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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日,来了一位常客,进门就说:“半路上看见一条狗咬死了一只猫。”
赤澜找到了那只死猫——是公主。肠子在外拖着,跟那只被大王啃了一半的老鼠一样惨。她拿布兜子将它装起来,挂在不远处林子里的一颗胡杨树上。听客人说,胡杨树生长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公主在那儿,终有一日可以升天的。
据客人所述,她知道那条狗是穆家堡穆老爷家的那条大狗。
翌日,赤澜往怀里揣了一个大包子离开了客栈。在院子里喂马的老头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一个人,慢慢往东走去,小小的身躯消失在黄沙之中,只留下一串通往天际的脚印。
遇见那条大狗时,她从怀里掏出那个包子扔给它。它跑上去吃了那个包子,不久后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死了。
穆老爷最喜欢那条狗,就像赤澜喜欢公主一样。穆家堡的人很快就来到客栈,他们对着赤澜一直骂,说她没人性、冷血、恶毒……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那双眼睛依旧溜圆,一眨不眨。乌黑的瞳,映着那群指着她骂的人。自始至终,她也没有说一句话。
最后,阿苏给了他们一些钱,他们才离开。阿苏回身指着她骂了一句:“死丫头!”
不久,那只小灰跑去穆家堡,再也没有回来。她对它那么好,它竟然就这么跑了。
有一日,送了人的小花忽然回来了。可它变得肮脏、顽劣,不认大王,也不认她,还挠人、咬人。畜牲是不是都这么没良心?
开春时,客栈来了一位贩猫的波斯商客。夜里,她把大王扔进了猫群里。第二日,波斯商客带着猫——连同大王——走了。再也没有黑夜中的哭泣声,再也没有小猫……
***
看着风尘仆仆的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日复一日。没有了猫,赤澜便只有独自一人。有时无聊,便将客栈内每一处都走了个遍。
这一日,她向西南角的厢房走去,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芬芳。她循着香气寻去,来到一间房前。推门而入,整个屋内弥漫着此种异香。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只是些必需的桌椅床柜,但桌柜上却是摆满了许多手掌大的人偶。走近了看,都是些香蜡制的小人,男女老少、插科打诨、骑马射箭,各不相同。一旁还有一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刀具。
她拿起桌上一个雕刻了一半的小人,一个轻舞的女人,裙裾飘扬,漂亮的面庞,玲珑的躯体。左手将琵琶举到头后,右手还只是一块蜡,未动分毫。她从桌上的一堆刀具中随便取了一个,便往那胳膊上削去,没两下便削下一大块。估计没法补救了,整个蜡人算是废了。她将刀具扔到了桌上,砸在其他刀具上,“哐”一声。
“蜡要是雕刻坏了,可以熔了再雕。人若是雕刻坏了,就永远回不了头喽。”门口走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者,年约六旬,相貌清矍,眼眸却是灰暗的。赤澜知道,他是客栈里打杂的,阿苏叫他“死老头”。
老者拿过赤澜手中削坏了的蜡人,放眼前看了看。然后坐到长椅上,在那些刀具里挑着,嘴里道:“不同的东西,要用不同的工具。对蜡是这样,对人也如此。”最后拿起一把小的,开始修改那蜡人。
赤澜在旁看了一阵,问:“她是谁?”
“飞天。”
赤澜问:“飞天乐娘?”
“敦煌石窟里的飞天反弹琵琶。”老人的眼睛从未离开蜡人。
她发现老人看着蜡人的眼睛,竟隐隐泛着光芒。看了一阵,又问:“她会飞吗?”
“会。”
老人总是简洁的回答,赤澜喜欢这样,用一大堆话来表达同一个意思有什么意义呢?
“她很漂亮。”她说了一句。
老人没有回答,两人也再没有说话。不多时,老人将蜡人摆在桌上。原来的琵琶已经没了,出现一条举过头顶的手臂,其他地方也稍稍作了修改。
赤澜问:“她不弹琵琶了。”
“嗯。”
“她还是飞天吗?”
“不是。”
“那她是谁?”
“貂蝉。”
“貂蝉是谁?”
“三国时的人。”
赤澜稍稍一想,道:“陆晓知跟我说过,那时有个诸葛亮。貂蝉又是干什么的?”
“美人计。”老人有些深沉的说道。接着,便用几句异常简洁的话说完了这个故事:那时有个奸臣董卓,他有个干儿子;有个忠臣王允,有个干女儿……
赤澜平静地听罢了故事,溜圆的眼睛一眨,闪过一道光芒,说道:“那是他女儿!”然后便见她拿起一把刀,将王允的蜡像劈成了两半。父亲怎么都这样,女儿对他们究竟是什么?
“你这丫头!”老头抓起被劈成两半的王允心痛不已,顿时把适才的深沉抛到九霄云外, “你懂什么,那叫美人计。”
她又看了看桌上的蜡人,指着一个手持长刀骑着马的长髯大汉,问:“他是谁?”
“关云长。”
“天色不早了,明日我再听他的故事。”她边说边站起身。
“不讲了!”老头别过头去,“讲了你又毁我宝贝。”
小姑娘看他一眼,将目光投到刀具上,伸手拿起一把。只一挥手,便将那关云长砍下马来,把刚才残留的怨气发泄完。
顿时,老头就瞪直了眼睛。关云长怕也没料到,自己一世英名,竟会被一个小丫头砍下马去。只听老头大喊一声:“关公……”抓着关公和赤兔宝马,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看向小姑娘,委屈道:“关云长,关公,英雄一世……他又没做什么坏事,你砍他做什么啊!”
“谁知道他是英雄了。”她倒是一脸平静,转身往外走,“明日我再来。走了,死老伯。”
“死,死老伯?”老人的脸有些扭曲,“好样不学,学阿苏那张臭嘴!老头子姓佟,佟!”声音漾出了破窗户纸,在无际的沙漠上飘飘荡荡。
一进门,便被青木香的气息包围。赤澜脱下外衣,跳下浴池,来到乐娘身边。
乐娘抓起她的手,问:“去哪儿了,半天不见人影?”
“去佟老伯那儿玩蜡人。”
“佟……”乐娘脸色微变,俄而又缓了下来,道:“又玩客人刀剑了?”
赤澜平静的答道:“没有。”
乐娘笑了笑,“没有?手上都磨出茧了。”
“哪有?”赤澜伸手仔细看了看。
乐娘微笑着,左掌托起赤澜的双手,右手轻轻抚过她的手掌。赤澜感觉她的手柔柔、软软的,仿佛是一块丝绸从手中溜走,听她说道:“女孩儿家的手应该是手如柔荑、指如剥葱。”
“佟老伯刻了一个蜡人,反弹琵琶的飞天。乐娘也会弹琵琶,是吗?”赤澜转移话题。
乐娘轻“嗯”一声。
赤澜又问:“为何只见乐娘弹琴,不见乐娘弹琵琶?我来到这儿,连个琵琶的影子都没见着过。”
乐娘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失落,略带惆怅的说道:“凌空一阕飞天舞,反手拨弦为谁人?”伸手抓起岸上的衣物,“哗”一声钻出水面,在空中一旋身将袍子穿在身上,脚尖轻轻划过水面,落在池子的另一边,离去。
赤澜穿好衣服往外走,路过厅堂时,桌上还有两位客人,一个是做买卖的,另一个是走江湖的刀客。听那商人道:“小皇帝逃奔去了大屿山,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几个人还能撑多久啊?到时可真就亡国喽,这蒙古大将真厉害啊!”
“谁厉害?”赤澜问道,走到二人跟前。
“伯颜啊!”刀客道,“伯颜在蒙古朝廷拜了左丞相,总襄阳兵大举进攻,然后京城临安就被他攻下了。”
小姑娘眨眨眼,似乎有些不解,说一句:“这有什么厉害的?”
两人闻言便笑,小孩子自然是不懂家国大事。那刀客道:“不说这个了,给你讲厉害的,上回说到哪儿了?嗯,江湖上最有有名望的要数武林三大世家和五镇派。这五镇派分别是东镇沂山、西镇吴山、南镇会稽山、北镇闾山、中镇霍山,这五派皆擅长剑术……”
***
“……秦琪怒了,纵马提刀,直取关公。二马相交,只一回合,关公刀起,秦琪人头落地。关公对众军士道:‘挡我者已死,其余人不必惊走。速备船只,送我渡河。’军士急忙撑舟傍岸。关公请二嫂上船渡河。渡过黄河,便是袁绍的地方。关公所历关隘五处,斩将六员。正是:千里走单骑,五关斩六将。”佟老头兴致勃勃地讲着。
“人哪那么容易被杀死!”小姑娘说道,一双溜圆漆黑的眼睛里写满了不信服。
佟老头一摆手,道:“故事终归是故事,信不信由你。”
赤澜看看老人,眨眼道:“那,我也要一把青龙偃月刀。”
佟老头睇她一眼,说道:“女孩子家拿什么大刀。”
“乐娘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小姑娘脸上又显出倔强之意。
佟老头脸上带上点不屑,道:“什么大刀长枪,都是装点门面,吓唬吓唬人的。若是真有本事,拿什么不是件好武器。花花草草还能比刀剑锋利呢!”说着眯起眼睛,“不过,如今的刀法剑术盛行,种类繁多……”突然话锋一转,“不学白不学啊!再说,学会了打起架来也不吃亏,是不是?”
樱红的小嘴漾起笑意,“佟伯说的对。”眼睛瞥见床头柜上放着几只蜡雕的飞鹰,另有三个蜡人——一个女人,两个男人。她起身走过去,问:“他们是谁?”
她刚要拿,佟老头一个箭步抢在前面,抱住了它们。只见他一脸警惕的说道:“你想干吗?”看来他是怕小姑娘又把他的蜡人毁了,“哪个都能碰,就这三个不能碰。”
赤澜瞥一眼老头,又看看蜡人,微微撅起的嘴唇显得有些倔强。
这时,窗外响起缓缓的马蹄声。赤澜走到窗前看了看,像是一支商队到了。转身迈开腿跑出去,每次商客经过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来到厅堂,乐娘已在。
商队中一个身穿蓝衣似是领头的人取出一个沉香木盒,道:“五色石脂。”打开盒子看,内有五个小瓷罐。明白人一眼便知,那都是些前朝各官窑出的上好瓷器,分别是青瓷、黄釉、黑瓷、白瓷、赭花。那人一一指过,说道:“青石脂,黄石脂,黑石脂,白石脂,赤石脂。”
另一人拿出一个金星紫檀木盒,打开来,满是透亮的水白玉瓶。蓝衣人指着那些玉瓶道:“金浆,玉髓,真珠粉。天水散,明水,深秋的露水,甘露,甘露蜜……柏仁白蜜丸,春菊蜜丸,百香炼蜜丸……”
旁人又打开好几个箱子,赤澜往前站了一步。
蓝衣人指着一个白釉牡丹瓷罐道:“消石膏。”一个戗金漆盒,“白芷、桃皮、柏叶、零陵香、青木香,五香。”拿起一个嵌螺钿漆盒,“上好的辰砂。”又指着一个岫岩半透白玉罐,“百花蜜。”
他还欲再说,却被阿苏抢道:“呦,装这么好,外头的壳比里头的东西还贵重呢!”
蓝衣人笑道:“飞天乐娘用的东西哪能以价论,这些小瓶小罐的算不上什么。”
阿苏又道:“这一回又一回的,让你们破费了啊。”
“不敢不敢。”蓝衣人回道,“白仙医所托,我们钱掌柜不敢怠慢。”
阿苏笑笑,道:“看来你们钱易来掌柜的,钱来得还真是容易啊。”
蓝衣人也笑了笑,指着另一个螺钿漆盒道:“胭脂水粉。”又指着几个剔犀漆盒,“风干的白菊,菊叶,龙葵叶,及各种芳草。这些,旃檀香、迷迭香、龙涎香。”
“龙涎香,白首翁怎会送龙涎香?”乐娘开口问道,这有些过于贵重了, 蓝衣人笑着支吾两声,看看赤澜,道:“这个,是我家掌柜让带给二小姐与乐娘的,还请二小姐与乐娘收下。”
赤澜也不知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便抬头去看乐娘。乐娘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说道:“既然送来了,也不必拿回去了。”
“是,是。”蓝衣人赔笑道,忙又指着一旁的盒子,道:“还有麝香、琥珀等。”说着拿起一个丁香玉盒,“上好的香珀,二小姐、乐娘可随身佩戴。”
赤澜便伸手接了。
蓝衣人又从旁人手中接过两个锦盒:“暖玉,寒玉,各两块。另有蓝田玉枕一只。”指了两个影青茶笼,“这是钱塘桑先生送的明前龙井。”又捧过一个金银平脱漆盒,“这些是冥工师傅亲手制的。”打开来看,是些珠钗簪环。
总算点完了东西,阿苏瞥了一眼赤澜,笑道:“以往可不曾送来过这么些东西。”
蓝衣人笑道:“多送了些,怕二小姐用不习惯。乐娘也可试试其他香料。”谁还不明白他家掌柜钱易来是在变着法儿的拍马屁。
“好了好了。”阿苏叫道,领了那几人将东西搬下去。
赤澜低头看手中的玉盒,盒子未打开却散发出淡淡的松香味。盒身上雕着飞天,栩栩如生,似是要飞下来。她问道:“白首翁、桑伯伯、冥工他们总往这送东西吗?”
赤澜所说这三人,加上乐娘和陆晓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