一眼望过去,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
马蹄声越来越近,凝目张望过去,借着明亮的月光,甚至可以看见远方的几个小黑点。
他听见身边张嫣轻轻的声音,“这行人人数不少,应该是匈奴的贵族。我们牵着马退到一边,候着他们过去。”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此时扮的是匈奴人,半夜里在草原上骑马行路,虽然不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