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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小径上,蛙鸣蝈蝈,间或夹杂几声响亮的鸭叫呱呱,然后还有……
“这么多小鸡?”非鱼张望了一下。“这里没有人家啊。”
月光照映一个小水塘,水面闪耀点点金光,岸边十几只黄毛小鸡挤起一起吱吱乱啼,一只公鸡在追逐母鸡,三只鸭子拍着翅膀打水,而水里和水边十几团黑黝黝的石头,竟然全是乌龟……
铁胆喜道:“他奶奶的,老子我六十年没吃野味了……”
非鱼肚子正饿得咕咕叫。他出门在外,风尘仆仆,晓行夜宿,虽不求华厦美食,但如今野味自动上门,岂有不大快朵颐的道理?
“抓来吃喽!”
一阵兵荒马乱,鸡飞鸭跳,不一会儿,非鱼抓住大公鸡,杀鸡拔毛,就着水塘洗了干净,点起火堆,(奇*书*网。整*理*提*供)支起一个木架子,热腾腾地烤将起来。
铁胆拼命闻香,非鱼大口吃肉,啃了满地的鸡骨头,一天下来也累了,各自撑了肚子,倒在水塘边打嗝。
仰望明月,非鱼眼皮渐沉,没什么烦恼的他很快就睡着了。
梦境里,传来稚嫩甜美的歌声,由远而近,缥缥缈缈地传进他的耳里。
“咕咕鸡,吃谷粒,阿娘抓把米,洒满地;咕咕鸡,快长大,阿娘心欢喜,小惜笑嘻嘻……”
这曲儿很好听呢,非鱼露出一个酣笑,像是回到他十岁初到芙蓉村时,在当小道童之余,总是喜欢找小姑娘们玩,大家一起唱曲,玩要嬉闹,也是在那时候,他才第一次尝到当一个普通孩童的乐趣。
可怎么耳边猛吹一股冷风,真是杀风景啊。
“喂,臭道士!快醒来,你瞧是不是狐狸精来了?”铁胆惊慌地喊他。
“吵死人了,我要听曲……”
“就是狐狸精在唱歌啊。”
“咦?”非鱼睁开眼,翻个身,往歌声来源瞧去。
月光穿不透浓密的树林子,幽暗的林间小径隐隐看到一个白色影子,彷佛衣衫飘飘,脚步跟舱,正哼着曲儿,慢慢地走了过来。
“呜呜,你看,狐狸精来报恩了……她的脚一下子高、一下子低,不就是那只受伤狐狸拐着走路?”
“好象是耶!”非鱼也注意凝视。
来人听到他们的讲话声,立刻止住歌声,回头就跑,才跑了两步,那个小身影突然趴了下去,原来是跌倒了。
“妳要不要紧?”非鱼脚步大,一下子就赶上。
“啊!”她回头看他,脸色惊恐。
非鱼惊讶地望着她,她并非身穿白衣,而是灰色道袍,一颗鸡蛋般的头颅光溜溜地好看,脸孔清秀,肌肤白嫩,彷佛吹弹可破,两道弯月眉,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有一张嫣红小嘴,除了没有如云秀发外,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值荳蔻年华的小姑娘。
“咦?妳是香灵庵的小师父!”他认出来了,忙伸手去扶她。
“我……我是净憨,你……你是那个施主……”
这位净憨小师父,就是六岁被送入香灵庵的年小惜,她也认出非鱼,但对方毕竟是个男人,她仍缩着身子往后退,不敢让非鱼碰她。
“臭道士,抓到狐狸精了……”铁胆飘了过来,一看到小惜的脸孔,更是惊道:“狐狸精什么不好变,却变个尼姑?!”
“恶鬼来了!”小惜见到铁胆,脸色更加害怕,却是猛一咬唇,撑着地面,费力地站了起来。
“又说我是恶鬼?!”铁胆动了气,瞪大铜铃眼,声音粗嘎,忘记原先要找她帮忙的事。
小惜已经捡起一根树枝,用力往自己的左手掌戳下去,顿时鲜血流出,同时她也抢到非鱼前面,对着铁胆高举左手掌,闭紧眼睛,一面发抖,一面快速地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璃,都……”
“小师父,妳……”非鱼看傻了眼,他知道她在念往生咒,却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在干嘛?”铁胆也有同样的问题。
“我……我在……请你回……回去……”小惜偷偷睁眼,又吓得紧紧闭上,声音颤抖结巴,心中的惊惶害怕表露无遗。
“好吧,我让妳请。”铁胆求之不得,叉着双臂等着被超度。
“你要上西天也等会儿,小师父受伤了。”
非鱼一脚“踢”开铁胆,抓下小惜受伤的左手臂。
“啊!”小惜惊叫一声,本能地握紧手掌,想要挣开非鱼的掌握。
“小师父,妳别怕,妳手流血了,我帮妳敷伤。”非鱼尽量放缓语气。
“可是我要……我要帮你赶……那个恶鬼……”
“他不是恶鬼,他是一个可怜的老哥哥。”
“可是……”小惜瞧了铁胆一眼,又害怕地低下头,不觉靠近非鱼,颤声道:“他……他很凶,又缠住你……像坏人……不,坏鬼……”
“老子我是长得可怕,可我不是坏人!”被非鱼“踢”走的铁胆飘了回来,扯着胡子大吼。“我娘就生我这张脸,我还能怎么办?”
小惜吓得泪水在眼眶打转,一张小脸转为苍白。“我……我没怪你的娘亲,我只是……只是想送你回去……”
非鱼轻拍她的肩头,笑道:“小师父,不要怕,人有恶人,鬼有好鬼,老哥哥就是好鬼,我跟他在一起好多天了,也没被他吃掉。”
“哦?”小惜抬起泪眼,望见一张俊朗的男子笑脸,立刻惊惶地低下头,又忽然发现他仍握着自己的手腕,而另一只大掌则轻按肩头。
她慌张地想挣脱,但左手腕仍被非鱼轻轻握住。
“小师父,施与愿印。”非鱼察觉她的惊慌,以沉稳的声音道。
小惜向来习惯听话,又听到熟悉的佛门话语,自然而然张开左手掌,手指下垂,正是佛手印里的“与愿印”。
“哎呀,流好多血……”非鱼低头细看,“我先帮妳止血。”
小惜手指微动,本想急急握起拳头,不让他看手心,但一见到血迹糊了整片掌心,也就抿唇不语,任他察看伤势。
“妳不要动喔。”非鱼稍微抬起她的手掌,再高举右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个圆圈和手势,一边念道:“孝女娘娘显神迹,医我善男子,善女人,叭咪呔叱咕!咚呿呵!赐我灵丹妙药,急急如非鱼道爷令。”
喊出急急如律令之时,非鱼的右手已经来到小惜摊开的掌心上面,只见他大拇指轻轻弹过其它四指,一堆带有药味的粉屑就掉落伤口之上。
“哇!臭道士会变戏法?”铁胆睁大了眼。
“不是变戏法,是孝女娘娘显灵了。”非鱼得意地道。
小惜也是十分惊奇,她不知道这些粉末是哪里来的,好象凌空一抓,就拿到了仙药,而这粉末冰冰凉凉的,立即收止伤口的刺疼,似乎是满有功效的。
“孝女娘娘?”她舒展了眉头问道。
“孝女娘娘是臭道士他们村子拜的神仙啦。”铁胆代为回答。
“鬼啊!”小惜一见那张凶脸,之前的勇气完全消失殆尽,立刻躲到非鱼身后,直觉他是一个可以帮她挡鬼的强壮好人。
“要赶鬼,还被鬼吓成这样子?!”铁胆气呼呼地道。
“我是伯你……好凶……”小惜快哭出来了。
非鱼转过身,瞧见那张吓得惨白的脸孔,还有那不知不觉扯紧他衣服的小手,同时也能感受到她的微微颤抖。
既然怕鬼,为何她要为他赶鬼?难道是怕不知情的人受到伤害?
“妳的左脚一拐一拐的,是刚才跌伤了吗?”
“我的脚……不,没受伤。”小惜后退一步,身子歪了一下,低下头道:“我的左脚天生比较短,呃……”她咬住了下唇。
自幼有人提到她的长短脚时,不管是嘲笑,还是惋惜,总是令她感到羞于见人,难以启齿,只能默默承受他人的眼光。
“那走路很辛苦了?”非鱼适时扶住她的身子。
“啊?!”她心头一跳,惊讶地抬起头来,望见一对清亮带笑的眼眸。
“不,不辛苦,我习惯了……”小惜下想再谈她的脚,正好瞄到非鱼身后的“恶鬼”,又惊慌地道:“这位施主,那只鬼……”
非鱼看她脸色忽红忽白,又是害怕,又想装大胆,不觉又怜惜又好笑。
“小师父,真的别怕啦,我跟你说老哥哥的故事,是这样子的……”
月光光,照出铁胆的影子,空洞洞的,飘零无依。
“六十年?!”小惜的眼眶红了,心里万分的难过与不舍。她在尼庵十年都已经度日如年,更何况是六十年束缚于坟地不得超生呢。
她感同深受,既悲铁胆,也怜自己,泪珠儿一颗颗掉下,一步一拐地走向铁胆,双手合十,深深鞠躬。“铁施主,对不起,净憨年幼,不懂事理,以貌取人,不知你的苦难,我……呜……”
“喂,妳别哭啊!”铁胆反而变得惊慌,一径地摇手,一面拿眼看非鱼。“我最怕婆娘掉眼泪了。”
“小师父,老哥哥现在很好,妳别难过。”
“是吗?”小惜哽咽道:“可是铁施主回不去了……”
“对了,小师父,我们正想找妳,既然妳看得到老哥哥,那么有没有办法超度他,让他回归地府呢?”非鱼期盼地问道。
“我不会超度亡灵。”小惜对自己的答案也很失望,表情又快要哭了。
“可是妳刚才不是刺血赶鬼吗?”
“我不知道。”小惜以袖子抹了泪,神色有些困惑。“在庵里,有时候我会看到亡灵,他们跟着家人来参加超度法会,可是好象仍有罣碍,无法离去,我就跟他们说话,为他们念往生咒,他们就可以离开了。刚刚我以为铁施主是恶鬼,听说狗血可以赶鬼,可是我一下子找不到狗,我也不能伤害无辜的狗,只好刺自己……”
“哼哼,我是恶鬼……”铁胆瞪着眼,又懊恼地扯了大胡子。
“铁施主,对不起啦,我……那我现在怎么帮铁施主?”小惜泪珠儿在眼眶打转,抬头望向非鱼。
那神情就像一个惹人爱怜的小妹妹,正在祈求兄长的帮助。非鱼很克制地不去拍拍她的光头,装老成稳重地道:“这样吧,既然妳有灵通,我也因为埋葬老哥哥而和他有了感应,不如我们一起为他念经超度,说不定力量倍增,很快就把老哥哥送回去了。”
“真的?”小惜眼睛有了光芒,“要念哪一篇经呢?”
“既然是送鬼回地府,就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喽。”
“好。”小惜心无旁骛,立即闭目合十,念了起来,“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
“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小惜发现“臭道士”跟她一起诵经,诧异地道:“你也会念?”
“我当过和尚。”非鱼也是双手合十,给她一个大笑容。
和尚?那是同行了?小惜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与安心感,虽然他现在是个有头发的道士,她也不认识他,可他会跟她念相同的经文,又一起为鬼超度,即使她在庵里十年,也从来没有这种与师父师姐共修的亲密感觉。
她又闭上眼,继续虔心地念道:“赞叹释迦牟尼佛,能顾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能神通之力……”
“喂,你们在干嘛?”铁胆无聊地道。
“老哥哥,我们正在超度你,你好生坐着,专心听经。”非鱼答道。
“喔。”铁胆赶忙盘腿端坐,也学他们双手合十。
月亮移到天顶中央,蛙鸣渐歇,小鸡躲到母鸡翅膀下睡觉,只余虫鸣唧唧。
过了两刻钟了吧,非鱼打个呵欠,挤出一滴泪,心里开始后悔了。
他哪篇经文不好选,偏偏选了最厚的一本地藏经。以前当小沙弥时,他是背了一、两卷,但大多时候,他是跟着和尚师父胡乱对嘴念的;当了道士后,有需要的话,这才翻阅经文诵念,呜,他哪有本事背诵整本经文啊?!
“尔时百千万亿,不可思不可议,不可量不可说,无量阿……阿,阿,咕噜,叽咕,咕噜噜,哈呵呵,叭叭咕……”
“你念什么经?”铁胆也按捺不住了,站起来踢踢腿。
“地藏菩萨本愿经。”非鱼一本正经地道。
“我怎么听起来像是胡言乱语?听你们超度还真累,自从我变鬼后,第一次这么想睡觉,啊……”铁胆也张嘴打个大呵欠。
“嘘!”非鱼忙把指头比在唇边。
一人一鬼望向小惜,只见她仍双手合十,脸色虔敬,一字一字清晰地念道:“是诸众等,久远劫来,流浪生死,六道受苦,暂无休息……”
“吓!小尼姑说不能休息。”铁胆吓了一跳,赶忙又正襟危坐。
“是了,菩萨有令,我不能休息,不送老哥哥上西天,誓不罢休。”
好累!非鱼只好再打起精神,重新小声地诵念他记得的经文。
也许,他若有小尼姑妹妹的一半虔诚和毅力,说不定早就送走铁胆了。
嗯,所以是他修行的问题,不是师父法术不灵的问题喽?
月儿慢慢移动,爬山上头,滚落树顶,挂到西边树梢,万籁俱静。
“唵,呼嘘呼嘘,社曳穆契,莎诃。”
小惜终于诵完最后一段经文,这才张开眼睛,一时之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