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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们学校不准学生做兼职的吗?”阿瑛问我。
我看着小矮人吃蛋糕的背影说:“要是他怀疑我看到他这个模样,他一定不会给我好日子过!”
“他很可怜呢。长得这么矮,小时侯一定常常给同学欺负。”阿瑛说。
在阿瑛眼中,似乎每个男生都像孤儿那么可怜。
“大熊找到学校没有?”我问她。
“好象还没消息。”她说。
“那怎么办?都开学了。”我说。
隔了一个星期,我和阿瑛又在蛋糕店见面。
“原来大熊进了你们学校。”她告诉我。
“哪一班?”我惊讶地问。
“跟你一样是中四,我不知道是哪一班。你们这几天有没有新来的插班生?”
“大熊的名字是?”我吓得闭上眼睛。
“熊大平。”
“噢!真的是他!”我惨叫。
“你见到他了吗?”
“你说的大熊,不是像熊人那样又高又壮的吗?”
“‘大熊’是他的花名啊!我已经两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长得高不高壮不壮。他不矮就是了,我不晓得他有没有继续长高。”
“他有长高。”我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瑛问。
“我不喜欢他的头发。”我说。
事情是这样的,星期一那天,来上第一节课的小矮人后面跟着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生。
“你就坐在另一个菜干头后面吧。”小矮人指着我说。
班上的人全都笑了起来,那个肩上甩着一个重甸甸的背包、长得瘦瘦高高的男生一脸尴尬地走到我和星一后面的空位坐下来。他竟然跟我一样,烫了个“徐璐头”,害我成为笑柄。
“怎么男生会去烫头嘛!”小息的时候,我跟芝仪在洗手间里说。
“可能他也是徐璐的歌迷吧。”芝仪说。
“我要去把头发拉直。”我望着洗手间里的镜子说。
“他烫头发?那真奇怪,他向来都不修边幅,也不爱美,怎么说都不像那种会烫头发的男生,还烫成那个样子,一定有原因吧!”阿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那个样子嘛?”我摸摸头发,撅着嘴说。
我亲眼见到的大熊,跟我从阿瑛那儿听来的英雄事迹,好象怎样也扯不上关系。那几天,我很少转过头去看他,因为看到他就好象看到我自己。连芝仪都说,要不是我穿裙子,她会把我们两个弄错。
8
坐在我后面的大熊很静,静得好象不存在似的。他从来不发问,在班上是个不起眼的人。我有时会从肩头偷偷瞄他,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他有好几次真的是托着头睡觉,另外几次是偷偷看书,陶醉的样子不象是在看课堂上的书。已经是中四生了,字却写得歪歪斜斜,像个小五生似的。他懒得不象话,几乎从来不交功课。当我们要把功课传到前面的时候,他只会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这时,星一会替他隐瞒。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两个人小息的时候常常走在一起。上课时坐在他们旁边和前面的我,好象是多余的。那个年纪的男生,是不是都瞧不起女生?
不做功课的大熊,数学却很厉害。派回来的数学测验卷,由第一排传上来,我每次也会看到他的分数。他每次都拿一百分。小矮人有时会叫他去黑板做数学题,他静静地做完,做得比谁都快,我看到小矮人脸上罕有地露出惊讶的神色。
阿瑛说他偷数学试题不是为自己,看来是真的。不过,其他的科目,他便很勉强了,好多次因为不交功课而受罚,还是死性不改。他甚至连盗墓者的功课都竟然有胆子不交。
有一天,我们正在上盗墓者的课,盗墓者那天的心情特别好,请我们吃巧克力饼干。突然之间,后面有人用手指戳了我一下。我转过头去,是大熊,他用手指戳我,他嘴边还粘着饼干碎屑。
“是不是你掉在地上的?”他把我的一张学生照片还给我。那张照片可能是我拿东西时不小心从书包里掉出来的。
“谢谢你。”
“你的照片……可以给我吗?”他羞羞怯怯地说。
我呆了半晌。这时,盗墓者正瞅着我,我慌忙给了大熊那张照片,把他打发掉。
9
“大熊跟我要了一张照片呢。”在麦当劳吃午饭的时候,我告诉芝仪。
“什么照片?”
“学生照片。他在地上拾到的。”
“他要来干吗?”芝仪瞪大眼睛。
“我不知道。要不是盗墓者刚刚看过来,我才不会给他。”
“他会不会想追你?”芝仪咬着汉堡包问。
“不会吧?”我摸摸头发说。我本来要把头发拉直,但是,听说烫过不久的头发勉强拉直,只会又干又难看,到时候便真的像菜干了。我只好每天努力梳出另一个发型,尽量不要跟大熊相似。这全都是因为大熊。我每天早上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么恨他。
“你看看是谁?”芝仪突然很紧张地抓住我的手。
一个高挑的身影推开玻璃门缓缓走进来,我和芝仪都呆住了。我们没想到会在麦当劳见到徐璐。她一张素脸,顶着一头曲发,身上穿着小背心和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很随便,却很有性格。
“没想到她也吃麦当劳呢。”芝仪兴奋地说。
徐璐跟一个同样穿破烂牛仔裤的漂亮男生一起,两个人很亲昵地在柜台前面排队。徐璐一只手勾住那个男生的裤头,淘气地把他摇来摇去,然后又甜甜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他们买了汉堡包和薯条。许多人停下来看着他们,也许,大家对她的出现太震惊了,没来得及找她签名,只能巴巴地看着她一边潇洒地吃着薯条一边走出去,上了一辆在外面等着的车。
“那个男的是她新男友吧?看上去很花心呢。”芝仪说。
刚刚徐璐进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害怕她看到我的头发。我就像个拙劣的模仿者或是一个没思想的歌迷,太令人难堪了。要是大熊也在,凭他那个和我一样的头,就可以把我的难堪分担一半。
10
自从大熊问我要了照片之后,第二天在课室里见到他时,那种感觉怪尴尬的。
他就坐在我后面,说不定上课时一直盯着我的后脑勺,我却看不到他。他依然很静,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行动。接下来那几天的小息,他都跟星一和几个男生在操场上打篮球。减肥成功的星一成了学校的神话,也为所有痴肥少女点燃了做人的希望。即使是一点都不胖的薰衣草,有天上课时也忍不住问星一:
“刘星一,你上哪一间纤体中心?”
“没有啊,就只是运动和节食。”星一淡淡然的答案,听起来就像那些很有性格的漂亮女明星。
由青蛙摇身一变成为王子的星一,很受女生欢迎。他在操场上打篮球的时候,每一层楼都有女生靠在栏杆上替他打气、悄悄议论他。外形改变了的星一,人也好象一夜之间长大了。大熊却还是像个孩子,站着时从来不会挺直腰板,老是有点歪歪斜斜,好象准备随时再睡上一觉,每天穿的白衬衫要不是皱巴巴,便是从裤头里跑了出来,吃过的东西一定留点碎屑或是污渍在脸上和身上。他的书包重得像石头,甩在桌子上时会发出巨响,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清理过。他有一双大脚,那双鞋子大得可以用来养一窝小鸡,松脱的鞋带从来不会去绑。他打球时一头乱发荡着汗水,粗粗鲁鲁地拍着球穿来穿去,有时还会露出一双多毛的腿,投篮的时候并不会象星一那样自觉地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在星一身边,他是那么不起眼。
那便是真正的大熊吗?那个为了拯救朋友而冒险把一头疯牛引开的大熊,不会那么简单。
11
芝仪一连病了几天,连数学测验那天都没法回来,我真羡慕她。除了她,我在学校里并没有其他谈得来的朋友。没有她,我也懒得一个人出去吃饭。那天午饭的时候,我索性留在坐位上一边吃酥皮肉松面包一边温习下午的数学测验。
我双手支着头,苦恼地望着那些几何。这时,背后有人用手指戳了我一下。
我转过头去,是大熊。本来趴着睡的他,好象刚刚醒来的样子,望着我手上的面包说:
“好饿,可以分一点给我吗?”
“我有多一个。”我分给他另一个酥皮肉松面包,我本来打算留待小息时吃的。
“谢谢你。”他很不好意思地吃了起来,吃得满嘴都是面包屑。
“这一题,你会做吗?”我拿起那本数学补充练习,读给他听:“有位飞行员往正南方飞一百公里,然后往东飞了一百公里,再往北飞了一百公里,结果发现他又回到了起点。请问他是从哪儿起飞的?”
“北极。”大熊想也不用想就说。
“为什么?”我不明白。
他咬着面包,在书桌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一张皱巴巴的白纸,在上面画了这幅画:
“为什么是北极?”
“这只是个取巧的问题。因为地球是椭圆形的,北极在地球的顶端。围绕着这个中心点飞行,不管怎样,最后还是会回到起点。”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画的那张图。
“还可以有另外两个起点。”他咬了一口面包说。
“是吗?”
“算了吧。”他手支着头说,“小矮人不会出这一题的,那牵涉到地球仪上的曲线,说出来你也不会明白。”
“你怎知道我不明白?”我不服气地问。
“你连第一个答案都不知道。”他懒洋洋地说。
我撅着嘴,瞪了他一眼。
“面包多少钱?”他突然问我。
“算了吧。”我说。
“多少钱?”他很坚持。
我竖起三根指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三块钱给我,闪着眼睛说:
“很好吃,明天可以帮我买一个吗?”
我瞥了瞥他,不知好气还是好笑。这个人,真是拿他没办法。
“待会测验,你抄我的吧。”他头往后靠,伸了个懒腰说。
“千万不要!”我警告他,“小矮人可是出了名的辣手无情,要是给他逮到,你又会给赶出校。”
他微微怔了一下,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他给学校开除的事,我连忙转过头去,假装继续温习。虽然没领情,我心里可是有点感激他。
下午的数学测验正如大熊说的,果然没有出飞行员那一题。六条题目中,我仅仅会做其中两条,余下来的都是胡乱写的。当大熊把他那份测验卷传上来时,我几经挣扎才没有抄他的。
然而,那一节课结束的时候,小矮人却突然望着我们两个,阴沉沉地说:
“熊大平、郑维尼,你们出来。”
难道小矮人连我偷偷瞄了一眼大熊的试卷也发现了?我站起身,有点担心地走出去,大熊跟在我后面。
“你们两个,哪一个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小矮人拿起一本学生手册,翻到第一页朝班上的同学举起来。那是大熊的手册,上面贴着他的照片。不,等一下……那不是大熊的照片,是大熊把自己的头剪贴到别人的照片上,当成是自己的,剪贴的技术很拙劣,他的头发还是直的。
小矮人瞪了我们两个一眼,然后把大熊的头从那张照片上撕下来,底下竟然是我的照片。大熊拿了我的照片,原来是这个用途。那天,小矮人催促我们交手册,他自己没带照片,所以,无意中在地上拾到我的照片时灵机一动,把自己一张旧照片的头剪下来,贴到我头上。男生和女生的校服,上半身是一样的白衬衫,只有下半身不同。真亏他想得出来。
“你的照片呢?”小矮人问大熊。
“还没去拍。”大熊有点带窘地回答说。
“所以就随便找张旧照片贴到郑维尼的照片上顶替吧?反正两个人上半身一样。这是人皮面具还是贴纸相?你们两个很会搞笑呢。”小矮人嘲讽地说,脸上却一径挂着一个“你以为我真的觉得很好笑吗?你看不出我在说反话吗?”的表情。
班上的同学这时全都笑得前摇后晃,连作为受害人的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两个今天放学后给我到图书馆留堂一个钟。”小矮人抛下这句话才走出课堂。
大熊望着我,抱歉的样子。
12
那天放学后,我乖乖地在图书馆里留堂,大熊却不知去了哪里。要是小矮人突击检查的话,他死定了。男生脑子里到底都装些什么?好象老师天不怕地不怕似的。
我百无聊赖,在书架上拿了一本《哺乳动物图鉴》来看。学校图书馆的书一般都很闷,比不上“猫毛书店”那边有趣。我在那儿租过一本《听听尸体怎么说》,书里说有些人死后还会长指甲,好可怕。还有一本《尸体想你知》和《谁拿走了那条尸》。总之,凡是跟尸体有关的,不管是古尸还是现代尸,我都喜欢。
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有点恋尸癖或是心理不正常。
我翻开手上那本《哺乳动物图鉴》,里面有一章提到熊。美洲黑熊已经适应了人类社会,会尽量避开冲突。棕熊需要广阔的旷野才能生存,极少攻击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