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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袁美人的罪行只是冒犯了张皇后的话,朕虽然身为张皇后的丈夫,会对她不喜,但不会这般决绝赐其自戕。她之所以自取死路,并非只因了张皇后之故,更是因为她以一介宫妃之身,胆敢觊觎帝位,颠覆大汉,罪不容诛!”
刘弘口不择言,“父皇不是只想把皇位传给张皇后的那个儿子么?这又有什么区别?”
刘盈瞧着刘弘,忽然哂笑,“那你又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能够继承帝位呢?”
“我……”刘弘没有料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顿时愕然在当场。
“弘儿,在你皇弟尚未出生的时候。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你的。”刘盈负手,望着自己的长子,慢慢道,“只是你既无称帝野心,又不能劝阻生母消弭非分之想。如今事发。竟是连接受后果的胆子都没有。桩桩种种,又有那一般是为君的品格?”
刘弘只觉得自己心下一片空茫,一种惨淡的滋味从心底翻出来,似乎又些苦,又有些愤恨,扬声道,“那二皇弟便有为君品格么?他如今还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小儿呢!”
刘盈想起了桐子。目光稍稍柔和,随即冷凝,“至少,他是朕的嫡子。”
声音落地铿然有声。
中元七年秋七月,袁美人萝自缢于昭阳殿。因恶罪,不得入葬妃园,其子淮阳王刘弘收其尸身。葬于长安郊外,八月初。离开长安回到淮阳国,此后经其一生,再未返回长安。
七月末。左丞相陈平终上奏章,自请罢相。刘盈批准了他的这道奏章。同时任命右丞相周勃为左相,启用淮南相张苍为新丞相,与左相周勃两相分立。绛侯周勃威望深厚,张苍能力出众,二人互相制肘平衡。大汉帝国的朝事平稳交接。有条不紊的向前走下去。
皇次子刘颐满了半岁,生的虎头虎脑的。精神十足的好,在椒房殿中十分的好动,整个椒房殿的人都看不住他。这一日,张嫣处理宫务,将他留在殿中,刘颐索性在殿中厚厚地衣上乱爬。刘盈回到椒房殿,刚跨进殿中,便见小儿子趴在殿门口处,抬起头来,一双漆黑凤眸精灵有神。
“哟,桐子这是怎么了?”他大笑,将儿子抱起来,挥退匆匆赶过来的刘颐从人,自己往殿中走去。
张嫣瞧着他们父子亲密情形,唇角微微上扬。
夫妻二人哄了桐子一会儿,将桐子放在一边,张嫣方道,“桐子半岁了,我答应过母后,半岁后要送他去长乐宫的,真真十分舍不得他!”
刘盈也是将这个儿子看的跟命根子似的,虽然送到吕太后身边抚养,也不过是一宫之隔,可以时常探看的,但终究是离了自己身边,心中又何尝舍得,勉强笑道,
“不然,我去和母后说说,免了这件事吧!”
张嫣刹那间面露喜色,渐渐的又沉静下来,摇摇头道,“母后一个人在长乐宫中十分寂寞,她十分喜欢桐子,我们既然答应了,就该送桐子过去,也算是代我们在母后跟前尽孝了。”
她狠了狠心,扬声唤道,“温娘。”
素服乳娘进殿,朝着刘盈和张嫣屈了屈膝,道,“奴婢见过大家,皇后娘娘。”
“你去将二皇子平日里惯常用的东西收拾收拾,过些日子搬到长乐宫去。”
温娘愕然片刻,恭敬应道,“诺。”
刘盈心中敬念张嫣,握着她的手笑道,“是你说的对。我想差了。好在你当初也只是答应了每个月在长乐宫养半个月。半个月而已,我们敖的起。等到半个月一过,咱们就将桐子接回来!”
“桐子,”他抱起儿子,在儿子面上亲了一口,“
小桐子不能体会到阿翁和阿娘对他的不舍,觉得亲吻的口水黏腻,嫌恶的挥了挥手,将面孔撇了开去,瞧见一旁阿娘,凤眸一亮,伸出手啊啊叫唤。
饶是张嫣伤感,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数日后,张嫣和刘盈亲自送刘颐去长乐宫,吕太后坐在殿中,瞧着跟过来二皇子庞大的从人和行李,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把整个椒房殿搬过来了呢!”
张嫣脸上一红,笑道,“母后说笑了。”
吕太后抱着桐子,问道,“桐子放在我这儿,你们夫妻舍得?”
“母后也十分疼爱桐子,肯替我们照顾桐子,我们十分感念,”张嫣笑道,“再说了,过半个月我和陛下还会接他回去的。”
“好了好了,”吕太后挥挥手道,“我不会扣着你们的心肝宝贝的。”
张嫣回到未央宫,少了桐子,只觉得身边空荡荡的,禁不住流下泪来。
刘盈又好气又好笑,揽着她取笑道,“只怕桐子还没有他娘爱哭呢!”
“说什么呢?”张嫣恼羞成怒,飞了他一眼,眼角眉梢含着别样风情。
刘盈瞧的心中一动,不自觉念起上一次的销魂滋味,只觉得浑身一热,在张嫣耳边调笑道,“舍不得桐子,咱们便再生一个,放在你身边养着,可好?”
张嫣恼羞成怒,狠狠瞪了他一眼。
一夜春宵。
长乐宫中住了二皇子这样一个小婴儿,骤然变的热闹起来,连苏摩姑姑都变的年轻活泼了好些年岁。
“快快将那张长案搬走。”她吩咐小宫人道,“二皇子精神好,喜欢在地衣上爬,如果不小心撞到了可怎么是好?”
因着桐子养在长乐宫的缘故,刘盈思念儿子,便不免常常探望,吕太后坐在殿中瞧着自己的儿子玩笑道,“自从桐子在我这儿,陛下跑长乐宫便比从前勤了!”
刘盈怔了怔,尴尬道,“母后这么说,可是责怪儿子忙于国事,对你不够孝顺么?”
吕太后一哂,“我也不过是这么说一句罢了!”
她将怀中活泼好动的桐子交给身边的苏摩,支撑着瘦骨嶙峋的身体,起身道,“陛下,你该立太子了!”
三一一:归心
刘盈怔了怔,“母后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吕后嘴角微微翘起,瞧着在苏摩怀中手舞足蹈的桐子,“桐子是你的嫡子,为中宫所出,又健康聪慧,是大汉储君当一不二的人选,我让你立他为皇太子,有什么不对的么?”
“母后说的自然对,”刘盈笑道,
“儿臣本也是属意桐子做大汉储君的,只是桐子年纪还小,想再等个几年再说。毕竟,”他沉吟道,“桐子还没有满周岁,我怕若太早立储,他承受不住皇太子的贵重,折了福分,反而不美。”
“胡说八道。”吕后剑眉一扬,冷笑道,
“桐子是我的孙子,将来是要继承他的阿翁做大汉皇帝的。天生命格贵重,怎么会连区区一个储君的贵重都承受不住?”
从长乐宫中出来,刘盈回了椒房殿,挥退了宫人的通禀,悄悄走到内殿水精帘下,听得刘芷濡软的声音在殿中诵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正是《诗经》中的名篇《桃夭》,
他在心中感慨,岁月荏苒,自己的这个大女儿也如同早春娇美的桃花,开放在生命枝头。
“阿娘,我背的好么?”刘芷问道。
“好。”张嫣笑道,“我们的好好念的最好了。但光会诵读可不成,你得懂了它里头的意思,还要能背下默写,才算是将这首诗给学的透彻了!”
“《桃夭》的意思我知道。”刘芷欢快道,“说的是对女子出嫁的美好祝愿,嗯,就像阿翁和阿娘一样。”
“阿娘,”她挨到张嫣身边的榻上跪坐下来,抱住母亲的腰肢。轻轻道,“我知道,因为我的耳疾,你这些年辛苦了。我启蒙的又晚,到现在也不过通读了《诗经》《楚辞》。可是,我会好好努力,一定做一个高贵的皇家长公主,不会给你丢脸的!”
张嫣怔了怔,明媚的杏核眸上沾染了晶莹的泪珠。
她忙回过头去,将泪珠拭去,回头朝女儿笑道。“好好,我和你阿翁不求你做什么名门淑女,只盼着你每一天都过的平安喜乐,我和你阿翁就满足了!”
“阿翁,”刘芷回过头来,看见站在帘外的刘盈,连忙起身朝刘盈屈膝行礼。
刘盈从宫人打起的帘子下走进来,笑道,“原来我们的好好也长大了!”
刘芷羞红了一张灵美的脸颊,忙将殿中案上的线装《诗经》收了起来。笑道,“我不跟阿翁说了,阿翁和阿娘日日恩爱,哪里还看的见好好呀!好好回去了!”脚步轻快走的远了,留下一串银铃一般的笑声。
“好好长大了!”刘盈抚慰感慨道,“我还记得她小时候找不到你时哭的脸蛋通红的模样,一转眼。既然已经满七岁了。我记得,你刚刚回长安的时候,也是和她这般大的年纪。”
张嫣拭去眼中泪滴,嫣然一笑,“好好可比我小时候脾性好多了。如果她和我当年一样调皮,只怕陛下此时就要头疼了!”
她笑意流着脉脉意绪,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刘盈听着她的语气,知道,忙举手发忠心,“咱们女儿当然是个好孩子,可是阿嫣小时候也是很可爱的。”他揽住妻子的纤腰,“阿嫣,你我之间分分寸寸,我都记在心中,从未忘记!”
张嫣扑哧一笑,嗔道,“说什么呢?”眉眼间生出融融春意,美丽无比。
椒房殿中一片静默,情意美好!
“对了,”刘盈道,“阿嫣,今天在长乐宫,母后让我立桐子为皇太子。”
张嫣一怔,面上笑容顿失,失声道,“母后真的这么说么?”
“是呢!”
刘盈道,眉宇间浮现淡淡郁色,“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阿嫣,当年我曾经承诺过你,让我们的孩子日后继承大汉江山,储君之位我亦属意桐子,但桐子毕竟还小,我总有些下不了决心!”
张嫣霍然从榻上起身,行到殿中珠帘前,唤道,
“石楠。”
外殿中值夜的女官忙上得前来,屈膝道,“奴婢在。”
张嫣吩咐道,“你速遣人去一趟长乐宫,将钟太医悄悄召过来。”
“诺。”
“阿嫣,你这是……”刘盈不解问。
张嫣微微颦起眉头,只觉得心绪如同蔓生的茅草,芜杂不宁。只是不愿意相信,所以不肯多想,抬头瞪了刘盈一眼,复又觉得此事也不能责怪他,乱糟糟的没一个安宁处,灰心道,“陛下你是男子,心思总是没有我们女子细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母后已经病了许久,这次之所以急着提出立桐子,怕是自觉身子不大好,快要……”
她话语渐渐变的艰涩,说不下去,刘盈却已经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面色顿时一变,“你是说……?”
钟太医听闻张皇后召唤,匆匆从长乐宫过来,进了椒房殿,见殿中朱帐垂幔,团花地衣华丽富贵,陛下和张皇后俱坐在殿中,面色十分难看,忙恭敬的拜下去,“臣参见陛下、皇后,陛下、皇后长乐未央!”
“起吧!”
皇帝耐不住心中忧虑,直接问钟太医道,“钟太医,太后的身体一直是由你负责诊治。朕问你,太后如今病情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了?”
钟太医沉默了一会儿,撩起裳裾,重新跪了下来,“臣不敢欺瞒陛下,”他将头深深伏在殿上,“太后年已花甲,身子实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纵然是扁鹊在世,只怕也无法医治了!”
刘盈静默在原地。待了良久,方问道,“那……母后还有多少时日?”
钟太医不敢抬头,“太后已然病入膏肓,臣竭尽所能,用尽药石。当能延寿三月。若邀天之幸,或可延至半年!”
刘盈挥手道,“……你下去吧!”神色灰默。
钟太医应道,“诺!”低头倒退出椒房殿,方舒了一口气。忙匆匆赶回长乐宫。
未央宫夜色如水,刘盈独自一人立在高台之上,神色冷硬,月光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犹如一座雕像,冰冷哀伤。
张嫣托着一盏青陶茶盏过来,低低唤道。“持已。”
刘盈没有回头,忽然开口道,“小时候,阿翁总是不着家,我的记忆里是阿娘和阿姐把我带大的。阿娘虽性子坚毅果决,但待我这个儿子,当真是呕心沥血到了极处……”声音怆然。
张嫣心中难受,哀然道,“持已,你别这样子!”
刘盈恍若充耳不闻。继续道,“朕本自觉侍奉母后算得孝顺,但临到头来,竟发现这些年来,朕常常违逆母后心意,实在不能说是一个好儿子。”
“持已,”张嫣扑到刘盈身上。从身后拥着丈夫,眼泪滚滚而下,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最怕的是亲不在。至少现在阿婆还在啊!持已与其此时便伤感哀毁。不若抓紧在阿婆最后的日子好好的侍奉在她病榻前啊!你这般哀毁,莫说阿嫣做妻子的,母后若知道了,也会舍不得的!”
刘盈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回头看着妻子,“阿嫣,朕打算开年策封桐子为皇太子。”
张嫣望了丈夫一眼,垂下头去,声音哽咽,“陛下是大汉之君,阿嫣的夫君,桐子的阿翁,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和桐子都听你的就是了!”
中元八年冬十月,上命左相国周勃为策封使,于未央前殿策立皇次子刘颐为皇太子。
壬寅日,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