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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夫人原先对继子是有点戒慎恐惧的,原因是战平太难以新近,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直到她失去了依靠,看到战平对家里的照顾,对弟妹的提携爱护,心里好踏实,油然生出母子这情,常训诲幼子虽忘记大哥对他的仁义。
至于战平本身,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他承袭父亲一身的好本领,幼弟则继承产业。十分公平,哪来的恩情?
只不过,他万万想不到,弟妹嫁娶竟然劳动大当家和三领主夫妇亲自来观礼,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婉辞才好,他这人天生缺少热情,凡事淡然处之,最怕人家对他过分恩宠,那会使他不知如何回报才好。还好是宝宝亲口对他说要去“叨扰府上”,他一支吾,她便瞪眼:“你是不欢迎还是不好意思?告诉你哦,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大哥陪我出去玩儿,你要是害我玩不成,看我么整你!好啦,你别再多说了,我就当你是受之有愧,一等到了八姓庄,你善尽地主之祖,就算回报我了。”
这算什么?行得春风望夏雨,得了便宜又卖乖。
战平隐隐然有一种“秦宝宝重现江湖,生人回避免遭殃”的预感。
幸而,卫紫衣就在身旁;幸而,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发生。
当然,秦宝宝是快乐的,她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太阳底下被里透出晕红的面颊,眉心一点原砂痣,和一对深幽如井、灿若星辰的眸子,人人见了都要回头多一眼,再多看一眼。
战流虹低声道:“宝夫人,大家都在看你呢!”
从小,她也常受人夸赞是美人胚子,可是,站在宝宝,仍然自叹不如。倒不完全是容貌或衣饰差异,除了长相之外,宝宝的一颦一笑,和举手投足之间,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生动魅力。她想,连那位教小春“惊为天人”的宋净瓶,也是略逊一筹的。
“看我?呵,是在看你这位准新娘吧!”宝宝眼流动,瞟了路人一眼,笑道:
“我是结了婚的小妇人有什么好看?要看,就该看新娘子嘛!”
“你……你快别胡说呀!”她跺了一下脚,不依道。
“我胡说?你不是待嫁新娘吗?”
跟在后头像守护神的战氏兄弟,一个轻叫道:“宝夫人!”一个笑嘻嘻道:
“别欺负我姊姊,她面子薄,又没见过世面。”
“哇,听你们说的,好象我专门欺负人似的。”宝宝也转头搬救兵:“大哥,大哥,你评评理,到底谁欺负了谁?”
卫紫衣笑开了眉。“自然是战家的姑娘好腼腆,战家的男子杞人忧天。”他握住了她的小手,很自然的移转了话题:“你渴不渴?饿不饿?”
宝宝转了转眼珠子,面带笑容的望着战平说:“这该请教我们的战大公子,这里可有教人食指大动的饭馆茶店?”
战平惶恐不安的做了个揖。“夫人可折煞属下了。”
“这里不是总坛,又正逢你休假期间,不必提什么上司下属,教你的弟弟妹妹见了,不近人情,欺压属下。”
句句是好话,却句句是反话,战平心知不想个法子弥补一下,他会是秦宝宝重现江湖的第一号受害人,好在他对她认知颇深,即刻道:“魁首、夫人,我已近两年没回乡,要问哪爱馆子的菜色好,自有小春做向导,不过,我却知道北陵山的风景甚美,值得一游,可以挑个好日子去走走。”
“此话当真?”
“若有虚假,任凭夫人处置。”
宝宝轻轻一笑。“哪有这样严重?战平啊,你的病就是太过于严肃、认真。”
她快乐的将那俏直的鼻微扬起来,这一笑如春花开放,其余的人也都跟着了,气氛活络起来。战小春欢笑之余,也惊叹宝宝对周遭之人的影响力。
他也不辱使命,带他们至饭馆饱餐一顿,选了楼上一个好座位,也有极好的龙井茶,又命店家切来一盘果和一碟蜜枣,聊天消食。
席如秀首先开讲:“咱们轮流说说自己生平所吃,最难忘的一样食物。”众人没异议,他请魁首先说。
紫衣把皮球踢还给他,他也老实不客气的接下来道:
“我先说,最令我难忘的一道菜是魁首大婚的宴席红烧熊掌这道主菜。”他那好吃的表情明显难忘红掌那滑润柔软的滋味。
“我喜欢另一道主菜,如意羊脯。”战平接道。“男人啊一是肉食动物。”席夫人瞪了老公的肚皮一眼,说道:“我倒欣赏第一道开胃小品:酸辣梅羹,那时天气乍暖还寒,一碗梅羹吃下去,当真暖到心窝里去。事后,我又去那家特地向主厨讨教了一番。”
战小春羡慕的笑望席如秀:“夫人这般贤良,席令主好有口福。”在席如秀的嘿嘿笑声中,他又道:“比起诸位,我与家姊称得上孤陋寡闻,生平最爱吃的唯有家母的拿手好菜:红烧竹笋,虽不名贵,却百吃不腻。”
“好,值得等一天。”席如秀击掌赞道。“接下来换谁说?”
宝宝兴趣勃勃地说:“我最爱的还是席夫人亲手做的点心和蜜饯,尤其是腌酸梅,我一想到就要流口水哩!”
席夫人听了心花怒放。“瞧你嘴甜的,教人挖心掏肺都愿意,何况一些小吃。
你几时想吃,想吃些什么,不要客气尽管告诉我。”
席如秀瞪起眼:“喂,老婆子,我说我想吃一碗酸梅汤消暑解渴,等了三天,怎么还没个影儿?”
“老鬼,你当老娘出门还带上一罐酸梅呀?”
“我沿路不只一次看见宝宝在吃酸梅,不是你预备的还有谁?”
“那又怎样?那是给宝宝提神用的,所以早在出门前我就把梅汁全倒出来,只留下梅干,为的是减轻重量。”
席如秀顿时垮下一张脸,战小春看了好笑,安慰道:
“唉,小事一件,你怎不早说?回去我请家母煮一壶酸梅汤,吊进古井里浸着,到了傍晚正好凉透,才真是消暑圣品。”
“好家伙!”席如秀一拍他肩膀。“你比你大哥更晓得人情世故,有出息。”
“哪里,小春有今日,全赖大哥扶助。”
“大当家的,该你开开金口了吧!”
“你急什么?如秀。”卫紫衣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悠然道:“大江南北我全走遍,只有两句话,‘吃遍天下盐好,走遍天下钱好’手艺再好,少丁一盐,便索然无味。勉强要我说出最令我难忘的,只有宝宝酿的那瓶猴儿酒。”
秦宝宝为之喜动颜色。
席如秀的一口茶险些全喷出来,呛在喉头,咳了好几声,累得他老婆又是替她抚胸又是为她拍背,等喘了一口气来,马上抗议道:“那算什么酒呀?那简直……哎哟!”原来是老婆大人偷捏了他大腿一把,那句‘马尿’原封不动的又吞了回去。
宝宝已嘟起了嘴,恶狠狠的瞪着她。
“宝宝,”卫紫衣带着满脸温柔的笑意拉回她的视线,“猴儿酒确实不好喝。”他含糊的说,笑意更深。
“不过,这是你这位手不动三宝的家事白痴亲手为我酿造的第一瓶酒,虽不是美酒,却弥足珍贵。”
“对,对。”席如秀马上见风转舵的放马后炮。
“是吗?”她嘀咕道,被丈夫温柔的语气振作了。
“我自己不能饮酒,想象不出什么口味的酒才叫好酒。小时住在少室山,曾在后山目睹猴儿采果酿酒,看来很简单嘛,难不成我记错了酿酒步骤?也罢,待喜事一了,回到金龙社总坛,我再试一试,就当做送给席三领主的中秋节奖赏。”
“不会吧?”席如秀苦着一张脸,他宁愿要一打月饼。
“好主意。”卫紫衣居然附和老婆的馊主意,席如秀简直不敢相信,向来明智又明理的魁首竟然帮着老婆整人。“如秀,高兴一点猴儿酒并非完全不能入口,而是我们太急着喝它了。其实,事过一年、我再把猴儿酒倒出来喝,发觉滋味挺不坏的,所以呢,再也舍不得拿出来与你们分享。”
宝宝可得意了。“我就说嘛,偷学猴儿酿酒怎会有差错?”席如秀也很高兴,只因想到在家里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喝酒,不必躲着老婆,因为是魁首夫人送的美酒。
本来嘛,酒这玩意儿,是放愈久愈甘醇好喝,再怎几么难以入口的酒放久了也会由马尿变成粗酒,只不知要十年或八年。卫紫衣暗暗好笑,目光深不可测。
千般易学,一窍难通,若说看一看就会,那些酿酒师傅活活都要饿死啦!
席间,战流虹的沉默很容易受人忽略,不过,她就坐在宝宝身旁,宝宝的视线一溜便溜向她那若有所思的脸上。
“流虹,就剩下你还没说哩!”
“宝大人,你喜欢吃甜点,有机会尝一尝如梦的手艺,才真是不虚此行。”
这话正中宝宝弱点,忙问:“谁是如梦?她拿手点心是什么?”
“姊姊!”战小春出声了,含有警告的意味。
流虹不理他,自顾道:“童如梦是我闺中好友、姊妹,最擅长做山楂酪、杏仁露、一口酥、茯苓松饼、艾窝窝、豌豆黄……”
“姊姊,”战小春再次警告:“你别忘了娘的嘱咐。”
“我管不了那么多呀,小春。”战流虹发出一个激动的苦笑。“如梦是我的好姊姊,她发生那样悲惨的事,我若不去探望她,教我如何安心出嫁?”
“可是,娘说要讨个好彩头,你出阁在即,不宜去看她。”
“那就别让娘知道。小春,你也心知肚明,如梦是无辜的。”
战小春阴郁地表示同情道:“我当然晓得,可是……”
秦宝宝听得一头雾水,其它人不用说也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战流虹抢着道:“宝夫人,我知道你是好心的人,求求你救救如梦吧!”
“我与她素昧平生,又不知前因后果,如何救法?”
她看了小春一眼,鼓起勇气道:“这话需从头说起。一年半前,东弄村和西凤村有两对新人在同一天成亲,东弄村的童如梦于归西凤村的唐山雅,西凤村的姜迎杏嫁给东弄村第一的金家独子金再钩。两顶花轿由东、西两村出发,一路上吹吹打打,谁知天不做美。半路突然刮风下雨起来,两队人马遂先后停在土地庙内避雨,等雨停了,也不知怎样的鬼使神差,轿夫竟然抬错了花轿,金家派出的轿夫把如梦抬回东弄村金家来了,而唐家的抬走另一顶花轿回西凤村。说起来真是造化弄人,唐山雅和童如梦是姨表兄妹,从小就订了亲,两家都不富有,却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梦浑然不知的被抬往金家与金再钩拜堂,及至掀了头盖,才发觉新郎不是表哥,当场便叫了起来,可恨那金再钩竟贪图如梦的美色,打算将错就错,不肯让如梦出房,当晚……如梦便被他……”她说不下去,掩面哭了起来。
不用说,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旁听的人都在心里怅叹。
战小春面色戚然的往下说:“等唐家也发现娶错了新娘,派人到金家讨人,憾事已铸成,已经来不及了。唐家贫寒,姜迎杏不肯将错就错,被送回娘家。最可怜的要算是如梦姊,她是被那禽兽强逼的,但有谁相信?”
“人人都讥笑她临时变节,看上金家富丽堂皇的新房,嫌贫爱富的将错就错,欺金再钩不曾见过未婚妻一面,将自己认做姜迎杏,等生米煮成熟饭,教金家不认帐都不行,如梦百口莫辩,可恨那金再钩居然也同意亲人的看法,说自己也被骗了。白布就怕入靛缸,如梦姊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将错就错,加上金再钩颇迷恋如梦姊的美色,不愿如梦回去,如梦就这样成了那畜生的妻子。当时,我们都很为如梦姊担忧,如果金家的人善待她,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偏见早已凝固在他们的脑里,如梦姊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更不幸的是,上个月金家以她不能生育为理由,一纸休书把她休了。”
战流虹悲愤道:“太过分了,真是欺人太甚,金再钩那恶棍仗着家里有钱,玩弄了如梦,更毁了她的一生,我真恨不得剖开他的胸膛,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好样的!”战平突开金口:“不愧是我战家的女儿。”
战小春勉强的笑了笑。“大哥,我们家这位小姐为了朋友已经快失去理智,你别火上加油,我真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平则鸣,有何不对?”战平很快的说。
“可是她快出阁了,还有闲情替人烦恼,难怪母亲忧心。”
“谁像你,冷血动物!”战流虹不悦道。
“我不冷血,只是很理智。”战小春马上说出自己的主张:“我虽同情如梦姊的遭遇,然而我的同情能使如梦姊好过些吗?不能的。想想,假使换个角度去看待这件事,离开那恶棍,不也可以说如梦姊生命中的不幸过去了,今后可以从头来过。”
“哼哼,”宝宝很不客气的啮之以鼻,“你能说出这蠢话,可见得你比流虹呆蠢,枉费你上过私垫,自比令姊成熟。”
“此话怎讲?”战小春不服道。
秦宝宝扬起睫毛,满脸“你真可怜”的假同情色,热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