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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澄也学她那样靠着,过了一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匆匆从后排翻出一件东西,拉着旬旬就往楼道跑。深夜地下停车场通往上层的电梯关闭了,他就拖着她去爬安全通道。旬旬不肯,池澄威胁道:“你留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就不怕小偷拿着柴刀再次出现?”
他作势要走,旬旬慌忙叫住,回车上去背那个猫包。人都知道趋利避害,她不能把一个活物留在危险的地方。
上到地面一层,池澄还不满足,一路沿着蜿蜒的楼梯往上跑。在十七楼的通道处,他们都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池澄边喘边笑:“你体力不错,居然跟得上我。”
旬旬还背负着一只猫的重量,腰都直不起来,“没有好的体力,怎么生存得下去。你倒了我都没倒!”
池澄把猫包背在自己身上,说:“下去的时候别让我背着你!”
气绝身亡之前,两人推开三十一楼天台的门,趔趄地冲到栏杆边缘,同时跌坐在地上。
旬旬恢复语言能力的第一句话是:“麻烦你给我个合适的理由,上这里来想要干什么?”
池澄笑着不说话,旬旬勉力站起来,环顾四周。参照周围的标的性建筑物,她似乎又有了那么一点方向感,这不是什么荒山野岭,更不是狐仙午夜变出的幻境,而是某个新兴城区的中心地带,旬旬还曾不止一次地途径这里。他们所在的这栋大厦主要是商场和酒店,几年前尚算这城市最高的建筑物之一,因为占据坡地,从高处看更是有“会当凌绝顶”的错觉。
池澄示意她过来,和他一样倚在栏杆上往下看。不新不旧的铁制栏杆,旬旬担心它的坚固程度,不肯上前,被池澄用力拉过来。她恐高,紧紧抓住栏杆的扶手,从眼睛眯着的缝隙里往下看了一眼,只觉头昏目眩,摇摇欲坠。
“我虽然发了一阵牢骚,但绝对绝对是不会往下跳的!”她缩回去,对池澄郑重说明。
“行了,走近一些是不会死的。”池澄朝她伸手,“给我!钱!”
“干什么?” 他不废话,伸手到她包里去找不久前才还给她的一叠钞票。
旬旬骇然道:“你要劫财,何苦上到三十一楼?”
池澄把手里的一个盒子递给旬旬,“你把钱给我,这个就是你的了。”
旬旬一头雾水地接过,揭开包装精细的盒盖,里面是整套上好的骨瓷茶具,在夜色中呈现出柔润的莹白色,一看就是好东西,但她不需要。
“茶具是我今早给自己挑的,现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把它卖给你了,任你处置。”
“我要这个做什么?”旬旬愣愣地捧着茶具的盒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池澄从盒子里挑出一只线条优美的美人壶,拿在眼前欣赏片刻,“要不我给你做个示范?”
他说完,当着旬旬的面用力将它掼在天台的水泥地上,顷刻间白瓷粉碎四溅。
旬旬心疼死了,推了一把暴殄天物的人,“你这样糟蹋东西,不怕被雷劈?”
池澄说,“我的东西,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雷公也管不着……当然,现在它是你的了。”
他又拿起一只耳杯,强塞到旬旬手里。旬旬不要,想方设法要还给他。“我不陪你疯,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池澄背着手退了几步,戏谑道:“回去晚了又怎么样?谁在家等着你?就连猫都被你带到这里来了。现在的谢凭宁根本不在乎你去哪里,在他心里,你就和这茶杯没什么分别,只是个摆设。”
那瓷杯在她手里,触感冰凉、细腻美好,但她不喜欢。
“再说一遍,我的生活和你没关系。”
他无赖地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
“再让我猜猜,到了这份上还要循规蹈矩,不能让人抓了把柄,更不好让婆家落了口实。这样就算离婚也可以多分得一些财产,总不至于太吃亏!我说得没错吧……”
旬旬脑子一热,来不及思考就狠狠地将手里的杯子掷向那张讨厌的脸。
池澄头一偏,轻松避开。
旬旬听到那清脆无比的碎裂声,不由得怔怔地。刚才还是那么完美无缺的东西,现在只是地上的一对残屑。
他在一旁鼓起掌来:“看来你还是有那么一点血性的,这就对了!”趁旬旬还没有进一步的反应,池澄手把手地引着她再拿起另一只杯子。
“你不是说从来没有属于你的东西?这个不就是?只要不犯法,没有人可以约束你,你喜欢就留,不喜欢就摔个粉碎,没人可以约束你,你有权决定你自己的事!”
旬旬闭上眼睛。寂静的夜里,每一次重重掼地的声音都伴随着回响,让人闻之惊心。
这时候,她竟也没想过两人的疯狂行径会不会招来大厦的保安。
这是她的东西,就算她通通摧毁,就算她出格一次,明天的日子还会继续。
剩余最后一个杯的时候,旬旬举起手,又放了下来。
“不砸了?”池澄兴致正高。
“不砸了,只剩最后一个,舍不得,否则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用拇指摩挲着光润的杯缘,站在天台的缘边。脚底下的灯火在距离和眩晕感中给人一种流动的错觉,整个城市像没有根基一样漂浮着。
“你来过这里吗?”池澄问。
旬旬摇头。“我去过的地方不多。” 包里的老猫不耐烦地在窄小的空间里扭动着身体,一边喵呜地叫着。
她轻声安慰它。“好了好了,这就回去了。”
“再叫就让你去流浪,反正你闯祸了。”池澄恶声恶气地威胁。
旬旬说:“猫是一种极度重视归宿感的动物,它不需要太大的属地,安于生活在小天地里,但必须确认那领土是完全属于它的。从这点上来说,我连猫都不如。你是对的,我嫁给谢凭宁,但从没有一天相信他属于我。”
她回头看向池澄,“其实我并不是很恨谢凭宁,他心里没有我,我也未必一往情深,即使每天给他洗衣做饭,可我不在乎他在想什么,就这样的日子我竟然幻想天长地久,是有点可笑。现在他先置我们的婚姻于不顾,我没有那么做,但区别只在于我没有一个如邵佳荃那样让他惦记着的人。”
“那你就离开他!”
“离开他又能怎么样?一个离过婚的女人,难道遇见的下一个男人就一定比他好上许多?”
“你不试过怎么知道?”
旬旬笑笑没有回答。
他还不懂,人在一条路上走得太久,就会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婚姻也是如此,惯性推着人往前,可回头却需要付出更高的代价。
风猎猎地将她的一缕散发拂过脸颊。旬旬右颊有个深深的梨涡,她不是那种艳光逼人的大美人,但眉目清浅,梨涡婉转,自有动人之处。她笑起来的时候,池澄心中不由一荡。
他悄然走过去,双手从身后环抱住她,弯下腰,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
“你不会一无所有,我会帮你。谢凭宁有把柄在你手中,只要你抓证据,他会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旬旬沉默片刻,说道:“谢谢你,但请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
第八章 幸福和什么都没有关系
病房区的楼梯走道上,旬旬吃力地一路小跑。今天一早应该由她来接替曾毓陪护曾教授,可她竟然睡过了头,这样的小概率事件令她不得不心急火燎,生怕耽误了曾毓上班,又是一番口舌。
她以往不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人,因为一心赶时间,在楼梯拐角处竟险些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肤色略深,五官深刻,眉目间似有郁结。旬旬忙不迭道歉,好在对方并未计较,略一点头便与她擦身而过。旬旬慢慢上了几级台阶,又忍不住回头,只看到那人的背影。
旬旬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到了继父病房前,急匆匆推门而入。伏在父亲病床边缘的曾毓闻声抬起头来,旬旬一眼就看出她神色疲倦,两眼通红,似有哭过的痕迹。
“出了什么事?”旬旬顿时感到一阵不妙,莫非叔叔的病情出现了变故?她赶紧上前察看,曾教授虽然双眼依旧紧闭,但呼吸平缓,并未见异状。
旬旬把从家里带来的鸡蛋和牛奶递给曾毓,“我来晚了,你还好吧。”
“谢了。”曾毓将早餐放到了病床前的矮柜上,“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你今天不用上班?医生没说什么吧?”旬旬纳闷地坐到她身边。
“神经内科的医生帮不了我,我现在需要的是精神科大夫。”曾毓再度伏在了病床边上。
“你也看到……” 旬旬话没说完,就被曾毓悲愤的声音打断。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身边总是被贱人围绕,而且是各种类型的!” 她这句话让坐得很近的旬旬感到了一定的压力,虽然心知她指的不会是自己。
“和最可爱的人吵架了?”
曾毓柳眉倒竖:“呸,最可爱的人?我看是最无耻的人还差不多,不对,更下贱的是我,是我!就在昨天之前,我居然还想过嫁给他也算不错!”
旬旬摸摸鼻子,问道:“他不是挺好的吗,至少看上去不像是坏人……我只是说看上去,事实上很多变态长得也很正常。”
曾毓说:“他的确不是坏人,立过三等功,受过很多次表彰,地震的时候救起了不少人,平时还爱见义勇为,也许他算得上是个英雄,但这都不能改变他在感情方面是个贱人的事实!”
旬旬起身按铃召唤护士给曾教授换点滴药水,然后打算坐下来听一个关于“英雄贱人混合体”的故事。
“你脚怎么了?”曾毓狐疑地看着旬旬别扭的走路姿势,“昨晚上运动过度?”
旬旬尴尬地笑笑,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的确是运动过度,但昨晚上作为她丈夫的谢凭宁一夜未归,她的两腿酸麻完全是被人莫名其妙拽上三十一楼导致的后遗症。凌晨池澄将她送回家,居然还厚着脸皮说“今晚过得很高兴”,事实上,旬旬相信自己得要好一阵才能从这“高兴”中回过神来。
还好这会曾毓也没心思追究,她叹了口气,“我昨晚还跟他聊了两个小时的电话,说好了只要探亲假一批下来,他就过来陪我,等我爸爸好一些了,我们就商量结婚的事。后来他们参谋长来找他谈心,他跟我说明天再聊,挂的时候是依依不舍,谁知我忽然想起有件小事忘了跟他说,转头电话就打不通了,然后整晚都是这样。今早我接到他打来的一个电话,对方居然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一开口就叫我政委,弄得我莫名其妙,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结果相互问了几句,你猜怎么着?”说到这里,曾毓的眼睛里都似要窜出火苗。
“对方居然告诉我,在那个贱人的手机里,我的电话号码被标注为‘政委’,不用说,打来电话的这个就是他口里的‘参谋长’!
那女孩是他在四川时认识的,一心崇拜他,把他当做英雄和偶像,他也说年底会娶她。如果不是他出操时把手机忘在宿舍,可能我现在还蒙在鼓里。”
旬旬迟疑地问道:“我想知道的是,政委和参谋长哪个官大一些,后面还有没有更厉害的部队领导!”
曾毓欲哭无泪,“还真被你说中了,我当时气得发疯,让那个女孩赶紧察看他的手机通讯录,里面除了‘政委’、‘参谋长’、还有‘连长’和‘副连长’,我们一个个打过去,全是女的,全都年底等着和他结婚……如果你以为就这么完了,就太低估他了。最后,‘参谋长’一气之下把电话打给‘团领导’,你猜怎么着,原来那是他在老家务农的老婆!明媒正娶领了结婚证的,生了个女儿都上小学了,还一心一意以她的军官老公为荣!”
这一下,旬旬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了。
“这一次我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过三十年,等到我老年痴呆的时候我都还要因为这件事鄙视我自己。人真的不能和贱人相处得太久,否则也会被同化得一样地贱,然后再被对方用经验打得落花流水!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就对自己说,我不嫌他家在农村,也不嫌他只是个小军官,更不嫌他文化低,只要他对我好,真心爱我,这就够了,结果成了个大笑话。旬旬,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我每一次都掏心掏肺,结果换来了什么?是我爱得不够?还是我爱的人不对?或者是时机出了问题?一次是偶然,但一次又一次,我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旬旬挠了挠头,“这个嘛……我觉得幸福和努力没有关系,和性格、智商、学历、人品、背景也都没多大关系……”
“那你倒是说重点呀,和什么有关系?” 曾毓快要抓狂了。
旬旬讷讷地说道:“好像和什么都没关系。”
她是这么认为的。幸福和什么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