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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转-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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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更~~~

第三十七章 大典

年末,赤澜十七岁生辰。那一日,她被那帮平时都见不着人影的长老们如影随形地跟着。已经听了一个月的教规及教务,阅过无数的卷宗。已近子时,她才拖着一身疲累回到兼倚阁。朝先生的房间看去,漆黑一片,想是早就歇下了。回到听雨庄后,她与先生虽然是一墙之隔,却难得见一面。

走到自己屋门前,拍拍身上的落雪,推门进屋。冷风灌入,屋内烛影微微一晃,她猛地抬起头,看见青纱帐后坐在桌前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先生!”她展开笑颜,脚下快走两步,撩开纱帐。

烛影将目光从烛火上移开,缓缓站起身,面带微笑望着她。赤澜立在那儿,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是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或许一切尽在不言中。她轻轻抿了抿嘴,微微低着头,走到他跟前。烛影手指轻颤,稍稍犹豫,还是伸出手。

“好凉。”他将她的手捂在手心。

听得脚步声,几个丫头端了热水进来。烛影松开手,回身在一旁紫檀木雕云龙纹的榻上坐下。赤澜走到一边,丫头上前给她脱去外衣,又服侍她洗漱,一切完毕后都退了出去。

赤澜捧着手炉在烛影身边坐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稍稍偏过头看他,却见恰巧跌入他眸中,她心里一跳,竟忘了躲开,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直到烛影抬手抚上她披散下的青丝,说:“又长大一岁了。”她才回过神来,稍稍低下头。

幼时,她会比划着自己的个头,在门框上刻下一道道的记号。不知从何时起,那个记号换作了先生。刻意凑到先生跟前,从只够到他胸前,到高至他的肩,他的颈……

“庄里没有糖葫芦。”烛影忽然说了一句。

“我早就不吃了。”她低声反驳。

烛影轻笑一声:“好,不吃……吃过药了么?”见她摇头,他伸手从枕边拿起一个小玉瓶。瓶塞一打开,空气里便弥漫着奇异的芬芳,从中倒出一颗药丸,送入她嘴中。将她仍是有些凉的手,连带手炉捧在手里。

坐了一阵,二人无话可说,他道:“不早了,快睡吧。”说罢便松开手,起身要走。可她却反手一抓,拉住了他。他脚下一滞,迟疑着转回头来,眯缝着眼看她。

她闷声说道:“先生能多陪我一会儿么?”

烛影缓缓抬手摸摸她的头,道:“睡吧。”转身,仍是要走。

赤澜孩子气的朝他后背瞪一眼,还是放软了语气,道:“我身上不舒服。”

烛影停下脚步,却不转回身。过了会儿才听他淡淡说道:“凝元功至阴至寒,最好还是别练了。”

见情形,赤澜泄了气,轻踢开鞋子旋身上了床,面朝里闭眼躺下,手炉随意置在一旁。

烛影稍稍回过头,看看床上之人,眉头轻拧,心头涌起万般思绪。站了一阵,终于转过身,缓缓走至床畔。捡起手炉,抓起她的手,一起捧进她怀里,一手扯过被子给她盖上,自己则挨着她斜靠在床头。

赤澜没有动,直到手炉和先生的体温让她的身体有了暖意,她才小心翼翼转了个身,缩进他的臂弯里。吸一口气,嗅得先生身上淡淡的兰香。她曾问过先生,先生说那是他家乡的味道,他家乡的秋天,空气中弥漫着兰花的清香。心绪慢慢平复,她轻轻往他身上靠了靠,也感觉到先生收紧了手臂。

“先生。”

“嗯?”烛影轻应一声。

“先生可知道‘兼倚’的意思?”

“兼倚……芳根兼倚,花梢钿合。连理海棠……”说至此,他忽然噤声。兼,鹣也,比翼鸟。

她又嚅嗫道:“先生还记得当初自己说道话?先生说,只要满了十五岁……”便只能和丈夫睡了。

烛影眸光颤动,又何必再招惹她……眉头已紧紧锁起,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以平静的语气轻言一声:“记得。”

怀中之人嘴角扬起甜蜜的笑,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她心中的丈夫,怕是早已认定。

烛影却是眉头一皱,目光微颤,眼里竟闪出了泪光,声音依旧轻缓:“睡吧……”声音不由发颤,急忙住口。眼睫轻颤,眼角落下一颗泪来,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滴在肩头。

她懒懒说道:“等我睡着了,先生才能走。”

烛影闭上眼,轻应一声:“嗯。”

待心绪平复些许,他睁开眼,缓声问道:“若是有一日,烛影不在了……”双臂轻拢,将她搂得更紧。此时,怀里的人已经睡着。

屋檐下,一团黑色的身影。冷峻的面庞犹如千年不化的冰雪,死水一般的目光看着夹风的漫天飞雪。

===*=*=*===

新的一年,天水教最大的事,便是新教主的继任大典。因为一日未举行大典,就意味着天水教一日没有教主。而要举行继任大典的前提,就是教主的大婚。在长老们的安排下,婚典及继任大典的一切事宜皆已准备妥当,并且已经召唤了三艮、五行、四象二十八宿。不出三个月,各地代表即使身在天涯海角,也都能赶来。

原本商家传人的婚嫁大多是遵循“附远”之则。即与其他豪门贵族建立姻亲关系,扩大宗族的势力范围,商师逆与侯氏、罗氏皆是如此。而到了赤澜这儿,因父亲商师逆一句话,给了她选择的自由。

下过一场春雪,听雨庄着上一身银装。竹子被雪压弯了腰,有些甚至不堪重负已经折断。雪地里,烛影身披黑色的斗篷慢慢行走,手里抱着一张薄毯。绕过一片假山,走进一个山洞,进到牢房内。来到关押信夫人的牢房前,将薄毯塞了进去,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放在一边。

“你不该来的。”因寒冷缩在墙角的信夫人微弱地说了一句。

“庄里忙着继任大典,顾不到这里。”他垂着眼帘,似乎不忍看她。

信夫人冷淡地说道:“以后别再来了。”

他沉默,不言语,却也不走。

“我看见他了。”信夫人打破已久的沉寂。

烛影低低的说道:“我也看见他了,过得不算好,却是挺开心的。”

她脸上露出一个苦笑,道:“无论怎样也比我们好……他和你小时候真像,初见他时,我差点以为是你。转念一想,你已经长大了,怎会是眼前这孩子。”而后又是长久的沉默,最后说了一句:“你尽快走吧。”

烛影不语。

她缓声问:“舍不得了?”

他依旧沉默。

她叹息一声:“早些走吧!”

烛影怔了一怔,缓缓转过身,往外走去。出了牢房,刚踏上雪地一步,就传来了青雳子那冰冷的声音:“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烛影转头看他,却是露齿一笑,神色坦然,淡淡问道:“你呢?”

青雳子仍是一副冷漠的表情,能把人冻结的目光。

抬眼望,远处走来一个红色的身影。白绸绣衣,外面罩了一件红羽面白狐皮里鹤氅,行于雪地之上,宛如惊鸿照影。十七岁,正当韶华。

“怎么了?”

忽然听见先生的声音,赤澜猛然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他。

烛影笑问:“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她躲开他的目光,往前走去。

烛影跟在她身后,而青雳子早已不见人影。向来,他就是个影子似的人物,不见他吃,不见他喝,不见他睡。该消失就消失,需要他时就立刻出现。

“先生。”她忽然停下脚步。

“嗯?”烛影偏过头看她。

她却始终没有抬头,只是说了句:“没什么。”又提步走开。

庄园积了厚厚的雪,周围一片银白。雪压红梅,琼花玉枝。沾满雪球的树梢,微微晃动。

谁也没再说话,唯有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就这样,静静地走了许久。身后留下两串脚印,左侧的大,右侧的小。忽然,天上飘下点点雪花。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雪花轻舞飞扬,伸出手去接。

雪,落花满她的发梢……

========12月14日更新=========

流雱殿,底下跪着一个满脸缠着绷带、毛发蓬乱、衣衫褴褛的人,像是一个被囚禁已久的犯人。

侯长羚站在他身侧,说道:“赎罪者须看守风吟崖直至死。而获罪者将被放逐到塞外,要是敢踏进玉门关半步,便会立即命丧黄泉。现在风吟崖有人守,所以暂时要将你囚禁,并且日日受刑。在你之前已经有几人排着,所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轮到你。这期间你会生不如死,说不定就会死在囚室中……你可想好了。”

所跪之人毅然道:“信风飘愿意为妻赎罪。”

赤澜轻扫他一眼,道:“一个月后,送信柳氏出关,那时再给信风飘加刑。”

信风飘磕了头,上来几人将他押下。

侯长羚见赤澜眼睛直直地看着堂下,好似失了神,刚想开口,却又听她问:“一直没有可疑之人出入牢房么?”

闻言,倪汝松举步上前,道:“汝松与侯堂主着人手在暗处监视,未发现可疑之人。”又问一旁青雳子:“阿青,近来可有情况?”

青雳子摇头,脸上是他一贯的表情。

赤澜垂下眼帘,还有一个月……不知还能否引出那人。

这时,坐在一旁的一位长老忽然开口说道:“教主,现在二十八宿已经来了二十四宿,后天日子就到了,教主要拖到何时?”

赤澜敷衍道:“明日我便定下来。”

第二日很快就到来了,赤澜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着。春风含蓄,满园桃花盛开,粉红的花瓣落在她的乌发上。远远看见烛影站在一棵桃树下,微微仰着头,轻风拂衣,恍然出尘。

“先生。”她走到他身边,轻唤一声。

烛影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叫道:“教主。”

赤澜上前两步,仰起头看他适才看的那株桃花。一阵微风,花瓣纷纷落下,洒在两人肩头。轻吟一句:“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烛影接道。

赤澜斜眼看他:“谁让你接这句的。”

烛影不解:“不就是这句吗?”

她道:“我不喜欢。”

他轻笑:“那你就不该起这个头。”脸上笑意慢慢隐去。不喜欢,就不该起这个头——听着让人着实心生几分惆怅。

她忽然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先生,我……要嫁人了。”

烛影唇畔笑意渐渐淡去,某一瞬间又跃上一丝笑意。此事是众所周知的,庄里已经筹备了好几个月。他淡淡说道:“恭喜教主。”

赤澜扭头看他,略微迟疑,道:“可我还没有新郎。”

烛影脸上表情稍显僵硬,终是要面对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先生会娶赤儿吗?”

窒息,惶恐……烛影看着她,半晌没出声。

“你愿意娶我吗?”她又问一句,墨玉一般的眸子,微微闪着光芒。十七岁,经历的坎坷再多,却还是个青涩无知的孩子。

她幼时失去了许多东西,可是她从先生身上又寻回一些东西。虽然,她可能不是十分明白夫妻这回事。但是,她知道夫妻是最亲密,是要相守一辈子的。她喜欢先生能陪她到永久,所以她要嫁给他。

烛影眉头微微一皱,眼眸深处透出一抹淡淡的忧伤。良久,他嘴角微扬,当中透着一点苦涩。

“烛影身份卑微……”他撇开目光,笑意隐去,“况且,你我乃师生。”

“先生真的介意身份?学生的身份,还是教主的身份?”她平静地问道。他没有言语,她又道:“先生又为何要弹那一曲《凤求凰》?”

聪慧如她,怎会不明白。他还盼着她不懂,其实她是明白的,什么都明白。错了,他错了,真的是他错了……唇畔牵出一丝勉强的笑,轻声道:“教主误会了。”

“什么误会?”她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竭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是先生自己弹的曲子,我误会什么了?”

烛影躲着她的目光,也不说话。她又道:“那晚,先生留下来陪我……”

“那是教主想要烛影陪伴,烛影才留下的。”未等她说完,便被他抢了话。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堵得慌,却不知该说什么。

烛影抬眸对上她的目光,轻淡地说道:“姑娘,会遇到一个,值得姑娘……托付终生之人的。”

犹如冰水灌顶,从头凉到脚。他,是在拒绝她?在以前,或许她会说:只许顺我,不许逆我。但是她已经长大,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可是她一直以为先生会娶她的,所以才拖到这最后一刻才说出来。现在先生不要她了,她要嫁给谁……心凉了,脑子也乱了。

她愣愣的站在哪儿,与他对视良久。眼睛里的慌乱渐渐恢复坦平静,然后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冷冷说道:“何谓对,何谓错?究竟,是谁错了?你错了,还是我错了?有些道理,先生不明白的,学生更不明白。”

她那本还闪着点光芒的眸子微微一敛,突然变得幽远深沉,像是要吞噬万物……那是飞天客栈,阿苏头一回见她时的眼睛,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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