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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疯癫癫了好几天。一路来,你还没听到街上谈吗?如果你有办法,就赶快去救她吧。哎,这个世道是什么世道啊,造孽的造孽,遭罪的遭罪!”说完,这个好心的女人,摇着头走了。
听了这些话,我的心,一下子好象被人掏空了,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只觉眼前一暗,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我的手已冰了,脚已木了,喉咙发干,想哭却哭不出半滴眼泪,面前只有一片五颜六色的光点,象刺一样狠狠地扎着我的双眼!
我得去找妈妈,妈妈再没有了,我们这个家,就算彻彻底底完了。我挣扎着爬起来,步履艰难地离开小巷,来到街上,象当初我和妈妈找姐姐一样,逢人便跪,逢人便哭,逢人便求,希望知道妈妈的消息。
我哭遍了,跪遍了,求遍了,别人只知道妈妈的遭遇,却不知道妈妈的下落。我的妈妈,象空气一样的消失了!
我不甘心,找到了八月,哭着说妈妈不见了,要他陪我一起去找她。他匆匆忙忙向报馆请了假,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拉着我大街小巷的乱钻乱窜,然而,我们几乎把整个城翻遍了,仍然寻不到妈妈的一点儿音讯。
我们象两只拴了绳的牲口,再也找不到去处。回到家,我终于绝望了,不想吃,不想喝,几天之后,身子一下子全垮了。八月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他还得去送报纸,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
我绝望,但我还是不甘心,我不相信妈妈就这样象石头入了海,妈妈只是被打断了腿,一定还活着,我还得继续找下去,我拼累,我争命,希望妈妈能绝处逢生,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大街上,昏暗的灯光下,穷人,还在为一天的口粮而做最后的奔波;明亮的高楼里,富人,却已经开始为一夜的乐子而做最初的算计。
八月拉着我的手,从冷冷的街头跑到街尾,从窄窄的巷口穿到巷头,寻找着我们那可怜的妈妈。
谁知道,生命——短暂的生命——卑贱的生命——凄惨的生命,象一根正在弹奏着的琴弦断了一样,嘎然而止!我的男人——八月,被一辆飞驰而过的车子给撞上了!
那辆车没有停,呼啸着一眨眼就不见了,只留下一道儿灰尘四面飘散。我的男人——八月,倒在地上,急急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他伸出手想要挣扎起来,却只摇动了几下,便垂下了,那双腿,只朝天蹬了蹬,就软下去了,那抽搐,一转眼也消失了。
我发了疯似的跑过去,抱起八月,只见他眼睛定定地瞪着,头渐渐僵硬,身子渐渐冰凉,嘴里只剩下一片血泡沫!
我伏尸痛哭,却没有人看我一眼,安慰我半声,悲惨是我的,我只有一个人哭着。生与死,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就分开了。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自始至终,我的男人,竟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绝别了这个人生和自己的女人!
死人是平常的,见惯不惊的,这来来往往的穷人,谁心中没有七分近愁,三分远忧?命运的不公,生命的夭折,似乎早已在各自的脸上打上了烙印。
我的男人死了,我却不能在大街上久哭,巡警来了,说我影响了交通,要我赶快把男人的尸体弄走,不然,我就要吃官司了。我背起八月,一路走一路哭,脚步踉跄地回到家。
坐在床边,守着八月的尸体,我忘却了饥饿,忘却了寒冷,仿佛自己也死了。
第二天中午,报馆来人找八月去上工,把我从昏睡中推醒,知道了原委,急忙回去报了信。
来了一些人,问了我一些话,说要登报寻凶,为我伸冤。他们去买了些白布,裹起了八月,在屋外找了一处地方,停了丧。
望着八月的尸体,我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幻像,象做梦一样,梦醒了,人也醒了,他依然去送报纸,依然脸上挂着憨笑,依然哼着小调儿。
一切都是泡影,一切都是妄想,我不能再哭了,我哭过了爸爸,哭过了表叔舅,哭过了姐姐,哭过了妈妈,如今,又哭着我的男人,我的泪,就是一条大河,也该流尽了。
我的男人,埋在了城西头的乱葬岗。小小的一个坟,挤在无数的坟中间,没有棺木,没有碑,没有香烛,没有供奉……只有几张圆圆的纸钱,被刺骨的寒风吹到半空,飘飘忽忽地飞向远处,然后晃晃悠悠地落下来。
报馆的人——恩人,为我登了一则免费的寻人启事,希望能有妈妈的回音。我打心里感激他们,他们是难得的好人,在这样的乱世里,仍然还有一颗善良的心,一种仁义的本性!
回来了,回到了这个不是家的家,一屋空荡,四壁冷清,我象活尸一样,什么思想也没有,不想吃,不想喝,我在等待死神的到来!
两天以后,我肚子里那无辜而脆弱的小生命,也掉了。我没有了爸爸,没有了妈妈,没有了丈夫,没有了骨肉,望着混混沌沌的天地,我觉得自己也快没有了。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已经死了,灵魂离开了身体,飘飘浮浮在一个暗黑无边、虚无缥缈的空间里,找不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我飘啊飘,飘啊飘,不知过了多少时光,仍然见不到空间的尽头。
最后,我活了下来,因为李婶救了我,把我背到了学堂自己的屋里,喂了我水粮,把我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已经是第三天的上午。李婶上工去了。薄雾还没有散尽,混着淡淡的阳光从小窗飘进来。床前,凳子上,还放着半碗没有了热气的稀粥。
我不想要李婶帮我,我不想把她也拉入绝境,要死,我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千万别弄脏了别人的地方。我努力坐起来,挣扎着下了床,人未落地,却只觉天旋地转,又昏了过去。
等我再次睁开眼来,已躺在了床上,李婶正坐在我的面前,握着我的手,静静地看着我。她见我醒来,几分忧伤中夹着几分欣悦,说:“孩子,你真的太傻了,为什么会想不开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命比什么都重要,怎么说轻生就轻生了呢?”
我已经流不出泪来了,眼望着屋顶,淡淡地说:“这样活着,不如死了。从此就算脱离苦海了!”
李婶在我的手上轻轻拍了一下,提高了声音,道:“傻丫头,只要活着,就没有迈不过的坎。”
我望着这个善良的女人,心中不由一阵绞痛,长喘一口气,握住她的手说:“你知道吗,我们一家人,死的死,丢的丢,如今只剩我一个人,这样活着等死,还有什么意思呢?“
李婶说:“我知道,你爸爸虽然走了,但你还有妈妈呢,姐姐呢,她们虽然不见了,但不表示她们就死了呀,说不定哪一天,她们一下子回来了,如果见不着你,不是又叫她们伤心吗?”
是啊,妈妈和姐姐不一定就死了,如果我寻了短见,她们真的回来了,岂不是又叫白发人哭黑发人?听李婶这样说,我打消了轻生的念头,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就必须去上工,才能维持我的生命。我告别了李婶,回了家,收拾了东西,歇了两天,便去学堂上工。
谁知道,学堂已经辞退了我,另寻了别人,因为我耽误了他们的工作。最后,他们给了我三块多的工钱,叫我另谋高就。我拿了那些钱,拎着包袱儿回了家。
我不恨他们,不恨别人,所有的人都是为了吃饭,为了那张该死的嘴!
看到嘴,我想到了身,人,为什么不象其他动物一样,长一身皮毛,不怕风,不怕雨,这样,就不会有布衣,有纨绔了;那一张嘴,不吃饭——吃草,那该多好,这样,就不会有高低,有贵贱,有贫富,再也不会有贼偷,有匪抢,有兵杀了……天下永远太平。
明知道这是虚幻和空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份上?痴人说梦,还有一个梦在;杞人忧天,还有一个天在。我呢,却是什么都没有,我象一个疯子,面对这个混混沌沌的世界,辨不清东西南北,分不清是非黑白。
工作我是不去找了,为了那份工作,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丢了,也许就再也没有我的工作了。我还有一点儿钱,得过且过,车到山前再找路,吃光了再说吧。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死之前,能见到我的妈妈,见到我的姐姐,这样,即便死了,我也瞑目了。
我那一点儿钱,不久就用光了。东西是没有卖的,也没有当的,谁希罕几件烂衣裳,一床破被子呢?
听天由命,到了这个份上,我安心了,反而相信,绝路上有绝路上的办法——妈妈先嫁人,后卖笑,不都一一熬过来了吗?
我决定出去,出去看看那些绝路上逢生的人,怎样去养活自己的嘴,穿暖自己的身。三天大街,五天小巷,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寻到了一条不劳而获的门路了——那就是卖血。
卖血好,用身上的血,去养活身上的嘴。我真想不到,原来人身上除了嘴之外,血也是个好东西,长此以往,只要有血的一天,就永远饿不了嘴。只要饿不了嘴,能不能穿暖身子,就已经不重要了。
卖血好,可以明着卖,可以暗着卖,没有人管你,就象一个自由市场,而且不用上税。它不象卖笑,象挂在钩头待卖的肉一样,别人挑肥拣瘦,一点儿由不了自己。在这里,只要你高兴,想什么时候卖就什么时候卖,想卖多少就多少,完全由自己做主。
卖过几次血之后,我才知道,我想错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张着嘴等饭吃,比在山头上喝风还容易?这样的世外桃源,岂不叫死去的人大呼冤屈,早知道有这样一条活路,转世投胎再也别错过了这样的好机会。
看看这些卖血为生的人,个个瘦成了一张纸片,风一吹都可以飞走了。他们一个面黄肌瘦,双目无神,手脚无力,穿着破烂的衣服,天天游荡在大街小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再看看我自己,我头重脚轻,浑身软绵绵的,辨不清方向,分不清早晚。我待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好象一片未黄而吹落的叶子一样,飘忽之中又带着几分沉坠,活着,好象已经死了;死了,好象还活着。
等到钱吃光了,我又要去卖血了。
那一天早上,吃过饭,我懒洋洋地朝血窟窿走去。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定数?在路上,我竟然碰上了小兰儿。她虽然长大了,但儿时的面貌没有太大的改变,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兰儿也认出了我,拉着我手,显得很高兴,打听我的情况,我也问了她的经历。
原来,她十五岁便嫁了人,两口子忙里忙外,倒也顾得了温饱,一年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男人染上了毒瘾,变成了烟枪,好端端一个家三两下就抽光了。
败光了家,男人找不到烟钱,三天两头地去借阎王债,过足了瘾,蒙着被子就睡大觉;睡醒了,有事无事拉着女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骂女人是只会生蛋的鸡,不是能摇钱的树。
小兰儿自幼胆子就小,天天受气挨打,只有哭,根本拿男人没有一点儿办法。好活赖活,到了第二年,又生了一个儿子。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更是雪上加霜,吃了上顿愁下顿。
绝路上真的有绝路上的办法,那个男人急慌了,便把大儿子拿出去卖了,得的钱,一部分还了债,一部分塞进了烟枪;可怜的小兰儿,一个子儿都没有看到,却不敢吱声半句,只有趁男人不在的时候,望着门外的小河,一边哭,一边呼唤着儿子的名字。
钱花光了,瘾上来了,那个男人,又把小儿子拿去卖了,填进了无底洞。这还不算完,他看到小兰儿会生养,象猪下崽一样,从此干上了典妻的行当,真的把女人当成了会下蛋的鸡,能摇钱的树。契约定了,典妻一年,洋钱十块;约满赎回,赎费一成。
小兰儿是套上了绳索的牛马,在男人的鞭子下挣扎。两年后,小兰儿为两户人家生下了儿子,都被男人赎了回去;又一年,为一户人家生了个女儿,男人却已经抽死在烟枪上了。小兰人从此无钱赎身,只好卖身为奴,做了那户人家的使唤丫头。她的女儿呢,也被那户人家送了人,当着东西一样的贱卖了。
因为模样儿生得还算好看,不知怎的,被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爷看上了,娶了过去,成了他的第九房姨太太。然而,好景不长,高高重楼,深深庭院,男人与男人,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女人,瞪着眼珠使巧,勾着脚儿下绊,变着心思卖乖。小兰儿,根本就不是七大爷八大姑的对手,最后被人设了套,灌醉了酒,捉奸在床,给老爷打得皮开肉绽,赶出了家门。
小兰儿回到自己的家,几个屋子,早已成了一堆残梁断墙,根本无法住人,没有办法,她只好离开家门,四处逃难,吃尽了苦头,尝尽了辛酸,最后寻了一个饭店招待的活儿。
知道了小兰儿的经历,我却只零零星星地告诉了她我的一些事,并说,我正在找事做,其余的事,我是不会告诉她的。这些羞与辱的经历,说给任何人听,得到几丝同情与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