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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丽姐对于池澄忽然消失在女儿身边倒有些纳闷,问了旬旬几次,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也只能作罢。这时的她无暇顾及女儿的终身,重回舞池让她再一次焕发了生机和活力,她好像渐渐从丧夫的阴霾中走了出来,每天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赴“舞友”之约。
旬旬猜到艳丽姐的新舞伴多半是周瑞生,那段时间,她也曾多次在茶水间碰见周瑞生在自得其乐地用脚打拍子,哼着舞曲。艳丽姐也常不经意地在女儿面前夸奖他的舞技,说到底是开过健身房,做过教练的人,那节奏感简直没得说。
说实话,旬旬对于周瑞生与母亲越走越近这个事实感到相当的忧虑。倒不是她反对母亲寻找新的快乐,周瑞生这个人看起来脾气好得不行,对旬旬也关照有加,可旬旬不喜欢他的过于世故和油滑,他眼神里有一种很“浮”的东西让她感到不踏实,但她又疑心自己兴许是先入为主地被池澄的“王八蛋”定论误导了。
然而不管旬旬感觉如何,事情由不得她说了算,只要她略微表现出对艳丽姐和周瑞生交往过密的担忧,就会换来艳丽姐的大发雷霆,加之她和池澄关系恶化,想间接从他那里得到周瑞生一方的信息也成了妄想。她只能看着艳丽姐像个小女孩一样迫不及待地出门,再踏着月色,带着满足的笑容而归。
正式放春节假期的前一周,公司举办年会。说是年会,其实不过是公司请大伙吃顿晚饭,顺便搞搞活动抽抽奖什么的,但大家忙碌了一阵,精神也紧绷了许久,难得放松,所以这天上午虽还是正常上班,办公室里却多了不少笑脸。
旬旬刚到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孙一帆的电话,他说自己有一些关于年后发货金额的问题想当面问问她,让她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
旬旬敲门进了孙一帆的办公室,他还在忙,抬头看她一眼,让她先进来,顺便关上门。旬旬不知他意欲何为,有些局促,他却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了一盒牛奶和一块戚风蛋糕。
“你今天又没吃早餐吧。”他示意旬旬把吃的拿走。
前几天和一群同事吃午饭时,别人都在聊天,只有旬旬低头吃东西,孙一帆问她怎么好像很饿的样子,旬旬顺口回答说没吃早餐。没想到他就记在了心上,次日上班就给她捎了鸡蛋牛奶,旬旬碍于别人的眼光,加上上班时间吃东西是眼前大忌,被抓到又是一次违规,所以就婉言谢绝了。这一回他干脆想出了这个办法,把她叫到自己办公室来。
“你别管我,赶紧吃了东西就回去上班。放心,在我办公室里没事的,池澄也不会轻易过来。”
“可是,我今早吃过了。”
“那就当是帮我个忙,别让我感到被拒绝得那么彻底,随便吃两口也行。”孙一帆温和地说道。
他这副姿态让旬旬词穷了,她只好拿过东西,坐到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尽可能快地解决那些食品。孙一帆看着她将吸管插进牛奶盒子里,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低下头继续埋首准备年末总结会的资料。
这个时候,若旬旬说她一点都未动容那是骗人的。她心里抵抗着孙一帆的理由,一是池澄,二是陈舟。归根结底是为了保住工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抛却这一切外在的顾虑,她对孙一帆究竟感觉如何,她没有往深里想过,只知道自己并不排斥他。但这世界上的芸芸众生,只要在安全距离内她都鲜少心生排斥,只除了极少数让她本能感觉到危险的人。
池澄的办公室和孙一帆只有一墙之隔,透明的玻璃隔断被垂下来的百叶窗遮掩着,旬旬就坐在这隔断旁,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挑起一片百页的栅格,透过那方寸的玻璃窥视另一端坐着的人。
她常在心中揣测一件事,真实的池澄是怎样的一个人?轻佻地、旷达的、玩世不恭的、狡黠的、深于城府的、尖锐的、真挚的……到底哪一个是他。只可惜这时她只能看到他的手,不断翻过桌上的案卷。
“我说了你可以放心。这个帘子平时也是放下的,我想他也未必愿意时刻看到我。”
旬旬吓了一跳,她竟然没有留意孙一帆是什么时候从办公桌后走到她身边。
“为什么这么说?”她问孙一帆。
“换做是你也不会喜欢失势的前朝臣子留在眼前,时时刻刻提醒你眼前的大好河山是坐享别人的成果。”
“你是这样想的?”
“没错,我最看不起他这样的公子哥,除了一个幸运的老爹,他还有什么?但我得承认,尧开已经不是当年尧开,先不说池澄,总部特意从上头委派财务主管过来无非是从根本上信不过我们。旬旬,你来得晚,这些都与你无关,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里,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走?”
“你要离开?”
“这是迟早的事,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孙一帆的意思已挑明得再赤裸不过,只等她一个回应。他蹲在旬旬身边,面庞坚毅,眼神柔和。从某种角度上看,孙一帆和谢凭宁有些许相同的特质,他们都是妥帖的,容易让人心生安定的人。如果说池澄像水,或深不见底,或惊涛骇浪,他们这一类的男人就像山石,牢靠、稳固。
旬旬受够了儿时的动荡不安,谢凭宁和孙一帆这类的男人是她下意识愿意信赖托付的,虽然谢凭宁和她的婚姻失败了,可到现在她也不认为他是个坏人,相反,他是个不错的丈夫,太多偶然的因素导致旬旬和他没办法过下去了,这并不能否定这种人是适合她的。婚姻更多的时候取决于适不适合,而不是爱有多深,所以张爱玲才说:条件合适人尽可夫。
如果她点头去牵孙一帆的手又会怎样?离开尧开,离开池澄,离开提心吊胆的生活……人的一生都取决于刹那间的选择。
旬旬低声说:“我哪里都去不了,我得照顾我妈妈。”
“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她。”
“谢谢你,但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
“如果我说这是我的荣幸呢?”
她垂下头浅浅地笑,但再也没有说话。
孙一帆好像明白了,或许自己只是操之过急,他站起来,毫无芥蒂地说:“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旬旬,我希望你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去想清楚。”
陈舟还在电脑前忙碌着,见旬旬回来,皱眉道:“回来了,准备一下,马上要开会了。”她说着又把这个月的报表塞给旬旬,下达指示说:“你去把这个交给池澄。”
“我去?”旬旬有些意外,通常每个月的报表都是陈舟亲自递交池澄,顺便当面就资金和发货情况与他沟通,怎么现在这件事落到了她的头上?
陈舟说:“哎呀,让你去就去!”她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自然,旬旬有些明白了,陈舟仍再为迟到那天池澄丝毫不留情面的斥责而耿耿于怀。事后她也不止一次在旬旬面前倾诉自己的不满,她是池澄父亲亲自委派过来的,资历又老,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怎么能当着好些新进员工的面当她下不来台。如果不是她在财务方面给他牢牢把关,还不知道现在的办事处会乱成什么样子。因为这个缘故,陈舟虽不至于明着表达不满,可这段时间也没给过池澄好脸。
旬旬硬着头皮去敲池澄办公室的门,进去后,他扫了她一眼,接过报表只顾看着,完全将她晾在一边。
因为怕他临时有指示需要转达陈舟,旬旬也没敢立刻撤出去。可池澄看得极慢,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旬旬深感此地不宜久留,磕磕巴巴地说道:“要是没……没什么事我先回办公室,我们陈主任那有别的事等着让我去做。”
池澄这才将视线转往她身上,直勾勾看着她的脸。他们闹翻之后就没再单独谈过话,旬旬仍记得他那晚的过分,并不打算和解,只不过此时被他看得难受,那眼神仿佛要活生生揭掉她身上的画皮。
“你们陈主任没提醒你照镜子?”他没头没脑地说道。
旬旬条件反射般去抚自己的头发,并未见凌乱,低头检视衣衫,也毫无不整洁之处。
池澄见她云里雾里,站起来将她拽到办公桌右侧的一面落地银镜前,旬旬惶惑地面对镜子,看到了镜中自己和身后的他。
池澄从她身后绕过一只手,去碰触她的脸。旬旬慌张中侧开头回避,可这时他的手已离开她的面颊。
“这是什么?”他展示在她面前的手指乍一看空空如也,留心之下才发现上面沾着一点极为细碎的蛋糕屑。
旬旬羞惭至无地自容,偷吃忘了擦嘴这句话好像就是为她而设的。她处处留心,但好像总难逃找茬者的火眼金星。
池澄坐回自己的位置,轻轻拍去手上的蛋糕屑,漠然道:“办公场所比不得你家的厨房,我劝你注意言行,管好自己。有时一不留神闯了祸,就不是五十块或者降一级工资的事。这巴掌大的地方,容不下你想象中那么多的秘密。”
旬旬红着一张脸走出池澄的办公室,幸而开会在即,大家忙着收拾东西前往会议室,没人留心她的异状。
这是公司年末最后一次集体会议,以往多半是聆听他人发言的池澄破例亲自主持,除了例行公事地对办事处建立以来大家的辛苦付出表示感谢,就是关于年后销售方案、分配方式和管理制度的新方案。
在这个过程中,池澄并不像旬旬印象中那么咄咄逼人,相反,他更像是在表达自己的初步构想,哪怕他完全可以立即出台相应的政策。而且让旬旬更意外的是,他那么年轻气盛的一个人,提出的新政方案却是保守而精细的,不重扩张,意在平衡。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就传来低沉而细密的议论声,不少老资格的销售骨干直接提出了质疑,认为池澄太过严苛的财务手续和谨慎的营销手段制约了他们固有的办事方式,不但影响效率,而且挫伤积极性。
池澄并未立即反驳,他的沉默纵容了一些人的抵抗情绪,言辞也变得更为激烈,尤其孙一帆的那帮旧属更是愤愤不平,大有揭竿而起之态。孙一帆从头到尾没有发表意见,但也并未阻止,他的神态是谦恭而平和的,但正如他亲口对旬旬所说的那样,他骨子里对于池澄仍充满了不屑。
最后反而是周瑞生站出来安抚了那班人的情绪,他说既然只是方案,那就意味着还有商榷的余地,一切都留待年后再议,今天是公司年后的日子,不必为这些事争得伤了和气。
散会后,大家陆续离开会议室,孙一帆走在后面,他把旬旬叫住了。
“旬旬,你过来替我在调货单上签个字。”孙一帆信手将几张单据交到旬旬手里。
按照尧开的财务制度,销售人员往各处经销商发货时,必须经由财务审核和销售主管签字,尤其对于不提供现金交易,采取先发货后付款方式的经销商,更需要严格把关。
孙一帆本身是销售方面的主要负责人,池澄无暇顾及这些事,通常是由他来对发货进行管理和调配。这样的发货单旬旬也经手过不少,她细细看了一遍单据上的内容,犹疑地说道:“孙经理,我记得这个经销商已经三个月没有和公司结款了,他未付的货款已经超过公司给的限额,这个按说是不能再直接给他发货的。”
孙一帆皱眉。“还叫我孙经理,旬旬,你真的要对我那么见外?”
“好吧,孙经理……呃,一帆。”旬旬直呼他的名字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听到这个称呼后,这才换上了愉悦的笑容,说道:“没事的,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老客户,这么多年一直合作愉快,这点信任是起码的。你先签了,他们的货款过一阵就会到账上。”
“这个……恐怕不行。”旬旬为难不已,“这已经超过了我的权责范围,要不我去问问舟姐?”
“这点事不用麻烦她,我不好欠她这个情。”孙一帆意有所指。
他不想欠陈舟的情,却不害怕欠旬旬的。旬旬脸又开始红了,但仍然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的话,还是请示一下池总吧。”
“他?”孙一帆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他除了制造些没用的条条框框还会什么?没事的,以前一直都是这样处理,出了事还有我。”
旬旬咬着嘴唇,心中天人交战,然而天性的谨小慎微仍提醒她慎重去做每一件事,哪怕只是小事。她最后还是把调货单还给了孙一帆,歉疚地说道:“这个真的不是我能做主的,不好意思。”
孙一帆倒没有生气,只是笑着摇头。“看来你不仅是个明白事理的女人,还远比我想象中要谨慎。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经历让你对任何事都那么小心?”
旬旬没有回答,这时,周瑞生的声音忽然从一段传来。 〃
“我说怎么会议室的灯还亮着,原来你们在这里说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