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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的神色转为严肃,“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可是,荼蘼,太后是陛下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陛下最尊敬的也是最关心陛下的人,为陛下付出了良多,你身为我身边的女官,绝对不可以对太后有不敬之心。”
荼蘼心中又愧又怕,伏跪道,“娘娘,奴婢知错了。”
张嫣瞧着,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依旧道,“你既已知错,回去罚在房中守半个月,扣半年月钱。”
其实,认真说起来,太后身为刘盈母亲,对于这个从张吕两家肚子里出来的嫡孙可以说是殷切期盼,一旦得知自己私下服药,震怒万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舅姑和儿子媳妇之间的矛盾,自古到今,一直都是十分棘手的问题。身为长辈,关心在意的事情和回护角度与媳妇有着天然差异,两样价值观碰撞,因着吕后太后的身份以及是婆母,便显得张嫣十分势弱。这一次,受了这样大的排头,张嫣无法抱怨吕后,便将一腔怒火,都发作到泄密的人身上。
毕竟,若事情平静,吕后无从得知,自然相安无事。因着此人的缘故,这才激化事端,令自己陷入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消息却不是从椒房殿透露出去的,是太医署那边出了问题。”
椒房殿中,楚傅姆神情慎重,屏退众人,喁喁禀道。
“太医署?”张嫣迟疑。
“是的。”楚傅姆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太医署的一个药童,名叫白术,与太医黄赏有师徒之份。黄太医与淳于女医私下有过节,白术便存了为难淳于女医的心,察觉女医有几次从宫外携来药草,查访了许久,发现是马浣草。便兴奋的告诉了黄太医。”
但黄太医身为大夫,如何不知道马浣草是用作妇人避孕之用。他为太医日久,立刻察觉其后必有后宫隐情,不敢涉足,严厉警告白术不得外传。
“……只是不知怎的,之后还是让长乐宫知道了。”
“至于之后终究是怎么回事,”楚傅姆苦笑道,“奴婢未能查得隐藏后情,还请娘娘恕罪。”
张嫣愀然变色,“确定黄白二人没有向他人透露吗?”
“是的。”楚傅姆道,“此事一发,他二人自知闯了大祸,但有一线希望,不会不说实话。”
张嫣面色变幻,许久方道,“阿傅,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想要后宫平安,看来,竟是不能了。”
“如今这情况,”张嫣郑重道,“太后很生了我的气,是没法子从她那儿得知情况了。我左右思量,不知道是太后自身的人从太医署侦得此事,还是未央宫中有什么人无意中从黄白二人处得知此事,密报给了太后,陷我于母子失和的境界。我倒宁愿是前者。”
她叹道,“毕竟,太后虽恼我一时,终究只是对此事不对人。若是未央宫中有着这么个人,对椒房殿有恶意,时时刻刻盯着,才是防不胜防。”
她瞧着窗外的梅树,忽的问道,“掖庭中的那些妃嫔可还安分?”
在张嫣之前,刘盈的后宫之中,幸过的宫人虽然不知道数目,但正经被提为妃嫔的,只有区区个位数,一双手便能数的过来。赵良人式微之后,王珑病逝,目前在生的,不过只有袁美人萝,丁八子酩,张木樨,长使杨旖,以及三位不知名的少使罢了。
“不会吧。”
楚傅姆沉吟道,“自娘娘当年离宫之后,这些人就再也没蒙过圣宠,如何能将手伸到太医署。至于袁美人,”
她压低了声音,“她当初被封少使的时候,臣便在她身边安插了人,并不曾禀报她有什么可疑之处。”
张嫣有些意外,“阿傅——”,心中感激,“多谢阿傅为我筹谋。”嘴上却又嘟囔了一句,“你们这样做了,倒似我多忌惮她一样。”
楚傅姆失笑,
适才还在说着严肃的事情,张嫣这么来了一句,倒令气氛一洗。楚傅姆瞧着张皇后,如同看着家中娇俏的晚辈,慈爱道,“好,咱们娘娘才不会忌惮她,娘娘是什么身份,大家一颗心全系在娘娘身上。哪里会在乎她一个区区美人?反倒是宫中的黄门,自娘娘启用女官制度,等于是从黄门手中分了一半的权利。这些人位置虽卑下,但在宫中却是人脉极广,若是怨恨娘娘,想要陷娘娘于困境,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嫣用指甲敲击窗台,沉静想了想,“是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可能性不大。”
“前朝以天子为尊,后宫之中,都是女主,天生亲近宫女。女官制度,本是时势所趋,便是本宫不在,也不会再度废止。更何况,女官虽分了黄门的权利,但并不是完全从黄门手中切了出来,而是在这些人之外另立了一个系统。而且,女官也只在后宫之中有一席之地,前朝依旧是黄门的天下。真正有手腕的黄门,都盯着陛下的宣室。而后宫的黄门想要影响外朝太医署,可能性不大。”
她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摞下来,“算了,未央宫中,是否有这么个人还不知道。纵然真的有,他在暗处,我们一时之间也没有头绪。不如先搁置,若是他有心,总会再度出手,但凡出手,就会留下痕迹。到时候”……
“药童白术责杖刑二十,之后与太医黄赏一同逐出宫去。”
“诺。”
张嫣颇有些坐卧不宁。
这些年,她虽然也罚过一些人,但因着无论怎么变迁,心中深处,都留下一些前世关于自由,平等,人权的印记,不肯由自己将人逼到绝处,从没有下过狠手。黄白二人,本应是杖毙才是,她却做不得这样。
但她终究不能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身为中宫皇后,最讲究的就是功必赏,过必罚。黄白二人曾令她陷入险地,若是她不重惩,只会被人认为心慈手软缺了魄力,日后难免会生出测妄之心。
这顿杖刑,便是打来立威的。
菡萏离宫之后,到此时,她最初带进未央宫中的四个侍女,已去其三,只留得一个荼蘼。
“皇后娘娘,”扶摇问道,“你不舒服吗?”
重幕低垂,汉时的宫室一向布置的比较空旷,就算是皇后居住的椒房殿,在殿中也不过放了一架描金漆屏风,数张楠木翘头案,描金涂绘,遇雨有隐隐幽香。
“没有事,”她答道,“我只是感觉有点冷。”
她微微发抖。明明行刑的场景应该离椒房殿很远,却偏偏好像听见杖击人身的声音,一如当日打在菡萏身上。不欲人看出异状,勉强维持住。
一件斗篷落在身上,刘盈将她包裹好,问道,“怎么了?”
带着男子刚刚离身的体温,张嫣渐渐回暖过来,笑意也就极温馨,“下朝了?我在想母后。”
张嫣沮丧道,“这一次,我怕是真把母后得罪惨了。今天,我去长乐宫给母后请安,母后没有让我进去。”
她沮丧道,“感觉我从回来以后,和母后相处的一团糟。”
刘盈一时亦无能为力,只能拍了拍她,安慰道,“总会好的。”
“侄臣参加太后。”长信殿中,吕禄带着一位少女向上座吕后拜道。
“都是自家人,起来吧。”吕后笑道,扬了扬眉,瞧着吕禄身边的少女,“这位就是你妹子阿茹?”
咳,想要写到吕茹出产,就拖的久了点。阿嫣真正的危机到来了。
二七四:杀局
吕茹轻轻上前,伏跪在地,用右手压左手,拢在雪白的广袖中,摧折拜道,“臣女拜见太后,愿太后长乐未央。”身姿袅袅。是故建成侯吕释之的第四女。
“起来吧。”
吕后瞧了一眼她秀雅的容颜,微微蹙了蹙眉,几不可见,很快又隐去了,笑道,“好些年没有见,如今阿茹倒是长大了。”
不同于张皇后的椒房殿,吕太后的长信殿布置的庄重而宽广威严,显示了天子母后的气势尊严。在今上搬入了未央宫之后,长乐宫便成为大汉最有权势的女子的居处,也是许多女子一生中无法企及到达的彼岸。
吕茹抿嘴而笑,笑容十分腼腆,轻轻道,“多谢太后夸赞。”晕生双颊,声音犹如蚊蚋,十三四岁的少女,就透出一种青涩纯美的风情来。吕后瞥见了,眼睛亮了一亮,就淡淡的笑了,转身吩咐吕禄道,“小六,我很喜欢阿茹,就让阿茹留在长乐宫一阵子陪陪我这个老婆子吧。”
吕禄略显意外,忍不住看了一眼吕茹,见吕茹坐在榻上,一双纤秀双手置于膝上,坐姿十分端庄,但脸色绯红,双眸间顷刻间绽放出欣喜的光芒。不由沉吟了一下,揣摩着太后姑母做出此举有何用意,拱手道,“太后有旨,侄儿敢不从命?”
这个妹子,看起来,倒是个有运际的,可惜了,不过是个庶女。
茶汤在髹漆耳杯中泛出腾腾清香,吕后饮了一口。
吕茹鼓足勇气,看着上面坐着的老妇。棕红大袖锦瑰深衣曲裾之上,大簇大簇金线勾勒轮廓的重瓣玫瑰,富丽堂皇,令她看起来端严而又华贵,凛凛不可冒犯。进宫之前,姨娘曾经用殷殷的语气嘱咐过自己: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人,阿茹,你若是能够讨得她的喜欢,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便不用愁了。
“太后姑姑,”吕茹笑道,“阿茹在家中,常常给阿翁捶背孝顺,要不要阿茹给你捶捶?”
吕后凝视了吕茹一眼,忽的问道,“阿茹,你在家喜欢什么?”
吕茹怔了怔,不解吕后话中用意,但乖巧答道,“回太后的话,阿茹喜欢养花草,哦,对了,还跟一位姑姑学过几年琴。太后若是闲着,阿茹愿意为太后鼓琴。”
吕后柔和道,“改日罢,好孩子,今儿个你刚进宫,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歇,明天再来陪我。”扬声道,“释之,将集翔阁收拾出来,给吕娘子住。”
年纪大了,吕后的肩膀便觉着有些酸涩,耸了耸,苏摩便悄无声息的上前,为吕后轻轻锤击,不经意的问道,“太后很喜欢十二娘子么?”
吕后哼了一声,瞄了一眼陪在身边的女官。
这些年来,她性子刚强,但身边一直是苏摩伺候,历经风雨,到如今,也有二十余年了。苏摩人虽忠心,心肠却软。她一直留着在身边,一是因为多年感情,终究不舍;二也是因为,她本心刚冷的,身边陪着的,还是一个这样性子的人,才能够真的放的下心来。
但是,苏摩也有着太多的感情倾向,需要敲打一番。 她垂眸不动,“阿摩,我知道你一直与人为善,又对张皇后颇为喜欢,但是有些事情,你应当知道我的脾气,就该晓得如何做了。”
苏摩惊的浑身冷汗,砰的一声伏跪在地上,深拜道,“奴婢不敢。”背上冷汗已经是涔涔而下。
吕后捻起茶盏,似笑非笑道“哦?”
“太后娘娘明鉴,”苏摩深深再拜,抬起头上,面上无奈而坦然,“奴婢虽自有一些小感情,但从头到尾,奴婢知道奴婢的主子是谁,也知道,奴婢的荣华富贵从何而来。若奴婢曾生过一丝背叛的想法,奴婢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如此,就好。”吕后满意的笑了笑,伸出手来,长长的指甲上绘着深青色泽的甲套,“我困了,你扶我歇着吧。”
“诺。”
伺候了太后多年,因着之前的情形,苏摩打起十二万分恭敬,扶着吕后,穿过长信殿的垂帘进了寝殿,亲手伺候着太后换了一身青色寝衣,又为她将头上发髻拆下,将衔珠凤钗放在一旁梳妆台之上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瞟过台上敞开的子母榆木髹漆玄漆云器纹妆奁盒子。
盒子髹漆色泽光滑匀润,其上云气纹色泽饱满而奔放,里面内置九个大小不一的同色花纹合子,俱都装着桃花粉,杏花膏,银杏膏,多是张皇后这些年来孝敬给太后的水粉。
“……我也实在是累了,”吕后闭了眼睛躺下来,叹了一声,“吕家的阿茹,资质上终究比不过皇后,想要分得皇帝的心思,着实有些困难。这些年,皇帝威严渐重,已经不是当年任自己拿捏的孩子了。”
但吕后眉间扬起一股凛冽之色,“无论如何,大汉下一个皇帝,必须带有吕家的血脉。”
据说,楚汉相交之际,吕氏身为吕皇后母家,自领了一支军队,立下从龙之功,战功赫赫,功劳足以封王,但高帝立国之后,为了打压吕皇后的势力,扶植赵隐王,硬生生的将皇后母家吕氏的功劳给忽视去大半,只封了两个侯爵。且在病逝前嘱咐皇太子,他日决不可将吕氏封王。
皇太子刘盈继位后第二年,碍着对先帝的承诺,虽无法给予舅家封王的尊荣,但出于补偿,在建成侯吕释之去世后,封了周吕侯嫡次子吕产洨侯,周吕侯次子吕禄胡陵侯,岁余,改封武信侯。
吕家一门四侯,一时间,风头无限。
武信侯吕禄是建成侯次子,才干出众,是吕氏第二代中最出色的人物,渐渐的,便在吕家隐有家主之势。
武信侯府位于长安城戚里,开坊墙而立,临街称第,金碧辉煌的匾额“武信侯府”高悬于第门之上,十足威严。
武信侯夫人周氏迎出来,瞧着丈夫笑道,“夫君回来了,今日入宫,太后可说了什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