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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很同情地看着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骗你的!”
受骗的他露出尴尬的神情。他真的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我跟你一样,是独生孩子,所以我能够嗅出谁是同类。至于怎样嗅出来,可是我的秘密。”我朝他笑笑说。
我拥抱着那个“秘密”,把面前那盘“古墓飞尸”
吃光。第一次约会的女孩,实在不该吃这么多。
从“古墓”出来,星星已经在头顶了。我肚子撑得饱饱的,嘴唇给红莓汁染得红彤彤。大熊的嘴唇却是黑色的,都是墨鱼汁的缘故。
我在点点星光下读着手里的两张优惠券,一边定一边说:“真好,还送集团旗下另一家餐厅的优惠券呢,我们明天去这一家试试吧。”
我转头跟大熊挥挥手,说:“明天记着准时在小公园见,再见了。”
“呃,你还没给我提示。”他追着我问。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鸡呢?”我说。
他等着我说下去。当他发觉我嘴巴没动,他失望地问我:“这就是提示?”
我点了两下头,甩着手里的布包,跟他说:“明天见。”
他苦恼地杵在星光下。
等我上了车,我才发现他的羊毛衫还穿在我身上。
我把衫脚翻过来,看见左边缝了一条深蓝色的小布条,
上面用灰线缝上品牌的名字。是我们学生常用的便宜的进口货。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把大熊的羊毛衫从里面翻出来,拿出针线,彻夜用一根红线小心翼翼地在小布条的背后绣上我的英文名字的第一个字母“w”。这样。大熊整个冬天,甚至明年和后年的冬天,都会穿着有我名字的羊毛衫,这一切会神不知鬼不觉。我不用灰线或蓝线而用红线,是故意给大熊留下一点线索。也许有一天,他会无意中发现布条上的红色“W”字,会想起我,然后既感动又惭愧地说:“原来郑维妮这么喜欢我。我熊大平这个猪头凭什么!”
2
第二天。
五点五十分,我把大熊的羊毛衫塞进布包里,从家中出发到小公园去。大熊还没来,我一边荡秋千一边等他。我愈荡愈高,荡到半空的时候,看到他老远朝我跑来,每当我往前荡高一些,他便接近我一些,然后再接近一些,终于来到秋千架前面。
“我想到了!”他仰着头跟我说。
“答案是什么?”我荡一卜来间他。
“先有鸡。”他肯定地说。
“为什么?”我荡上半空。
“圣经说的。”他又抬起头来对我说。
“圣经说先有鸡才有鸡蛋?”我缓缓慢下来,一只脚踩在地上,然后另一只。
“圣经说,上帝用了六天创造世界。就是在第六天,上帝造了鸡。”大熊说。
“圣经哪有说上帝造了鸡,你以为我没读过圣经吗?”
“圣经说:”上帝造出牲畜,各从其类‘,鸡是牲畜,所以先有鸡。“他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错。”我从秋千上走下来,咧嘴笑了。
我又赚了一天。
“为什么错?”大熊不服气地问。
“圣经只是说上帝创造了牲畜,可没说是鸡。”我说。
“鸡明明是牲畜。”他反驳。
“我问你,骡子是怎么来的?”没等他回答,我接着说,“是马和驴杂交而成的,对吧?天地之初,根本就没有骡子,是后来才有的。所以,上帝是造了牲畜,但上帝不一定造了鸡,起初也许没有鸡。”
他看着我,张着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沮丧地闭上嘴巴。
“昨天忘了还给你。”我从布包里掏出那件羊毛衫丢给他,大熊不虞有诈,把羊毛衫往身上套。
“那……请你给我提示吧。”他低声下气求我。
“我肚子饿,不吃饱绝对没法给你提示。我们去‘十三猫’好吗?”
“什么‘十三猫’?”他一头雾水。
我摸出昨天送的优惠券在他面前扬了扬。说:“是跟‘古墓’同一个集团的。”
“为什么他们的餐厅都这么古怪?”他一边走一边咕哝。
“古墓”在地底,“十三猫咖啡室”却在天上,它在一幢商厦的顶楼。既然不在十三楼,为什么又叫“十三猫”呢?
我和大熊乘电梯到了顶楼,电梯门一开。我看见两只波斯猫,一只金色毛,一只银色毛,是人扮的。金的是猫女,她戴着毛茸茸、金光灿烂的猫头套,两只小耳朵竖起,眼皮涂上厚厚的银蓝色的眼影膏,眼睫毛长长的,两边脸颊画了几根白色的猫须,身上穿着金色紧身衣,手上戴着猫爪手套,脚上踩着金色皮靴。银色的是猫男,同样戴着猫头套和猫爪手套,涂了一张猫脸,只是猫须更长一些。猫男身上穿着银色的燕尾服,长长的尾巴摆在身旁,胸口有一撮银狐似的毛,脚上踩着一双银色皮鞋。
猫男和猫女手支着头,手肘懒懒地抵住那个猫脸造型的接待柜台。当我们进来时,他们正用人话交谈。
我和大熊走上前。
“喵呜……喵呜……”猫男和猫女冲我们像猫儿般叫。
我和大熊对望了一眼,也只好对他们两个“喵呜!
喵呜!“
“是来吃猫饭吧!”猫女娇滴滴的声音问。
“会不会真的吃猫吃的饭?”大熊问我。
“不会吧?”我说。
猫女从柜台走出来,领我们进咖啡室去。她也有尾巴。不过却是像一球金色的小毛团似的粘在屁股上。她优雅地走着猫步,黑石地板上印着一个个梅花形的白色猫掌印,猫女好像总能够踩在那些掌印上,不像我和大熊般乱踩。
餐厅挑高的圆拱形天幕蓝得像夜空,布满大大小小闪烁的繁星,中间藏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猫儿眼,有的又圆又大,有的呈狭长形,有的滴溜溜像玻璃珠,有的神秘莫测,有的很慵懒,像刚睡醒似的。
我们在一张小圆桌旁边坐了下来,木椅子的椅背是一只虎纹猫蹲坐的背影,七彩缤纷的桌面像鱼缸。画上了猫儿最爱的各种金鱼,还有水草和珊瑚。
一个黑猫打扮,四蹄踏雪的女服务生走来,放下两张猫脸形的菜单,冲我和大熊“喵呜”了一声。
“喵呜!”我和大熊同声应着。
菜单上果然有“猫饭”、“猫面”、“猫鱼”、“猫不理布丁”、“猫思春”、“猫妒忌”、“猫眼泪”等等奇怪的菜名。我和大熊都要了猫饭,那是曰式鲑鱼卵拌饭,是我们的至爱。大熊点了一杯“猫妒忌”。是猫儿不能喝的冰巧克力。我糊里糊涂,竟然点了一杯“猫思春”,我怀疑是潜意识作怪。
餐厅里星星眨巴眨巴,落地玻璃窗外面也有一片缀满星星的、真实的夜空。来这里的都是年轻人。一双一对的,我和大熊看起来大概也像情侶吧?
“这里为什么叫‘十三猫’?”我问“四蹄踏雪”。
“四蹄踏雪”伸出雪白的猫爪指着天幕,神秘兮兮地说:“天幕上总共有十三双猫儿眼,不过,有的客人会数出十四双来,又或者是十三双半。”
我和大熊不约而同抬起头数数一共有多少双猫眼睛。
“为什么我会数到十四双半?”我吃了一惊,问大熊。
“是十三双没错。”他以近乎权威的口吻说。数字是他的专长。
“四蹄踏雪”用一支毛茸茸的猫爪笔写下我们要的菜,然后踩着猫步走开。她的尾巴是一球黑色小毛团。
我再数一遍天幕上的猫眼睛,当我数到第八双的时候,大熊突然说:“你昨天说,你能够嗅出独生孩子的气味,不可能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给他打乱了,得从头再数一遍。
“那么,星一呢?他是不是独生子?”他分明是在考我。
“星一不是。”我说,心里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直觉罢了。
然而。瞧大熊那副惨败的神情,我似乎说中了。
“你早知道?”他一脸怀疑。
“我根本不知道。呃,为什么这一次只数到十一双?”我望着天幕咕哝,转头问大熊说,“我没说错吧?”
大熊泄气地点点头。
“他有几个兄弟姊妹?”
“他有两个妹妹,刘星三和刘星五。”大熊说。
“为什么没有刘星二和刘星四?”我觉得好奇怪。
大熊好像觉得我的问题很惹笑,他歪嘴笑着说:“可能他爸爸不喜欢双数。”
我觉得他的回答才真惹笑,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到我笑的他,也露出咯咯大笑的傻样。当“四蹄踏雪”
端来“猫思春”和“猫妒忌”,冲我们“喵呜”一声时。
我和大熊也只能边笑边“喵呜喵呜”。
“猫思春”原来是一杯颜色鲜艳的杂果冰。我啜了一口止笑,问大熊:“那时你给学校开除,你爸爸是不是很生气?”
“你怎知道我给学校开除?”他怔了一下。
“你偷试题的事,在网上流传了很久。”我惟有胡扯。
“呃?是哪个网?”
“互联网。”我说了等于没说,又问他,“你帮他偷试题的那个人是谁?”
“他是我在男童院里的朋友。”
“你考试时把试卷借他抄,不就可以了吗?”
“我坐在第一行,他坐在第五行,怎么抄?”大熊说。
“那你平时没教他数学的吗?”
“我天天都替他补习,但他没信心会合格。”
“所以只能去偷?”
大熊点点头说:“他妈妈患了重病住在医院里,他想 拿一张全部合格的成绩单给她看。”
“偷试题的那天晚上,你真的看到一个男老师和一个女老师在教员室里亲热吗?”
他傻傻地愣了一下,说:“网上连这个也有说?”
我猛点头,问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两个在教员室里,灯也没开。我们带着手电筒进去,没想到会有人在。我一开手电筒,就看见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吓了我一大跳。他们好像也给我吓了一跳。”大熊说。
“你那个朋友就这样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跑掉,不是太没义气吗?”我问大熊。
“是我叫他快点走的。他是因为偷东西而要进男童院的,绝对不能再犯。”
“所以你宁愿给学校开除也不肯把他供出来?”
我望着大熊,大熊啜了一口“猫妒忌”,朝我笑了笑,那副稀松平常的样子,好像全不觉得这是什么伟大的事情。
“但是,那个校长也太过分了,为什么一定要把你赶走?”我替大熊抱不平。
“她是我爸爸中学时的学姊。”大熊说。
“她追求过你爸爸,给你爸爸拒绝了,所以怀恨于心?”
大熊摇了摇头,说:“她那时喜欢我爸爸的一个同学。”
“那跟你爸爸有什么关系?”
“我爸爸的同学问我爸爸的意见。”
“你爸爸说了她的坏话?”
大熊摇摇头说:“我爸爸说了她的好话。”
这时,“四蹄踏雪”把两盘盛在猫脸形陶碗里的“猫饭”端来,冲我们“喵呜”一声。
“喵呜!”我把鱼卵跟饭和酱油拌匀,问大熊,“那她为什么恨你爸爸?”
大熊一边吃一边说:“我爸爸跟那个人说:”你別看陈惠芳她长得像河马,人倒是不错的,挺聪明。“
我几乎把口里的饭喷到大熊脸上去。
大熊歪嘴笑着说:“那个人把我爸爸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她,然后说:”熊宇仁这么不挑剔的人都说你长得像河马,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交往。“‘”她什么时候发现你是你爸爸的儿子?“
“就是我偷试题要见家长的那天。”
“那岂不是父债子还?”
“这样也有好处。我爸爸觉得对不起我,没怪我偷试题。”大熊说。
“那个陈惠芳到现在还没结婚吧?”
“她结了婚,还生了两只小河马,一家四口的照片放在校长室里。”
“太可怕了!虽然找到幸福,还是没法忘记从前的一段血海深仇。”
“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那天我跟爸爸离开校长室的时候,看见她抹眼泪。我还以为她太痛心我。”
“她是因为终于大仇得报!”我说。
“她没报警拉我,已经很好了。”心地善良的大熊竟然还替那个人说话,无仇无怨地把那碗“猫饭”吃光。
离开“十三猫”之前,我抬头再数一遍天幕上的猫眼睛,只数到十二双。
“为什么我数来数去都不是十三双猫眼睛?”我问大熊。
他故弄玄虚地说:“有的猫眼睛看来像星星,有的星星看来像猫眼睛。”
他说话很少这么高深。
走到街上,我甩着手里的布包,抬头看着夜空上一闪一闪的星星,回想咖啡室天幕里到底有哪颗星星像猫眼睛。我原地转了个圈,转到大熊面前停下,跟他说:“下次一定要再去数清楚。”
他望着我,神情有点腼腆,好像等待着什么。
“不用送,我自己回家好了。”我双手抄在背后,轻轻摇晃着手里的布包说。
“你还没给我提示。”他说。
原来他等的是这个。
“鸡蛋是不是鸡生的?”我说。
他头偏了一下,问:“这就是提示?”
我点点头。
他皱着眉想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