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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正向SIMON示意,他的眼光独到。但SIMON目无余子。
是她!就是她!
淫心已辄起,伺机攻其无备。
他随手拈起一柄道具扇。红骨、洒金、金钉铰!团扇儿。身上带了药,洒在酒中,
把林子一荡,仰头把酒喝尽。
单玉莲风流地倚墙而立,由得SIMON动手帮她整装。
也不是整装,而是一忽儿用扇柄儿撩弄她香腮,一忽儿把钮儿解了又扣,一忽儿
“嚎”地打开了酒金扇面,道具上面书了一行字:“红云染就相思卦”。又“嚎”地会
上。
他用扇儿拔过她的手。
她暗地里纤指便抓住扇柄儿。抓住它。柔力一扯。这小小的鹊桥,把二人随至一个
没人到之处。
她尾随他。
二人俱如古人,便被绵绵花债所驱,来到“翰文阁”。
离开了临时布置的布景道具林,上了一座大楼梯,在树堂的后进,有个阁楼,便是
清朝以下,梦想荣登状元榜眼探花金榜上的书生,苦读之处。
当中悬了一个大匾,金字“翰文阁”。两旁对联只道:“忍一时,风平浪静”;
“退一步,海阔天空”。——古老的书房和现代的监狱,都用作互勉之语。对联已因残
旧,略有剥落。但因后人勤加揩拭,倒也窗明几净。
四壁是无以名之的颜色。当中放了花梨大理石大案,文房四宝俱全,都是荒疏已久。
紫檀木架,间以玉石及木雕摆设。古瓷花瓶,已无花影。朱红窗框,天天晒着太阳,有
点褪色。座上还有个烛台,半残红烛,带泪静坐。一片昏沉,朝生暮死的味道。
这书房最宝贵的,便是它拥有的书了。
整齐地矗立在架上,—一以背相向。书脊上的名号,也就是书房的名气。
正大光明的文化遗产。经历千百年手泽,它们都目睹世道跌宕兴衰。
《论语》、尔雅人《诗经》、《周礼人》《礼仪疏人》《说文解字》、《春秋左传》
十二卷、古注十三经、《周易》。《尚书要义》、《毛诗训治传》《入史记》、《韵镇
人唐诗》。宋词、元曲、《通志堂经解人们日雨楼汉石经残石记》一卷。
空寂无人。
只剩古老的书魂在呼吸着这败坏的空气。
男人和女人一进来,随即关上门闩。
一个是醉态颠狂,一个是情眸眷恋。二人便马上地搅作一团,翻来倒去,忍一时……
怎么忍?
只是当单玉莲瞥到满架的线装书后,心动中一凛。书,庄严如审判之公堂,阴冷肃
穆。书就是一众智者,众目暌睽,旁观她白昼宣淫,千古第一淫妇。
但她来不及抗拒了。
因一番纠缠,玉体掩映在古人的衣衫中间,看得到一点,看不到一点。
SIMON只觉欢娱最大的刺激是“偷”。当下把裤链子一拉开,把她的头扯按下去,
他命令:
“你替我咂!”
她跪下来,慌乱中仰首看他,他像一家之主地高高在上,她一定要问:
“她们也肯咂么?”
他用力地按她。单玉莲不来,一定要他答:
“你不要找她们了!只要我一个?”
“好。只要你一个。”
“你发誓?”
“哈!”他笑起来:“男人发誓你便信了么?”
不容分辨,他塞进她口里去。她惟有把舌头伸出来。幽怨地……
他很受用,一壁还在得意:
“对了,就这样!----unr与你那武先生有干此事么?”
她除了摇头,只有摇头。屈服于他淫威之下。
她是欲的奴。他是治奴的药。
她肯为他做任何不堪的事。此一刻,她只盼望天长地久。
古代的女人,为了牢笼汉子之心,使他不往别人房里去,也千方百计。用柳木一块,
刻自己和他的形象,书着二人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红线扎在一处,上用红纱一片,
蒙住男像眼,使他只见她的娇艳。用文塞其心,使他只爱她。用针针其手,他就不敢动
力打她了。还有,用胶粘其足,不再胡行他处。做妥一切,暗暗埋在睡的枕头内。又再
朱砂书将一道,烧火灰,搅在配莱里,哄他吃了,晚夕共枕,鱼水同欢。——天长地久,
真是费尽苦心。
然而怎控系得住浪荡子?他们总是觉得“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信誓旦旦,
到头来都是空言。只在要你的一刻,格外施展,比较用功。
他只顾将她两腿轻开,一手提起一足,一手兜起腰肢,极力捉着,垂首观看重衣掩
映下,自己出人之势,不知人间何世。她在他身下,只按捺住,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因
这哑忍,便咬着唇,甜蜜而苦楚的滋味。她只张开一线的眼神,看着这个男人。不知不
觉,非常的感动而软弱。
她的眼泪流下来。
她含糊地道:
“——我今日一一要死在你手里了——”
她的头痛苦地两边摆动。
就在此刻,望向窗前,对面的窗,正正有个人影。
那是无意中走过的武龙。神差鬼使,他也在此刻,望向窗前,竟正正地见到二人激
烈而起急的好情。那么忙逼,生怕被揭发。终于他见到了!
想不到是真的!
武龙炉火中烧,狠狠地看着这过程,紧握拳头,奋力去打在硬墙上。
单玉莲心头一快。
他见到了!
她发现他其实是痛苦的。当下,自己的痛苦化作欢娱,在这“翰文阁”,她剧烈地
扭动,双手乱抓,把烟黄而又珍贵的线装书,古代的瑰宝,子曰诗云,全抓落一地,书
页散乱。她又进入一个荒淫的世纪,变得委婉地放荡,痛苦地快乐。她报复地做给他看!
继续。不要停!
她要他恨她。
你不爱我,恨我也是好的。恨也需要动用感情!
不料,她见到窗外有另外一个人影。
如不合情理的记忆,回来了。她在动荡之中,看见那个人影——他是西门大官人。
他自狮子楼下坠。
缓缓地、缓缓地下坠,至街心。
血花四溅。
架上的书也散乱了。
缓缓地、缓缓地披了她一头一脸一身。
一页一页,上面都刻着:“淫妇”、“达达”、“淫妇”“达达”
一切都是浮游昏晕的感觉。
但她意识到——他死了!
她凄厉地喊:
“你不要死!”
她拚尽全身力气推开他。他牛吼似地一声,喷得她湘裙湿德了。他喘息:
“你干什么?死就死啦!”
“我怕死!”
“哈哈!”SIMON狂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广
她只觉心惊肉跳!十分不祥。
SIMON见她脸上阴晴不定,只管整理好衣装。自己也静下来,无端地有点悲凉。
“我不怕死,我怕老。好日子不长,咬一声又飞去了,一个人老了,就会后悔怎么
没有把握。你怕老吗?”
像一张网,忽地把因果牢牢缠着。要把握并不长久的好日子!过去了,如何追得回
呢?不管是否得到,起码追过呀。
单玉莲催促他离去。让一切匆匆还原。
他抬头望着她:
“不知为什么,我有时挂念着你。”
门就在此时被踢开了。
武龙自那进屋子,终于忍不住,赶过来,破门而人。但见二人已然分开,像什么也
没发生过。
SIMON乘机脱身:
“得了得了,就可以拍啦,不用催得那么紧急。”
又向单玉莲叮嘱:
“就照刚才教你的姿势拍照好了。装了身便快点就位。”
他施施然地,一手轻轻推开武龙,大楼大样出门去。
武龙揪着他的衣领,怒目而视。正待发作。SIMON不慌不忙地拔过他的手。濒行在
他耳边道:
“怎么气成这个样子?你是她条‘仔’么?一看就知了。”
然后他很体已地补充:
“想也不想害死她吧?她育的,你问她去。你请我愿。好了,EMOY YOURSELF!
(你好自为之!)”
武龙唯有把重拳收回,为了她。事情闹大了,她怎么办?真会害死她。
待他一走,武龙走近单玉莲跟前。
他的拳头依然紧握着,因为妒火,满脸通红,内心激动,鼻翼张得很大,也很急促。
他咬牙切齿地骂她:
“原来你那么贱!”
单玉莲的目光设与他接触,只道:
“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
“你自己贱,用不着找借口!”
她听得他两次骂自己“贱”,猛一抬头,终于她真正地面对他了。——他妒忌了!
愤怒的眼神如一头兀鹰,又像受伤的雄狮。他“肯”妒忌了,此刻,她觉得他特别英俊,
这才像一个男子汉。她自虐地,竞希望他对她暴力一点,即使自己的本质不好,贱,但
总是身不由己的。她要他救他。
她整个的心神,突然地被他一双怒火乱焚的黑色的双眸吸收进去了,难以自拔。如
果她更堕落些,他就更着紧些吧。
她勇敢地说:
“我是为了你!”
他一点都不领情,只盘法:
“你喜欢那男人?”
她望着他,故意道:
“是!”
冷不提防,武龙咬着牙,用力地打了她一记耳光。单玉莲痛得眼前金星乱冒,他的
影子模糊。
武龙怒道:
“我看不起你!”
单玉莲抚着脸上的五个指印,她的红唇抖颤着,新仇旧恨汹涌上心头。她的神态开
始凄厉,有一种嗜血的冲动。嘴角挂着血丝,那腥甜的味道……为什么她半生都要遭人
白眼?人人给她白眼,那不要紧,但她最渴望给她青眼的这个男人,也看不起她。
她什么都不管,反手便还他一记耳光,再一记,再一记。出手十分的重一像报复。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在批斗大会众目腹腔底下,这样地打过她。在她掌掴他的同时,她
的心无法抑止地疼。血和汗在她脸上溶成一种绝望的颜色。
她怒道:
“我也看不起你!”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把她心底的怨恨都发泄了:
“如果你有种,你早就和我一起走。你有没有这样想过?凭良心呀,你没胆!你只
是像只缩头乌龟!”
武龙道:
“走?到哪儿?戏可以这样做,人不能这样的。成世流流长,饿死未天光!”
单玉莲凄怆地,心疼如绞:
“我有说过跟你一世吗?以后是以后,我不相信那么长远的东西。做一日和尚撞一
口钟,以后各行各路,也没法子,我又犯得了谁?不过,你连动也不敢动!”
她歇斯底里地,不容他插嘴:
“你没胆,于是扮伟大。每次都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每次都有!我的命不好,本分
的东西都成奢望。但起码我敢爱敢恨,你呢?我看不起你!”
武龙见自己种种牺牲,只换来这样的羞辱,他不是不含冤莫白的。他只好转身去,
难道要跟失去理智的旧爱解释么?大丈夫,做了就得认了。怎可拖泥带水。
单玉莲只掷来一句话:
‘你要另娶吗?我跟另一个好给你看!”
武龙不肯回过身来,他也抛下一句话:
“如果你再跟他有路,对不起我大哥,我就杀了你!”
单玉莲哈哈大笑:
“你杀我吧!如果你憎恨我就杀我吧,用不着借了大哥的名堂来办事!”
武龙悻悻然地走了。
10
他也不打算揭发她。宁教人打仔,莫教人分妻。如果武汝大根本不知情,庸人是幸
福的,何必戳破他的好梦?
单玉莲但见人去楼空。这“翰文阁”寂寥空旷。她坐下来,任性地哭一场。好,你
去娶另一个女人吧。你看不起我,我就长命百岁,看看你们凭什么缘分可以白头偕老!
我不相信你们可以!
她梦断魂索,半生已过,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孤寂地跌坐在一个陌生的书房中,一切都是散乱的书。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文字和学问。
咦?
在方正严谨的经史子集后头,原来偷偷地藏着《金瓶梅》。
它“藏”身在它们之后,散发着不属于书香的,女人的香。——古往今来,诗礼传
家,一定有不少道貌岸然的读书人,夜半燃起红烛,偷偷地翻过它吧。到了白天,它又
给藏起来了,它见不得光。它是淫书。
如今因着这一番的风月,它宛如出峋的云。书页被掀得多,纸张昏黄,残线已断,
一页一页的,四面八方,溃不成军。
《金瓶梅》是明历丁已年的本子。兰陵笑笑生所作。这本子,由一群一群起棱起角
的方块本刻字体组成。字很深奥,单玉莲看不懂。只是,一定有什么东西激荡地流过纸
面。
她的脑袋忽地空洞洞的,好似用来盛载一些意外。
她听到好多声音:悲凉的琵琶和筝,弹奏起来。娇饶的女人唱小曲。渺远的木鱼。
更漏,滴答地。房檐上铁马儿动了。是他人来了。门环儿也叩响。银灯高点新剔。不,
是风起雪落,冰花片片的微声。心上已戳了几把刀子。声音混作一堆。
妙龄妇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