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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一样。
来到这儿,我们总算是安顿下来了。
第二天早上,当妈妈把情况断断续续的给表叔舅说完之后,他愣了一下,接着便是一阵难过,最后竟落下几颗泪来。他说:“司令官是好人……是个好人……好人!”
长了这么大,我是第一次看见男人落泪。以前,爸爸的兵是流血不流泪的,在我们的眼里,他们全是好汉子。我知道,表叔舅是受了我们的恩惠,所以心存感激,总念着我们的好;最后,他叹口气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个家,没有给我太多的印象:三间土房,一个小院,一口水井,一头老耕牛,一只破木船,几样简单的农具,就是表叔舅的全部家当了。
有了容身之地,我们还得吃饱肚子,不能全靠着表叔舅,妈妈便出去找工作;可找了十多天,仍然空着两只手回来。表叔舅便安慰妈妈:“不急,不急,总会找到的。”
好多天后,天可怜见,妈妈终于找到了工作,那就是帮有钱人家洗衣服;然而,这份活儿仍然来之不易的。妈妈说,她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一个人要她,最后,妈妈几乎要绝望了,口干,舌燥,力乏,心苦……绝望之余,她去一户人家讨水喝,碰到了算是我们救命恩人的张婶。
张婶舀了水给妈妈喝;妈妈几乎是用一口气喝光了半葫芦瓢水。看着可怜的妈妈,疲惫的妈妈,两个女人慢慢聊开了,知道了对方的情况。
原来,张婶男人不久前得痨病死了,女儿又被一个跑船的小后生拐跑了,一个人帮人洗衣服再也忙不过来了,听说妈妈在找事做,便分了一部份衣服给妈妈洗,洗好了再送到她那儿,然而由她一一送到主人家里,回来给妈妈工钱。
妈妈说:“这个女人,腿勤,手灵,嘴快,心眼儿好,可以抵得上十个八个脓泡男人。”
洗衣服是个细活儿,也是一个脏活儿,更是一个累活儿。一堆堆的衣服,小山似的堆在妈妈面前,散发着阵阵的汗味、臭味、腥味和不知名的怪味,引得许多绿头苍蝇四处乱飞,嗡嗡之声好象蜜蜂朝王一样。
姐姐能帮妈妈的忙了,舀舀水,拉拉绳,晾晾衣服,剥剥皂角……我呢,什么都不会做,只好坐在小凳上,双手托着腮,看着妈妈和姐姐四处忙碌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到妈妈豆大的汗珠集满额头和双颊时,用衣袖给她擦干,然后又呆呆地坐在一边,看看天,看看地,打发着一天又一天的时光。
这以后,每当妈妈把所有的衣服洗完时,不是深夜,就是凌晨了。昏暗的桐油灯,象一只只萤火虫,在漆黑的夜里一闪一闪。然而,妈妈还不能歇,得叠好洗好的衣服给张婶送去,同时拿回工钱和脏衣服。
妈妈就这样忙碌着、奔波着、辛苦着,维持着一家的生活。表叔舅呢,隔三岔五的总会给我们拿些粮和菜;缸里的水,总是满满的。大家都不说什么。在这里,所有感恩的话都显得多余;没个人的心里都明白,艰难与困苦的日子,多一双手,就了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以前,我们的日子是多么的好看、好玩、好打发;难道就因为爸爸死了?爸爸是我们的主心骨,爸爸走了,就带走了我们的一切?
如今,我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然而,那些长长的叫卖声,却越来越响。还是有卖花的小姑娘,卖纸风车的小男孩,卖针线荷包的货郎,卖冰糖葫芦的老女人,卖梨花糕的老头儿……更有扎布球的,捏泥人的,雕木马的,剪纸花的……
每当听到这些叫卖声,我都不由自主的走出门去,立在巷口,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影子,听着那些甜甜蜜蜜的声音。然而,我只能看着,听着,等到那些影子消失,那些声音远去,才又回来,坐在小凳上,想着我的小曲儿。我不能再拥有那些好吃的,那些好看的,这些东西在我心里,在我梦里;我没有红头绳,头上扎的,不过是蓝蓝的两片部条儿;我没有花衣裳,我和姐姐穿的,不过是妈妈的衣服和表叔舅的衣服改小了做的,穿在身上超过了膝盖头。
表叔舅是渡头的挑担子。挑石子,挑沙,挑粮食,挑布匹……许多时候还要扛大包,抬长铁,背木箱,这么苦,这么累,这么脏,这么下贱的活儿却有许多人争着、抢着干;挣得一口饭吃。就多了一条活路。船多的时候,那些老弱病残还可以分得一点儿活干,船少的时候,他们就只有靠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抢过自己的饭碗,在别人的汗水和自己的泪水中消磨一天;末了,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去,望着眼巴巴的妻子和儿女叹气。
这是表叔舅说给我听的。每当他没活干的时候,他总会蹲在屋后,摆弄着那块竹席大小的土地。地里的泥,细得象筛子筛过一样;那些儿的白菜、青菜、豆角、南瓜、黄瓜、茄子、山芋……争着地下和地上的一切空间,努力的生长着,生怕失去了那卑贱的生命。
城里不比乡下,土地更显得金贵,象命似的,谁多了巴掌那么大的一块儿,谁就可以省下几个铜子,延续更长的生命。
望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表叔舅,我不知道他属于哪一类。但我知道,他再也不可能与年青的、力壮的抢饭碗了;这是卖力活,再过几年,他也许再也去不了渡头,得寻另外的活路。到那时,他可能再也帮不了我们了。
我心里这样想着,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自己,不由有几分难过起来,真的到了那一天,会是什么样子呢?该不会是我们真的末路了吧?
正文 手记6 雨打霜花
也许是秋天来了的缘故,太阳渐渐少起来;雨渐渐多起来;绵绵的,疏疏的,象一张撒开的细网。风儿呢,从早到晚时断时续的吹着,也是绵绵的,疏疏的;这种绵绵的雨,绵绵的风,弄得人的心象堵了一块海绵似的,拥又拥不来,挥又挥不去。天昏沉沉的,地阴蒙蒙的;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冷清,那么的萧瑟。
草儿在开始黄了,一片伏着一片,延伸到天的尽头。树上的叶儿,纷纷飘落,象一只只翻飞的黄蝴蝶;鸟儿的欢唱声,再也听不到了,只有歪脖子柳树下三两只觅食的小鸡,发出啾啾的叫声,给这个萧萧的天气带来几分浅淡的生机。
这样的天气,对于我们来说,越发的难以生活,就如夜半悄悄降下来,天亮便早早地融化了的浅霜一样,希望刚刚开始,便又结束了。我们为了活命、顾命,就得拼命,从鸡叫做到鬼叫,天天洗刷别人的臭衣服,换来少得可怜的几个铜子,来养着这几张可怜的嘴。
那一天,吃过早饭,是妈妈第一次带我出去。这便是小城给我的第一个印象。
柳树下,我和妈妈上了船,解了套绳,竹篙轻点,小船儿便离了岸,向着河心缓缓行去。两道细波,随着船儿的前行,渐渐地向两边散开,水面的星草便左右摇曳着,象无数追逐着的小鱼。
船儿悠悠前行,抬眼望去,水面平平,轻风不惊。那些晚归的船儿还没有出行,只有妈妈轻轻地摇橹声,在水中一前一后有节奏地响着,象春天的早上竹子拔节的声音。
船儿渐远,水面渐宽,船儿渐多。我们已经来到了城中。
船进了水巷,水巷窄,水巷曲,水巷长;南来的,北往的,船更加多起来,象梭子一样。每个人都是行船的好手,船儿虽多,却来去自如,热闹而有序,时不时还听到一两声吆喝和渔号子。
炊烟在许多船上升起,斜斜地飘到空中,被微风一拂,便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赤着脚的女人和孩子或坐在船头,或洗着米菜,或洗着衣服,或装着鱼虾……
从一条水巷到另一条水巷,许多人都在让着我们。我知道,这些船上的男人们,赤着膊,露着胸,显示着铁打的筋骨,看到我们孤儿寡母的,同是天下穷苦人,心里多少出了些可怜和同情,便处处避让着我们。也许,只有在这里、在这时,我才感觉到了人世间尚存的一点点温暖,一点点友善,一点点平等。
船到城中心,船便渐渐少了,桥却多了起来。三里一短桥,五里一长桥,一桥连着两岸人家,常相往来,买东卖西。船从桥下过,水波荡荡,水光盈盈,仿佛有一种古老的香味入鼻、入心,使人一下子忘记了一切悲苦与辛酸,然而,只在一瞬间,船又出了桥门。船儿前行,桥儿后退,桥上的铭,桥栏的图,墩上的石球,渐渐远去,渐渐模糊,渐渐消失。
到了一出地方,船儿靠着一棵柳树泊了下来。原来,在这儿,家家依水,户户通舟,舟在柳下,柳在桥边。这是水乡常见的风景,也是水乡特有的风景。
妈妈系好船,牵着我的手,沿着石级,走上石巷。石巷很窄、很深,却很脏、很臭,给古老的石壁和石地添了更多的沧凉和凄清。畜生的粪便和人的屎尿混在一起,使得从动物中走出的人又回到了动物中去。
没走多久,我们已拐进另一条弄堂子。一道小门,门上无锁,只有一个很大的铁环吊在上面。妈妈上前,用力叩了叩门环,只听见里面传来声音:“来了——来了!”果然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声到人到,门便开了,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正是张婶。
张婶把我们让进了屋。一进院子,便没了视线,到处都是晾着的衣服;有的还滴滴哒哒地往下滴着水。低着头,绕过水井,我们进了小屋。
张婶给我们倒了开水,便出去了。一会儿,已用衣服兜了一堆果子回来,用水洗了,放在桌上,笑着说:“雪儿初到,婶婶没有什么招待,只有几只无花果,还没熟透,别嫌婶婶心意。”
我看看妈妈,妈妈要我道了谢。我伸手拿了一只。张婶上来,抓了两把,放入我的兜里说:“孩子,到了婶婶这儿,甭客气,就好象自己家里一样。”
吃着果子,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三个人便出来,一同去收衣服。解了绳,上了船;两只船儿,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向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不一会儿,风渐渐大了些,阵阵凉意,扑上面来,钻入心去。张婶一叹气,对妈妈说:“兰妹子,又要下雨了吧?”妈妈应着。果然,不一阵,不知不觉中,已是细雨蒙蒙,漫漫水面,不见了水鸟的影子。
妈妈和张婶披上蓑,戴上笠,叫我进了舱里。坐在凳子上,抬眼四望,迷迷一片,若隐若现,把我的心都给迷失了。
终于,船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我们上了岸,沿巷而行,在一处朱红大门外停了下来;一对石狮子,瞪着铜铃那么大的眼睛,仿佛要吃人一般。
张婶敲敲门,无人应。摇摇头,张婶说:“这就是有钱的主儿,非要睡到太阳晒屁股。”我们只好站在门外等着。好一会儿,院子里终于有了响动,渐渐地传来了人声、狗叫声、猫叫声;再一会儿,传来了歌声: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到现在,这首歌仍然有人唱着。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是南唐后主的词;是亡国的哀音。不知是哀不复的繁华,还是哀易失的江山?
张婶说:“听见了吧,这就是西洋的玩意儿,叫什么留声机。真是个怪东西,唱起来象被踩了尾巴的猫叫一样,这些有钱人却喜欢得不得了。”
再敲门,传来一声吼:“大清早的,敲什么丧啦?”张婶提高了声音说:“福伯,是我——张翠莲。”好一会儿,才见开了门,伸出一个秃顶的脑袋,眯隙着一双眼,大着呵欠,骂骂咧咧地把我们让了进去。
进了院子,却是围墙。福伯说:“你们等着。”只领了张婶进了园门。我们在外等着。
一阵花香,隐隐而来,带着雨的软,风的柔,轻轻地沁入心脾,夹着几分蜜的淡甜。我不知道这是多大的所在,是个都大的主儿;但我明白,这样的人家,这样的气派,到了如今,是我们十辈八辈想都想不到,想都不敢想的梦。
花香之中,又传来一阵书声:
小巷弯弯,小巷长长。
一条黄昏的小巷,
走来一位打伞的姑娘。
一把花伞,遮住了面庞。
年轻的姑娘,
有没有花一般的模样?
有一位多情的阿郎,
总在日日守望,
为了新爱的人儿,
追入长长的夕阳。
小巷弯弯,小巷长长。
那条黄昏的小巷,
归来那位打伞的姑娘。
一只茉莉,斜插在头上。
恼人的姑娘,
有没有水一般的柔肠?
这个多情的阿郎,
还在夜夜守望,
为了新爱的人儿,
追入弯弯的月光。
听到这儿,我看到妈妈的眼圈儿红了,用手擦了擦眼角。我心中明白,看着别人的现在,妈妈想到了我们的过去;看着别人的现在,妈妈又想到了我们的将来。
张婶终于出来,带出了一大堆衣服,长的、短的、大的、小的。出了园门,出了院门,走过巷子,来到船上;放下衣服,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