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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有张床-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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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正文 手记11妈妈二嫁

原来,死,也有不容易的时候,我们终于活了下来,因为,因为妈妈嫁人了,又给我们找了一个新爸爸。
可怜的妈妈,她从张婶那儿,似乎为我们寻到了一条活路。
听说,新爸爸早几年死了女人;之前,他们有一个儿子,被征了兵丁拉走了,从此不知音讯;他的女人由此哭瞎了眼,后来发了疯,不知死在了哪儿,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好端端一个家,就只剩下新爸爸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新爸爸住在城里。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认识妈妈的,也许是妈妈收衣服的时候认识的吧?每隔三五天,妈妈都会绕城一圈儿;时间长了,可能是他看上了妈妈吧?
一路走来,我们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受了多少辛酸与悲凄;妈妈的模样变了,但还是掩不住她的秀丽;从前,妈妈可是一个大美人。走到哪里,哪里就会黯然失色,想不到命运多劫,我们竟未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着妈妈的脸蛋,才有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新爸爸上门的那一天,他穿得很体面,脸上带着笑,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妈妈早已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新爸爸安座,红着脸,有点儿不好意思,然后进了屋,为新爸爸备了红糖开水。
我们家没有红糖,红糖是新爸爸送来的,还有红枣和红鸡蛋。妈妈给了我和姐姐一人一把枣子,然后同着新爸爸说话。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些什么,没过多久,新爸爸就走了;临走给了妈妈一些钱;还向我们笑笑,招招手。我看见妈妈望着新爸爸离开,用手搓着衣角,眼里含着泪花。
第二天,妈妈说:“该还债了。”是啊,妈妈要嫁人了,欠别人钱,应该还了。当初别人好心借钱给我们,许多时候都是冲着妈妈的哀求和眼泪的;多亏了他们可怜我们,不然,我们早就没有活路了。
吃过早饭,姐姐在家,妈妈带我出去。那些人,听说妈妈嫁到城里去,来还钱,嘴里说着不用急,手却早早地接过了钱,然后说些恭喜的话。我心里清楚,他们拿钱的手在抖,当初也许想着借钱给我们是菜包子打了狗,如今得了债,心里多少有些激动,有些惊喜。
我和妈妈东奔西走,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回来时,我看见妈妈脸上露出了笑,竟哼起了歌儿。原来,妈妈笑起来那么的好看,哼起歌来那么好听;这时候,我终于看到了妈妈以前的影子。我知道,妈妈是心里高兴。看着妈妈高兴,我更高兴。我们有了一个新爸爸,一个新家,从此以后,我们便有活路了。
妈妈终于嫁人了。
那天早上,妈妈穿了件大红的衣裳,头上还别着一朵小红花;脸上也是红红的。我仔细打量着妈妈,妈妈长得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以前,以前我怎么就没注意呢?
我和姐姐,也穿起了新衣服——红红的面子上淡淡的小白花,开到我们心里去了。这时候,我不由想起了我的小曲儿。花衣裳从我的梦里,终于来到了我的面前。
快到中午,城里的人来了。一顶大花轿,几个吹鼓手,青竹竿上挂着一长串鞭炮。新爸爸走在前面,戴着黑呢帽,穿着笔挺的长衫,脚下是千层底的青布鞋。到了家门口,知客点燃了那挂鞭炮,只听得噼哩啪啦响了一大阵,到处便弥散着浓浓的火药味儿;纸屑儿在半空中飘悠悠地飞,久久地打着旋儿。
新爸爸进了屋。妈妈拉着我和姐姐的手,说:“快,快叫爸爸。”
新爸爸脸上带着笑,直直地站着。我和姐姐牵着手,想张口,却叫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看着脚上的新鞋尖,偶尔拿余光瞟他。
妈妈有些生气,沉下了脸:“你们,你们真是不争气!”
我们低着头,不说话。妈妈扬扬手,咬咬牙,想打我们几下,却被新爸爸拦住了,他说:“孩子太小,又怕生,以后再说吧。”妈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眼圈儿似乎发了红。我知道,妈妈这一眼里,含有多少的失望和叹息,为了我们,她用尽了所有的办法。
我们终于要离开这个家了。虽然,这是一个又破又烂的家,不是我们生身养身的地方,但那点点滴滴的过去,一下子象糖葫芦一样串了起来,在眼里一晃而过,那些哭多于笑的记忆,一下子刻进了心里,永远挥不去。
妈妈上了轿。几个吹鼓手,鼓着腮帮子,涨红了脸,更加咿咿呀呀地吹着。又是一阵鞭炮,轿子就出行了。
轿子后面,我和姐姐被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牵着,上了路,直往城里去。
我们一路走,一路停。遇上有桥的地方,他们会向新爸爸讨彩,说些恭喜的话,然后撒些五颜六色的花箔儿;遇上有庙的地方,他们会全部跪下来拜菩萨,以求神灵的保佑。
我们走过的街,只有稀稀疏疏的行人,并不在意我们的花轿队;只有那些老老少少的乞丐儿,在远远的地方笑着,唱着,在用打狗棒指着我们,嘴里吆喝着拖油瓶的怪叫声。
又过了几座桥,到了城的中街,一下子似乎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颜色,到处都是争争抢抢的叫卖声,到处都是弥弥漫漫的香味……花轿队走得快,我来不及看,来不及听,只有死死地拉着那个女人的手,生怕走丢了。最后,花轿穿过几个巷子,终于在一座瓦房前停了下来。
屋里屋外,到处都是人。到处都贴着大红对联儿,挂着大红灯笼儿。那些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穿得好看极了,好象过大年。
下了轿,妈妈被几个女人扶进了堂屋,她盖头上的珠子一颤一颤的,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我和姐姐没有进去,只在屋外站着,那个女人给了我和姐姐一人一把炒栗子,叫我们好好呆着,别到处乱跑。
不久,吹鼓手停了,屋子里传来了拜天地、拜祖宗、拜高堂、进洞房的声音,之后,又是咿咿呀呀的乐声,然后,那些人出来了,我和姐姐被那个女人带到一张桌子上吃饭。
我们的四周,都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嘻嘻哈哈的笑声,吆吆喝喝的斗酒声……油炸饼、烤番薯、高梁白米饭,虽然撑饱了我们的肚子,我的心里,想着妈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天色渐渐黄昏,那些人陆陆续续散了。新爸爸出来,上了灯,把我和姐姐领到一间小屋子说:“从今以后,这间小屋,就是你们姐妹二人的了。”我们望着这个新爸爸,不知说什么,只好冲他笑笑。
夜色来临,妈妈和新爸爸已经睡了。我和姐姐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睁大眼睛,望着屋顶,我轻轻地问姐姐;“妈妈有了新爸爸,还会想着旧爸爸吗?”
姐姐说:“妈妈是我们的好妈妈,一定会的,因为旧爸爸是我们的亲爸爸呀!”
我又问姐姐:“新爸爸有了妈妈,会想着我们吗?”
姐姐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望着屋顶。
我们的担心原来是多余的,新爸爸待我们很好。妈妈不再为别人洗衣服了。脸上逐渐有了一些红润。可她手上的老茧,怎么也掉不完,带着暗黄,好象一张粗粗的老树皮。虽然如此,可妈妈又怎么闲得住呢?几年的逃难日子,她是苦惯了,而且还生出了吃上顿愁下顿的忧患——苦怕了。
新爸爸看在眼里,明白妈妈的心,不久,给妈妈找了一个糊纸盒的活儿。在我眼里,糊纸盒可比洗衣服轻松多了,况且,这种活儿,我和姐姐都能帮上妈妈的忙了。
屋外,除了几棵柳树外,还有一棵桂花树,淡黄色的小花谢了,上面便缀着些深黑色的小果子,散发出一阵阵迷人的香气。小巷里,再没有了叫卖声,叫卖声都到大街上去了。
我们的隔壁,不知住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主儿。房子比我们的大得多,高的多,深得多,还有一个大院子,种着各种各样的草和花。屋檐下,常常挂着几只鸟笼子,里面却一只鸟儿也没有。
常常的,我只看见一个女人在家。那个女人,穿着旗袍,蹬着高跟鞋,脸上擦着厚厚的粉,走路一扭一扭的,哼着一些听不懂的歌儿、曲儿。她的手上,总少不了东西,不是花扇,就是丝巾,她的手配合着她的眼,她的眼配合着她的身子,做着各式各样的动作;嘴更不闲着,吊着嗓子,一长一短,一高一低的扯着,好象台上唱戏的伶角儿。
天天里,月月里,她哼哼叽叽唱个不停,我却只记得几句:
天啊,
你不分好歹何为天?
地也,
你错勘贤愚枉做地!
这家有一个男人,却很少回家;他有一个小男孩,总把家里的那台留声机开开停停,吓跑了树上所有的鸟儿。有时候,这小家伙会爬到墙头冲我们笑,并朝我们扔小石块。围墙上那些绿油油的长青藤,伸出壁虎一样的脚,将整个墙爬得满满的,不留一点儿空隙。
后来,这个小家伙渐渐和我们熟了,不再向我们扔石块,还给我们小东西吃。闲时里,我们聚在墙头,玩石子,玩猜剪,抓杏仁,打弹珠……那边的院子,我们一次也没去过,因为那女人不和我们往来,而且,她看我们的眼神怪怪的,好象我们是没了角的牛,长了角的马。
新爸爸是教书的。他总是早早的出去,晚晚的回来;而且,到了家里,他还忙着。他的小屋子里,常常半夜还亮着灯。我知道,为了我们,他一定很辛苦。我们虽然没有叫他一声爸爸,但在我们心里,早当他是亲爸爸了。
新爸爸这样待我们,我常常可以看到妈妈的笑了。妈妈笑起来的模样,其实比隔壁那个擦了粉的女人好看多了。
尽管已是冬天,吃饱了肚子,穿暖了身子,我们的心里,已感受到了春的气息——风是柔的,草是软的,花是香的……原来,生命的可悲与可喜,心里早有一片天地,梦想着给自己一个安慰。
这样的日子,象夜猫子的脚步,悄无声息地走了,不知不觉中,下起了雪。一片、两片、三片、四片,轻轻地落下来,象一朵朵轻飘的梅花。整个城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象一个小睡的婴儿;鸟声绝了,人踪灭了,天和地,渐渐变成了一个安祥的老人。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心情,只有遇上了这样的好爸爸,才能给我们带来这样好的希望。
夜里,躺在床上,盖着暖暖的被子,雪压断柳枝的声音时断时续的惊醒着我。透过小窗,那一瓣两瓣的雪花被风送进来,沾上屋里的暖气,未落地就已经化了。
天亮了,我们的眼里,只有一个白茫茫的世界,掩盖了一切的肮脏与罪恶。柳枝上,挂着许许多多的冰凌子,亮晶晶的。远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笑声。
那天,邻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在和那个小男孩堆雪人。待在院子里,踩着厚厚的积雪,听着小男孩的欢呼声和拍掌声,我和姐姐的心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我们虽然也有一个爸爸,但我们知道他很忙,所以不敢去惊动他。他在家的日子里,手里总是拿着笔,不停地写着什么;他象钟表一样,不停地动作,只要发条不坏,就不会停下来。
那个女人,心情似乎特别好,说话嗲声嗲气的,一会儿拿糖,一会儿端汤,忙得不已乐乎。
那个小男孩堆好了雪人,叫着向那女人要红枣和葡萄来做雪人的鼻子和眼睛,然后一个劲儿地绕着雪人跳着、唱着。

正文 手记12  再见欢笑

我要上学了。
过去,爸爸在的时候,我和姐姐也识了些字。那个该死的李副官,那时候,在我们的眼里,他是那么的有学问,常常教我们读书,是个多么好的人;谁会想到,世道变了,人心狠了,他抛下我们母女仨人倒也罢了,却偷走了我们所有的钱,一个人逍遥去了。
起初,新爸爸准备让我们姐妹一起上学,可是妈妈不肯,她说:“去雪儿一个吧。两个都去,实在负担不起;况且,露儿也错过了上学的年纪。”
本来,姐姐听说可以上学,高兴的直拍手,可听妈妈如此说,不由难过的低下头去,摆弄着衣角,差点掉下泪来。
新爸爸见妈妈执意了,不好再说什么,她明白妈妈的心,急匆匆的又出去了。
妈妈看在眼里,心中有些难过,把姐姐搂在怀里,说:“露儿听话,让妹妹去吧。大的应该让着小的。不是妈妈狠心,是钱狠心!”
姐姐眼中含着泪光,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姐姐不和妹妹争,你一定要好好学,回来再教我写字,好吗?”
妈妈摸着我的头,叹口气说:“雪儿,你一定要好好念书,这个家,将来就指望你了。”
我拉着妈妈和姐姐的手,说:“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挣很多钱,让我们一家都过上好日子。”
学堂离我们家不远,穿过几个巷子,走过一条小街就到了。
这就是我的学堂。说是学堂,其实是教堂,屋顶尖尖象宝塔,门上有一个大大的十字架,上面钉着那个受苦受难的西方之神——耶酥。
神的力量没有拯救活人的灵魂;活命要紧,因为战争,那个大胡子的传教士只好丢下耶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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