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
“是的,”他点点头,放开了她。“你说得对,世俗不会因我们活著而不存在,但是,面对著你,却无法想得到世俗。”
“反正,一切会结束,”她用手拨弄著峭壁上的小花,低徊的说:“明天是最后一天,于是,我将回到我的金丝笼里,这一段,只是生命里的外一章,留下的是回忆。人,有回忆总比没有好,是吗?然后就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的金丝笼,”他咬咬嘴唇,眉毛轻蹙了一下。“一定是个精巧而安宁的所在,是吗?”
她贴著峭壁而立,面对著大海,一阵风吹来,她衣袂翻飞,巾角飘扬。微微仰起头,她恻然而笑,轻轻的念: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她停住了摇摇头,笑笑:“好了,我们该走了。”
是的,该走了,太阳正在海面沉落。许多时候,时间是停驻的,许多时候,它又快如闪电般消失。假若人有能力控制时间,需要它停驻时它就不走,需要它消失时它就飞跃过去,那么,这会是怎样一个世界?
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
他们在黄昏里漫步,风刺刺地刮著人脸,冰凉的手握紧著冰凉的手,但心头始终是暖暖的。她平时走不了十分钟,就会感到疲惫,今天走了那么多路,仍然了无倦容。如果他愿意走到天涯海角的尽头,她想她也一定会陪他走去的。
他们终于在一家小饭馆歇住了脚。他叫来了烤肉火锅,桌子中间那个炭炉子,虽然有一股淡淡的煤烟,但那跳跃的火舌,美丽极了,也温暖极了。她觉得比在豪华而古板的大餐厅有意义得多。抬起头来,她接触到他关怀而黯然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她对他微微一笑。奇怪,在这一刻她倒并不觉得伤感,三天!已经够充实,她从不愿对任何东西过分苛求,有这样的三天,有这奇迹般的一份感情的收获,亦复何求?
“再吃一点?”他问。她摇摇头,微笑著继续凝视他。他们都没有喝过酒,但醉意却在席间流转。“那么,走吧!”走出了那家饭馆,穿过了热闹的街头,顺著脚步,来到的是淡水河边。“桥!”他说。桥,跨水而卧,一盏盏的灯把桥串成一串,那么长,从这头看不到那头。夜雾蒙蒙下,桥影在水面摇晃,像出于幻境般,带著不可思议的诱惑力。
“到桥上走走吗?”他问。
没有回答,她跟著他走上了桥,倚著栏杆,桥下有双影并立。转过头来,她望著他,四目相接,都默默无言。她又微笑了;他们虽并立在桥上,事实上却被隔在桥的两端,被桥所沟通的,是幻梦,被桥所隔断的,是真实。
“想什么?”他问。“什么都不想。”“可能吗?我从不相信人的思想会停顿。”
“有时也会停顿。”“什么时候?”“当你不能再想的时候。”
他笑了,凝视她。“好答案,相信你求学的时候,是个顽皮的学生!”
她也笑了。他注视了她许久,敛住了笑,握住她的手,向前面缓缓走去。“和你在一起,彷佛吃酸梅。”他说。
“怎么?”“又甜又酸!”走过了一根根的桥柱,越过了一盏盏的灯影,桥的那一头渐渐清晰,继续走下去,终于走过了最后的一根桥柱,她抬起头来,望著他,幽幽一叹,不胜惋惜似的说:
“我以为这桥很长,没料到却这么短!”
“再走回去?”“好。”掉回头,再向桥的那一端走去。
“希望永远在这桥上走来走去,”她微笑著说:“桥的两端是现实,桥上不是。走过了桥,就必须有落定的地方,在桥上,却可以永不落定。”“但是,你一定要通过桥,你不能在桥上停留。”
她叹息,又习惯性的对自己微笑。
“我发现了,当你无可奈何的时候,你就微笑。”
“你已经发现得太多,”她望著黑黝黝的水面:“你三天中所发现的,比和我生活了一生的人更多。”
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腰,倚著栏杆,他们站住了,凝视著河水。他用手指卷起了她的一绺头发。“我喜欢长头发,不要有那么多波浪。”
“我为你留起来,”她笑著:“等我的头发留长的时候,你在何方?恐怕你永远看不到长头发的我,但是,我仍然要为你留起来。”他静静的望著她,夜色里,他眼中的火焰在跳动,这使她的心脏收缩,绞紧。月色淡淡的涂在河面,涂在桥栏杆上,涂在他和她的身上。河水轻缓的流著,淙淙的水声流走了夜,流走了时间。风越来越大,钻进她的衣服,那件宽宽的大衣被风鼓动得像鸟类的双翼。鸟类的双翼,假若真能变成鸟类,高兴飞到那里就到那里,高兴停下就停下,那又有多好!潮声3/50
夜深了,月亮偏西,她挽住他。
“走吧!”一会儿,“桥”就被抛在身后了。
“重回到人的世界。”她说,望著街灯耸立的街头,寒风在徘徊著,霓虹灯都已熄灭。“明天,你将不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她看了他一眼,靠紧著他,轻声念:“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染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她又笑了。“灯火已黄昏!岂止是灯火黄昏,现在已经是灯火阑珊了!”确实已经是灯火阑珊了,街上已没有行人,夜风正在加强著威力。他们相对凝视,他的脸那么模糊,在她的泪雾中荡漾。他的手紧握了她,低低的说:
“是三天,也是永恒!”
是三天,也是永恒?不,三天仅仅是三天,不会变成永恒!当她又独自来到这桥头时,她就更能肯定这一点。二天内拥有的是“情”,永恒的只是“怀念”。三天的甜蜜,永恒的苦楚,这之中有太大的差异,她宁愿要那三天,却不愿要这永恒!走过了堤,跨上了桥,她缓缓的走去,身边少了一个人影,整个桥都如此空荡!倚著桥栏,她不敢看桥下孤独的影子。寒风萧瑟,夜露侵衣,她拂著头发,是的,头发已留长了,他在何方?他在何方?他在何方?她知道。总之,他在这个城市里,一栋小巧精致的房子中。当她凝视著河水,她几乎可以在河面的波纹里,看出他目前的情况:小小的房间,挂满墙头的书画,拉得很严密的紫红色的窗帘,四壁的书橱……还有,一盆烧得旺旺的炉火,他,就坐在火边,捧著一本爱看的书。炉火照红了他的脸,也照红了环绕在他身边的、他的妻子和孩子的脸。她收回了眼光,不想再看。寒风扑面吹来,她打了一个寒噤,真冷!炉火,书房,他,都距离她太远太远了,她拥有的,只是桥上的夜风,和永恒的思念!
离开了桥栏杆,她试著向桥的那一端走去。朦胧中,她记起一阕词:“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又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
为问东风余几许?
春纵在,与谁同?”
春纵在,与谁同?她直视著前方,一步步的向前走去。她的手在大衣口袋中碰到一样坚硬的小东西,拿出来,是那粒小小的贝壳,小小的贝壳,盛著一个小小的梦!她拥紧了贝壳,怕那个可怜的“小梦”会飞走了。
桥,那么长,她不相信自己能走到那一端。黑眸
一阵淡淡的幽香和一阵衣服的“父”声,接著,是那熟悉的、轻轻的脚步声,然后,他身边的椅子被拉开,一本西洋文学史的笔记本落在桌子上,身边的人落座了。他几乎可以感到那柔和的呼吸正透过无形的空气,传到他的身上。可以领受到她浑身散发的那种醉人的温馨,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脏在胸腔中加快的跳动,血液在体内冲撞的运行。悄悄的,他斜过眼睛去窥探她的桌面,一双白皙的手,纤长而细致的手指,正翻开那本厚厚的西洋文学史。收回了视线,他埋头在自己的地质学中。但,他知道,他那份平静的阅读情绪再也不存在了。
低著头——他始终不敢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在她与他的桌面之间巡逡,看著她平静的、轻轻的翻弄著书页,他生出一种嫉妒的情绪,妒嫉她的平静和安详。从桌子旁边看过去,可以看到她浅蓝的衣服,和那紧倚著桌子的身子。他不安的蠕动了一下,用红笔在书本上胡乱的勾划——有一天,或者有一天,他会鼓起勇气来和她说话,但是,不是今天,今天还不行!他衡量著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尺半或两尺,可是这已经比两个星球间的距离更远,他想;有一天,他会冲过这段距离,终有一天!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几世纪,或者只是一刹那。有个黑影投在桌面上,投在他和她之间的桌面上,他抬起头,是的,又是那个漂亮的男孩子!高高的个子,微褐的皮肤,含笑的眼睛和嘴角,过分漂亮的鼻子和英挺的眉毛。是的,又是这漂亮的男孩子,太漂亮了一些,漂亮得使人不舒服。
“嗨!”男人轻声说,不是对他,是对她。
“嗨!”她在回答,轻轻的、柔柔的,柔得像声音里都含著水,可以淹没任何一个人。
“看完了没有?”男的问。
“差不多了。”“已经快十二点了。”“是吗?”“吃中饭去?怎样?”没有听到她回答,但他可以凭第六感知道她在微笑,默许的微笑。那漂亮的角色开始帮助她收拾桌上的书和笔记本,椅子响了,她站起身来。他可以看到那裹在蓝色衣服中的纤巧的身子离开书桌。拉开椅子的声音在他心脏上留下一道刺痛的伤痕。桌上的黑影移开了,身边的衣服“*浮鄙徒挪缴枷炝耍鹜啡タ此幌嘈潘娴*要走了。于是,像触电般,他接触到一对大大的、黑色的眸子。她正无意识的俯视著他,那对黑色眸子清亮温柔,像两颗浸在深深的、黑色潭水中的星光,透出梦似的光芒,迷迷蒙蒙的从他脸上轻轻悄悄的掠过。他屏住了呼吸,脉搏静止,时间在一刹那间停住。于是,他看到她走开,那漂亮的角色迎了过去,他们并肩走出了图书馆。她小小的、黑发的头微微的偏向那男人,似乎在说著什么,那男人正尝试把手围在她纤巧的腰上。收回了视线,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地质学黯然无光的躺在桌子上,书页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红色线条。图书馆寂寞得使人发慌。随手翻弄著书页,他可以听到自己心脏沉重的跳动声。书页里充满黑色的眸子,几千几万的、大大的、温柔的、像一颗颗水雾里的寒星,对他四面八方的包围了过来。
“有一天,”他迷糊的想著:“我会代替那个漂亮的男孩子,终有一天!”靠进椅子里,他静静的等待著,等待明天早点来临,他又可以在图书馆里等候她。或者有幸,能再接触一次她那黑色的眸子,又或者有幸,明天竟会成为那个神奇的“有一天”!虽然,这个“又或者有幸”,是渺茫得不能再渺茫的东西,但它总站在他前面,总代表著一份光、热和希望。
第二天,他又准时坐在那儿,听著那“父”的衣服声、轻巧的脚步声,望著那白皙而纤长的手指,闻著那淡淡的幽香,然后心跳的去搜寻那对黑色的眸子,直到那漂亮的男孩子过来,把她迎出图书馆,带走属于她的一切;衣声、人影、幽香、和那梦般的黑眸。剩下的,只是空洞的图书馆,空洞的他,和一份空洞的希望。
第三天,第四天,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日子千篇一律的过去,依然是等待著、希望著;依然是心跳、紧张;依然只剩下空洞和迷惑。他几乎相信岁月是不变的,日子是同一个复版印刷机里印出来的。但有一天,情况却有些变动了。
那天,当他和平时一样走进图书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竟先他而来,正静静的坐在她的老位子上。抑制住自己的心跳,他对她的方向走过去。突然间,她抬起头来,那对大而黑的眸子正正的望著他,他又感到室息、紧张、和呼吸急迫。好容易,他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手忙脚乱的把书本堆在桌子上,就在坐下来的一刹那,他觉得她正温柔的看著他,她的脸上似乎浮著个美好的微笑。但,当他鼓足勇气去捕捉那对黑眸时,那两颗黑夜的星星却迅速的溜跑了。他深吸了口气,打开书本,正襟危坐。可是,他的第六感却在告诉他,那对黑眼睛又对他飘过来了。迅速的,没有经过考虑的,他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在一刹那间相遇了;顿时,她绽开了一个羞怯的微笑,又俯下头去了。而他,却愣愣的呆了一段十分长久的时间,恍惚的怀疑自己所看到的那个微笑,不相信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出于幻觉。
从这日起,他发现那对黑眼睛常常在和他捉迷藏了!每当他从他的书本上抬起头来,总会发现那对眼睛正在溜开去。而当他去搜寻那对黑眼睛时,这眼睛却又总是静悄悄的俯视著书本,那两颗清亮的眸子被两排密密的睫毛保护得严严的。他叹息著放弃搜寻,睫毛就悄悄的扬了起来,两颗水雾中的星光又向他偷偷的闪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