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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个月来,她对他说了每天发生的事,却绝口不提一句关于辱她名节的闲言闲语。
缓步上楼,靠窗的位置引发小小浮动,细细的哭泣声传入耳中,那是──盼儿!
“走开、走开!你乱讲,我才不是杂种,我有爹,爹会买好看的叮当给我,爹好疼我,才不会像你讲的那样……”
“得意什么,他要是知道妳不是他的女儿,就不会疼妳啦!”
陆君遥心下一震,快步奔去,将胀红了脸、无言又无措的女儿搂进怀中。“小兄弟,你爹娘是教你这样待人处事的吗?”不过才八、九岁,怎么言语如此咄咄逼人,他家盼儿哪里惹着他了?
标准的欺善怕恶,见大人来为她出头,胖小子气势立刻弱了下来,结巴道:“我、我爹是这么说的……她本来就……连爹是哪个人都不晓得……”
“臭小子,别胡说。”见自家孩子闯了祸,前桌客人赶紧来领回胖小子。
“她是我的女儿,叫陆盼君,陆家的二小姐,乳名盼儿,你可以喊一声陆二小姐,熟一点可以喊盼儿,就是不叫杂种。她的爹会疼她很久,还会疼到她长大,为她寻个如意郎君,准备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她若嫁得好,我会比她更开心,要是她夫君让她受一丁点委屈,我头一个不饶他,够清楚了吗?”他一句句,缓慢而沈笃地说道,不是和一个孩子计较,而是说给孩子后面的大人听的。
抱起委屈兮兮的盼儿,转身前轻轻淡淡、不愠不火地留下一句:“稚童何辜?谣言止于智者,望君自重。”
回家的路上,盼儿出奇地安静,没再嚷着要下来自己走,不哭也不闹,安安分分窝在他怀中不敢乱动。
“去洗把脸,晚一点娘回来,要用膳了。”小手任奶娘牵着,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奶娘帮她洗了澡,换过干净的衣裳,又梳理好头发,还说:“真好看,像个人见人爱的小公主。”
真的吗?可是爹看到了,没夸她。她其实没那么讨他喜爱吧?因为她不是他的女儿……
好多人都这样说,爹听到了,就不会疼她了。虽然娘说是,她问了好多遍,可是爹呢?他会不会不相信?
偷瞧了眼爹不说话的表情,闷闷地低头猛扒饭。
陆君遥若有所思,晚膳吃得不多,不自觉地替坐在身旁的女儿挟些菜。有些许小挑食的盼儿,竟反常地吃个精光。
“别吃太快,当心噎着。”顺手带下嫩颊一颗饭粒。
孟心芽留意到父女俩怪异的互动,思忖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每当陆君遥专注于思考什么时,就会格外安静,话不多,连东西也吃得极少,如果九年没改变这习性的话,那他此刻是在想什么呢?
临睡前,是他们夫妻的“谈心时刻”。陆君遥端坐书房,等待妻子的到来。那是一整天下来,他们唯一能够独处的时光。
其实也未必会说什么,有时是他靠坐在卧榻上看书,而她端坐桌前看账本,整个晚上没交谈上几句,但目前为止,他还挺能满足于这种宁馨相陪的感觉。
言语,有时并非绝对必要,那种有共识的相互为伴,有时也能暖心。
今晚,她抱了一迭账本进来,心想她大概有得忙了,也就不耽误她,静静在一旁看书,免得她看完那堆账本,今儿个又要少眠了。
对完一本帐,顺手迭放一旁,在取来下一本摊开前,目光一扬,接触到前方的夫婿。书册被搁在一边,他轻敛眼眉,陷入沈思中。
他今夜,真是有心事。
回来时,听福伯说,他今日带盼儿出门逛街,是在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吗?会不会是……
心房一阵揪沈,约略明白了什么。
仰眸,发现她正望着他发愣。
有时,他会不经意捕捉到她那样的凝视,不甚明白那样失神的打量代表什么。疑惑?探测?还是其它?
他不懂,却有些明白,她起码不是无视他存在的。
“不是看帐吗?怎么净瞧着我?”
孟心芽回神,瞅着他不语。
他立起身,走向她。“那,咱们来谈谈孩子们,如何?”
她一震。果然!
“不要。”那些不堪的耳语,她一点都不想拿出来和他谈论。
起身想避开,却教他握住了细腕。
“恐怕不行,芽儿,我们得谈。”轻捧她细嫩双颊,面对他。“孩子们不快乐,而我的归来,更造成他们的压力,妳比我更清楚原因的,不是吗?”
她抿紧唇,不吭声。
“我原以为,他们只是还不习惯生命中突然多出个父亲,需要适应,所以我也让自己放慢步调,了解他们、融入他们的生活。直到今日,我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他们对我并不是生疏,而是害怕、敌意,隔起了一道墙,不让我靠近,妳不会不清楚这是多严重的一件事吧?”
她无言。
“难道妳希望,他们一辈子用陌生人的态度与我相处吗?我需要妳的支持,否则我一个人无法办到。”
“你……要我做什么?”
“告诉我,盼儿的身世。”
她盯着地面,好半天才吐出字句:“那是祈儿捡回来的。”
“捡?”小孩又不是猫狗,也能用“捡”的?
“五年前,爹去世的那年冬天,我带祈儿出门裁些冬衣,一不留神,他就不见了,回来之后,手里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也不晓得打哪儿捡来的,只说有野狗要咬小娃娃。我瞧她一身脏污,几乎只剩半口气,带回家找大夫医治,从鬼门关前救回一条命,之后就养着,与祈儿作伴。”
“盼儿的爹娘,没找过她吗?”
她摇头。“或许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生了养不起。”终于抬眸,凝视他深思的表情。“你相信我吗?”
他回眸。“为什么不?”
由她惊讶的表情,他读出深意。“妳以为我会受那些街坊耳语的影响?不,芽儿,这事只消细细思量一遍,就足以了解盼儿不会是妳生的。或许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将妳懂得太透彻,但我明白妳是个懂分寸的人,虽然妳对我并不存在风花雪月似的男女之情,但就凭着夫妻之义,只要妳身上还冠着陆夫人头衔一天,妳就不会令我难堪。关于这点,芽儿,我是要谢谢妳的。”
“……”她双唇动了动,好似低哝什么,他没听分明。
“什么?”
“没。”
他没深想,接续道:“所以,不管妳是由什么方式得来这个女儿,既然妳说盼儿是妳的女儿,那么也就是我的,身为女儿该得到的骄宠,我绝不会少给。”
“我不是防你,”她闷声道。“我只是……怕盼儿知道。”
他拉着她,一同在卧榻边坐下,指腹柔柔地挲抚着握在掌中的柔荑,给予安抚。“如果妳不想她知道,我会帮着妳一辈子瞒她。但是芽儿,孩子们不信任我,他们不相信我会一直待他们好,以为我会和旁人一样质疑他们的身世。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他们是害怕被伤害,宁可守着母子三人原有的平静生活,不敢轻易接纳我。
“领悟到这一点,我很难受。我不晓得孩子们有这么复杂幽微的心思,渴望父爱,却又担心我给了之后转眼又要收回,宁可不去期待。芽儿,那是我们的孩子,我看了心会疼,失职的是我,错的也是我,小孩何辜?如果不能改变现状,那我实在没资格让他们喊这一声爹。”
“……”
“嗯?”
“我说……这不是你的错。”她轻声反驳。
他笑了。“我很高兴妳没埋怨我。”伸手,将她压向胸口,感觉怀中娇躯僵直,却没推开他。他掌心轻轻拍抚,有耐心地,一下又一下。“芽儿,我需要妳的信任,如果连妳都做不到,孩子更没办法跨出这一步。”
不知往哪儿搁的手,不自觉揪握住他前襟。“我、我……相信你啊。”一直都信。
她知道他会活着回来,知道他不会忍心抛下他们母子,于是替他守住家园,安于等待的岁月。
“嗯。”他不再多说,搂住她,半躺卧在长榻上,宁馨地两相倚偎。
“你……说完了吗?”等了许久,不见他再开口,忍不住问。
“完了。”
“那……”怎么还不放开她?
陆君遥假装没听懂,双臂环过娇躯,将小手也密密包覆在掌中。
“我、我账本……还没……还没……看完。”结结巴巴,提醒他。
“嗯。再一会儿,我有点冷。”
他在……取暖?
人的体温,是最好的取暖方式。
想到他容易受寒的体质……她没再妄动。也许……等一会儿,等他睡着。
一会儿……真的,再一会儿就好了……
眼皮缓缓垂下,螓首靠向温暖的来源,那里,有一道道沈稳的脉动,那样的跳动安抚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陆君遥垂眸,审视枕在他肩窝的娇颜。
她睡得好安稳呢,不设防的清恬睡颜,像个孩子似的,安安心心将自己交给他来守护,倒有那么一点儿他记忆中十五岁小新娘的影子。
一根名唤怜惜的弦,轻轻扯动他心房。要爱上她,不难的,真的一点都不难。
眼角余光瞥过桌面账本,再看向她此刻安然沈睡的模样,他勾出满意的微笑。
第四章
过午,陆君遥盘起双腿端坐床榻,脑中默念内功心法,让真气在体内运行一周天。
那是每日固定模式了,偏弱的骨底,得靠内力调养生息,才能如今日般与常人无异。
叮叮叮──
清脆的铃声随风送来,飘进他清池般无波无澜的思绪中。
又过了半刻钟,他轻吐一口气,目光移向窗口。
一只小花猫跳过,撞倒了窗台边的小盆栽。那是厨房养的,平日小盼儿最爱追着牠玩……
他拉整衣襬下床,桌面上已经摆着一盅仆人刚送上的药膳。
从他回来之后,这样的食补药膳就没断过,一日一盅,帖方至今不曾重复过。打幼时便吃遍各式名药的他,随便一瞥便能判断食盅内每一样都属上等食材,有些药材甚至稀少得有钱都未必能买到,更别提是最上乘的。
从以前就是这样,父亲为求良药,不惜千金。
陆家就他一株单丁独苗,陆老爷老来得子,打小对他便骄宠得紧,遗憾他病根不断,为了他这身子,爹娘不知求了多少神佛,发愿长年行善,造桥铺路,只求福荫爱子。
或许真是诚心感动了上天,他遇上师父。
真不知是福是祸,怪人师父老爱炼些奇奇怪怪的丹药,炼了便往他肚里塞,也不管成效如何。那些个日子啊,他真是什么怪味的药都吃过了,有时他甚至怀疑,师父根本不是在救他的命,而是拿他来试丹用的吧?
也不知是哪颗丹起了效用,总之,吃吃吐吐,睡睡醒醒,能够再世为人,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往后,师父授他武艺,主要是为强身,着重于内功心法,这些年一面吃师父那堆难吃到想吐的丹药,一面强烈质疑自己被恶整。时隔多年,再回头尝兼具了美味的药膳,简直感动到无以复加。
那样的用心、那样的温暖与关怀啊……无法承欢膝下,已令他十足愧疚,还让父亲临死都放心不下远方的爱子……
叮、叮铃铃──
清脆的铃铛声扰动他的思绪,证实方才不是错觉。
眸光半瞥向窗口,小小的影子一晃而逝。
他掀开食盅,舀了匙入口,悠然品尝美食,立刻便判断出,今儿个的养生药膳主要是滋心润肺,固本培元,应是老少皆宜。
叮铃铃──
他措不及防地转头看向半掩的门扉,这会儿小小头颅来不及躲,僵在门缝边。
“小盼儿,妳真的不进来吗?再窝久些,我窗前的花花草单就要被妳的小花猫玩光光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会管好花花……”
他朝女儿勾勾手。“别管花花了,过来爹这儿。”
盼儿踌躇了半天,看似无比挣扎,最后还是慢吞吞地移靠过去。他手一张,将娇小身子抱坐在腿上,舀了匙热汤,稍稍吹凉喂她。“好喝吗?”
盼儿皱皱鼻。“不好吃,有药味。”
他轻笑。“是不好吃,所以盼儿帮爹吃完它,好不好?”
小盼儿仰头。“可是娘说,爹身体不好,要给爹吃的。”
“妳看,我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吗?”
端详半晌──“不像。”
“所以喽,爹不爱吃,盼儿以后过来帮爹吃,好不好?”
“可是……”这样不会打扰到爹吗?她本来很担心的……
“不可以吗?”失落的表情,企图博取纯真幼童的同情。
见他可怜兮兮的神态,善良的幼小心灵好生怜悯。“好。”
“谢谢盼儿,盼儿真疼爹。”极度感动地,将脸埋在女儿小小的肩头。
用疼爱花花的方式,小手在爹亲头上轻轻拍抚,“那爹也会疼盼儿吗?”
“当然喽,盼儿疼爹,爹也会疼盼儿,这是我们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嗯!”盼儿用力点头。秘密呢!她和爹有秘密了。
她帮爹喝掉苦苦的汤,然后爹就会疼她,真好。
挑了较为软嫩的腿肉去骨,喂食到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