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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刘盈道,“阿嫣,……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情,我已经考虑好了。”
“什么事?”张嫣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刘盈说的是上次自己提起的掖庭妃嫔的事情。
提及到后宫事体,刘盈褪去了一些和张嫣耳鬓厮磨时的柔情,神情变的凝重起来。
“我本来并没有想过她们的事情,不过,上次你跟我提起,我觉得也有些道理。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子嗣,我便也下不了决心。”
他的目光落在张嫣怀中的桐子身上,慈爱而满足,“如今我们已经有了桐子,我余愿已足,也想要给他积一点福祉。”
张嫣不自禁微微屏住呼吸,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刘盈被她的模样逗的失笑,“你呀。”
低声道,“我打算大赦天下。且你我夫妻情深,这些宫人留在掖庭中,不过徒积怨气,若真能放出去,也算是一件好事。那些宫人,”顿了一顿,声音渐至于密不可闻,“……你私下里问问她们,若她们愿意,便报个暴亡,悄悄的给些钱财遣出去。但若有人不愿意,也不要勉强她们。再怎么说,未央宫里,养几个闲人还是养的起的。”
张嫣唇角高翘,欢喜无限,只觉一颗心被人珍藏,妥帖无比,应道,“你放心,我会办好的。”
张皇后平安产下一个皇子的消息,很快的便从椒房殿传出来,传遍未央宫上下。
在所有人喜气洋洋一片庆贺声之中,含光阁中,袁萝在病榻上坐了起来,抓紧被衾问道,“张皇后生的是男是女?”
燕宁立在榻前,小心翼翼的答道,“听说是个小皇子。”
殿中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燕宁悄悄抬头,见袁萝的面色一片铁青,许久之后方面无表情的道了一句,“她的运气倒是不错。”
一身藩王礼服的刘弘站在帘下,看见了母亲的神色,心中闪过一丝悲凉的无奈,端着手中热腾腾的药碗进殿,道,“阿娘,该喝药了。”
“团子,”袁萝瞧见儿子,十分欢喜,招手唤道,“你快过来。”看着刘弘的眉眼,越看越欢喜,“我们团子才是陛下的的长子,生的又聪明,又漂亮。那个女人生的儿子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阿娘,”刘弘猛然道,“你就放弃吧”
“父皇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过继承人。”他悲愤道,“他心里心心念念的只有皇后娘娘和她的孩子,若他有一点点想要立我的想法,当初就不会让我离京去国了。她是掌未央宫宫权的皇后,二皇弟是嫡出皇子,我们母子怎么比也比不过。我今天进宫的时候,父皇大赦天下的旨意刚刚发出去,从此便可看出他有多看重这个孩子。父皇既然如此作想,我还怎么争?”
“阿娘,咱们就这么算了吧”他砰的一声跪在袁萝床前,诚挚道,“比起当年在长乐宫永巷中不见天日的日子,我们如今已经过的很好了,不是么?阿娘,我们安安分分的,待过些年,儿子再长大些,便向父皇请求,将你接到淮阳国去。阿娘你在淮阳国做太后,再给儿子娶一房媳妇,咱们一家人安安乐乐的,不也挺好的么?”他描述着心中的美景,渐渐眸中闪过希望的光芒,十分憧憬。
“啪”的一声,他的脸上狠狠的挨了一巴掌。
袁萝怒火万丈,
“你个没出息的家伙。那个小崽子是嫡出,你就是普通皇子么?你可是差点被你大母立为皇帝的,距离那座皇位不过差一点点而已。现在,你居然告诉我,你打算就这么将这大汉江山让给那襁褓里乳臭未干的小崽子?”
“这个小崽子定然有问题的,”袁萝的眸子倏然发亮,“瞧大公主就是个听不见的聋子,能生出大公主这样的女儿,她的这个儿子一定也带些毛病。舅甥逆伦,可是要遭天谴的,这个小崽子定不是眼睛瞎了,就是少了一只手吧?”
她望着燕宁,
“燕宁,你可听见宫中有这般的消息?”
燕宁瞠目结舌,“奴婢……奴婢没听说,不知道呀”
“不知道?”袁萝尖叫,“你怎么敢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又道,“是了,你不知道是正常的。又生了一个有问题的儿子,那女人哪敢宣扬出来,还不得瞒的严严实实的。你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刘弘捂着被狠狠打了巴掌的左脸,看着状似癫狂的母亲,目中闪过无限悲凉茫然。
“袁美人是这么说的?”产房中,张嫣抱着桐子,咿咿呀呀的逗着,不经意的问身边的楚傅姆。
“袁美人大逆不道,”楚傅姆的脸色十分难看,“皇后娘娘,您不能轻饶了她呀”
“怎么做?”张嫣在桐子额上亲了一口,淡淡道,“我刚刚得了皇子,便处置了皇长子的生母,纵然理由再怎么充足,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我善妒而已。我已经是皇后,她不过是美人,陛下人在我这儿,心在我这儿,整个未央宫在我手上,这样的时势,我倒想看看,她能怎么对付我。至于现在,我倒是想先想想怎么处理宫中这些妃嫔才是”
桐子长的十分好,到了满月的时候,已经有七斤八两重,吕太后爱极了这个孙子,抱在怀中,只觉得小小的孩子一双眸子黑漆漆的,软软的,带着一股奶香味,十分疼爱。抱了一会儿,觉得腰酸,无奈将孩子还给了一旁的乳娘温娘,问张嫣道,“皇后的身子骨如何了?”
张嫣笑着道,“多谢母后挂怀,儿臣得董御医和冯御医调养,已经见好了。”
“那就好,”吕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好好养着身子,早些再为陛下生一个皇子。”
张嫣面色微红,将刘盈调笑的眼神狠狠瞪了回去。却听得吕后忽然道,“陛下,我给这个孙儿拟了个名字,叫刘颐,你看如何?”
刘盈这回是真诧异了,沉吟了一下,问道,“母后,不知这个颐字,所出何典?”
“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典故,”吕后笑着道,“不过是我寻了好些个方士,算了千百遍,为我这个乖孙定下的最能庇护福祉的名字。”
刘盈听了这个名字对桐子有这么样的好处,倒是瞬间就被说服了,“若真能对桐子好,那便定下叫刘颐吧。”
张嫣在一旁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着劝道,“这名字倒真是好听,只是瞧着,好像不够男孩子的威武?”
吕后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谁说男孩子的名字就一定要威武了?我寻的这些方士,虽说并不是如赤眉子和许负那样的神算,但也都是有真正神通的,”她起身,向着温娘怀中的桐子张开胳膊,“我的孙子,将来是要做大汉皇帝的,他的威武气势,岂是需要一个名字来体现?颐儿,你说是吧?”抱起桐子,柔和的问着。
桐子听不懂大人们的话语,一双黑漆漆的凤眼左右张望,忽然看见了吕后头上璀璨的金凤簪,不由“啊啊”忽然挥舞起手臂。
“啊哟哟,别扯。”吕后笑道,“大母的乖孙儿哟,你也喜欢这个名字吧?
张嫣只得闭了嘴,看着桐子,内心掬起了一把同情泪,可怜的桐子,你要的威武名字,阿娘是没法子做到了。你……
节哀顺变吧
吕后逗弄的着怀中的孙儿,老怀弥慰,忽的不经意道,“对了,颐儿年纪小,阿嫣还一团孩子气,我想着把颐儿留在长乐宫养着。陛下觉着如何?”
三零二:情愿
长信殿中的棕红地衣繁华而硕丽,两旁八盏舞女铜人持着明亮的宫灯,垂下长长的衣袖,轻垂眼眸,神情娴雅。吕后抬眼瞧着儿子媳妇,面上神情淡淡的,殿中原本一片言笑宴宴,她一说出这句话来,便忽然寂静下来。
刘盈的眉头紧紧蹙起来,显然对桐子十分不舍,对自己的母亲的意见也很有些抗拒。
一旁,乳娘温娘何曾见过天家这种阵势,一个紧张,手中抱着桐子的力道便紧了一点,桐子颇感不适,放声大哭起来。
张嫣抬起头来,一双杏核形眼眸带着莫名的明亮坚定意味,上前道,“桐子这是怎么了?”自然而然的将儿子从温娘的怀中抱过来,轻轻摇晃着哄着,“哦,哦,桐子乖宝宝。”桐子闻到母亲怀中令人安心的气息,渐渐安静下来,舞动着藕节一般的手脚,“颉”的一声笑了出来。
吕后坐在上首玄绨榻上,看着张嫣哄着桐子的慈爱情景,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十分晦涩。
“母后,”张嫣回过头来,抱着桐子对着她笑道,“你对桐子的疼惜之意,陛下和我都十分清楚。我们也十分愿意让桐子待在您身边代替我们尽孝,只是桐子现在年纪还太小了,实在离不得父母身边……”
吕后盼了这么些年,才盼得这么一个孙儿,对桐子的打心眼里疼爱,张嫣是并不怀疑的。但作为一个母亲,张嫣不能忍受让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的照顾的。且男孩子总是要长在父亲身边,才能成长的更好,得到宽广勇敢负责的心态,能够承担日后将要遇到的风雨磨难。
更何况,桐子不同于其他的孩子,他是刘盈目前唯一的嫡皇子,日后要继承刘盈皇位的孩子,若是因着两宫分居的缘故,和刘盈生分了,对自己母子而言,才是难以言喻的损失。
“儿臣想着,不如待桐子跟在我身边长到半岁之后,能够经一些我们送他到长乐宫待一个月,再回未央宫一个月,如此往复,你看如何?”
吕后唇角微抿,目光如电,看着面前的张嫣。
张嫣立于殿上,淡淡的回望过去,婆媳二人的目光在殿中撞上,她的目光明亮,毫无畏惧退缩之意。
吕后看了一会儿,垂下眸去,淡淡道,“既然皇后这样说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
夕阳余晖将未央宫西天渲染成一片嫣红色泽,满宫的亭台楼阁都被这样的暮色笼罩,仿佛披上了一层绯色薄纱,十分漂亮。
自当日两宫之间的复道损毁之后,刘盈出于心结,再也不肯重建复道,此后天子和皇后来长乐宫朝拜吕太后,便回到从前复道未立时的老样子,由宫中黄门事先出宫呼警跸,遣散章台街的百姓,一切准备就绪,御驾才从未央宫东阙出来,进入长乐西阙。
进了未央宫东阙,刘盈索性弃了辇,和张嫣走回椒房殿。桐子卧在温娘的怀中,瞧见这样的美景,兴奋的啊啊直叫,十分开怀,“阿嫣,刚刚在长信宫的时候,我真担心你和母后又吵起来,”
刘盈执着张嫣的手笑着道,“你将桐子看的和命根子一样,我以为你是怎么都不肯将桐子让出去一星半些儿呢后来却答应和母后轮流抚养桐子,倒让我十分意外。”
张嫣侧目看他,嗔道,“呀,原来就是我舍不得桐子么?陛下就舍得了么?”
“舍不得。”刘盈笑道,“我哪里就舍得了?”笑着看着桐子,时至今日,他有阿嫣陪伴在身边,又得了桐子这个宝贝儿子,着实觉得满足,对身边的一切十分珍惜,不愿意去回想那些过去不如意的事情。
他回过头,瞧着落在身后的张嫣,奇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肯走了?”
张嫣停住脚步,看着刘盈,暮色中,她的面色显得有三分奇异,三分悲凉,轻轻道,“陛下竟还不知道么?母后已经病的不轻了。”
“你说什么?”刘盈霍然色变。
“陛下别去。”张嫣一把抱住他,急急道,“母后要强了一辈子,是不肯在这个时候被自己的亲人看轻的。这才每次见咱们的时候都强撑着,又让长乐宫人将她的病情瞒的死死的。便是我,若不是董御医无意间漏了些话头,我也是查不知的。”
“咱们回沛郡前,母后已经晕倒了两三次了,这些日子,也常常心悸失眠,看着很不好。”
刘盈木然了良久,方轻轻问道,“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是早年病根留于身骨之中,这些年来,又常常殚精竭虑,多虑少眠,”张嫣轻轻道,“若不精心调养,只怕……”
刘盈在原地站了良久,方轻轻道,“是我不好。”
他负手回头,看着长乐宫的方向,那儿的高台楼阁绵延,角宇飞翘,在昏暮的天光下,如同一只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庄严而肃穆。他和母后在长乐宫的前半生生涯并非十分愉快,“若非我这个儿子不能为她庇解一切忧思,母后又何至于思毁伤身至此”
夕阳将他的背影拉成一道长长的影子,拖曳在地上,分外疲惫,张嫣看的难受至极,抱住刘盈,喃喃道,“持已,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夫妇二人站在禁苑之中,身边宫人早就知机,避退的远远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绞在一起,看上去亲密异常。
过了好一会儿,刘盈才从悲伤中恢复过来,冷静道,“你说的对,母后的性子,我这个做儿子的最清楚不过。她既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便装作不知道就是。只是咱们日后应当多盯着御医诊治母后的身体,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