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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磊正在用刷子刷著追风。如今的追风,已长成一匹壮硕的大马了。夏磊用力的刷著马,刷得无比的专心。
“这康福康忠到哪里去了?”梦凡突然问。
“他们去干别的活儿了!”夏磊头也不抬的说。
“别的活儿?”梦凡抬高了声音:“这康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所有的粗活儿,你不是一个人包揽了吗?昨天爬在屋顶上修屋顶,前天忙著通阴沟,再前些天,修大门中门偏门侧门……你还有活儿留下来给康福康忠做吗?”
夏磊不说话,埋著头刷马,刷得那么用力,汗珠从额上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梦凡看著那汗珠滴落,不忍已极。从怀里掏出了小手绢,她往前一跨步,抬著手就去给夏磊拭汗。
夏磊像触电般往后一退。
“别碰我!”他粗声的说。
梦凡怔住了,张口结舌的看著夏磊,握著手绢的手停在空中,又乏力的垂了下去。她后退了一步,脸上浮起深受伤害的表情。“你到底是怎么了?”她憋著气问:“是谁得罪了你?是谁气著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不停的做苦工?”
“别管我!”他更粗声的。
“我怎么可以不管你!”梦凡脚一跺,眼睛就涨红了。“自从你十岁来我家,你做什么我就跟著你做什么!你骑马我也骑马,你发疯我也发疯,你爬崖我也爬崖,你游行我也游行,你念书我也念书……现在,你叫我不要管你!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嘛!”夏磊丢下马刷,抬起头来,紧紧盯著梦凡。
“从今以后,不要再跟著我!”他哑声说,眼睛睁得大大的。“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身上有细菌?我是灾难,是瘟疫,是传染病!你,请离我远远的!”
“什么瘟疫传染病?”梦凡惊愕的。“谁对你说这些混帐话?谁敢这样做?谁说的?”她怒不可遏。
他瞪视著她那因发怒而涨红的脸,瞪视著那闪亮如星的眸子,瞪视著她那令人眩惑的美丽……他的心脏紧紧一抽;哦,梦凡!请你远远离开我,你是我心中百转千回的思念,你是我生命里最巨大的痛楚……他纵身跃上了马背,像逃一般的疾驰而去。
16.天白
这天,在校园中,天白急急的找著了夏磊。
“夏磊,你知不知道梦凡最近是怎么了?”
夏磊一怔,困惑的抬眼看天白。随著年龄的长大,天白童年时就有的开朗和书卷味,现在更加浓厚了。他长得和夏磊差不多高,看起来却斯文许多,他是个徇徇儒雅而又不失潇洒气概的年轻人。在个性上,他是几个孩子中最踏实的一个,没有夏磊的好高骛远,桀骜不驯,也没有梦华的骄贵气息。他平易近人,坦率热情。
“怎么了?”夏磊闷闷的问。
“她太奇怪了!最近总是躲著我,好像很怕我似的!怎么会这样呢?我完全弄不懂!”
夏磊的眼光落到远处的柳树上去了。
“或者,因为她是你的‘未婚妻’吧!年纪大了,不是小孩儿了,就会……有些避讳吧!”
“避讳!你说梦凡吗?”天白抬高了声音:“你又不是不了解梦凡,她从小就心胸开阔,落落大方!她才不会扭扭捏捏,去在乎那些老掉牙的禁忌!”
“哦!”夏磊胸中,好像塞进了一块大石头。“你这么了解她,心里有什么话,何不对她直说呢?”
“我是要直说呀!但她不要听呀!我每次一开口,她就躲!前一向忙著五四的事,大家也没时间,现在闲下来,她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忙什么,不是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跟她慢慢说吗?”夏磊的声音直直的,不疾不徐的。
“唉!”天白大大叹口气。“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如果我还迂腐的守著那个父母之命,我是肯定会失去梦凡的!夏磊,”他激动的抓住夏磊,热烈的说:“我跟你说吧,反正你是我兄弟,我也不怕你会笑话我!这些日子来,我们反这个反那个,好像旧社会的制度里没有一件事合理!偏偏我和梦凡的婚约,是从小订下的……我觉得,梦凡在心底,根本是瞧不起这个婚约的!如果她心甘情愿要履行这婚约,绝对不是为了父母之命,而是为了我这个人!”
夏磊的眼光,落回到天白脸上来了。
“说实话,”天白继续说,眼睛里闪著光彩。“小时候,知道她是我的‘媳妇’,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可是,现在啊,随著时间一年一年的长大,我对梦凡,简直是一往情深,梦寐以求了!”夏磊震动的盯著天白。
“夏磊,你会笑我吗?你会笑我没出息吗?我就是这样的,简直不可救药啊!我每天都疯狂的盼望见到她,好不容易见到了,她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弄得我魂不守舍!怎么办?夏磊,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她故意在疏远我?我现在束手无策,我想,只有你才能帮我!”
夏磊更震动的看著天白。
“何以见得我能帮你呢?”
“你一定帮得了!”天白热烈而崇拜的说:“从小,你就是我们五个小鬼的领袖呀!长大了,你更是我们名副其实的大哥,我们几个人,没有一个人在你面前有秘密!梦凡也是这样!”夏磊深深撼动了。眼睛凝视著远方,他默默的出著神。
“你帮我问问她去!劝她不要这样对我吧!弄得我这样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实在好残忍!”他深深的看夏磊,眼底是一片单纯的信任:“谁让你跟我拜了把子呢!肝胆相照,忠烈对待,就是天白有难,夏磊救之!”
他说著,重重的一掌拍在夏磊肩上。
夏磊凝视著远方,心里,是一团矛盾纠结的痛楚。
这晚,他冲进了梦凡房里,像倒水一样,一阵唏哩哗啦,没有停顿的说:“梦凡!你不可以这样对天白!别说他是你的未婚夫,就算是朋友,你也该对他推心置腹!天白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是怎样一个热血青年,你心里应该清清楚楚!假若你想背叛他,对不起他,你就等于是背叛我,对不起我!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从明天开始,你就去好好对他,用全心全意对他,像他这样光明磊落,心地善良,又漂亮,又有气质的年轻人,你在这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了!干爹干娘为你订的亲,是一百个对,一千个对!你不要受五四的影响,连天白都反进去!那你就是个幼稚无知的女孩子了!那么,我会轻视你,看不起你!你听到没有?我,要,你,全心全意去爱天白!”
一口气把要说的话都喊完了,他看也不看梦凡,就转身冲出了房间,大踏步穿过院落,打开偏门,冲进桦树林,冲进旷野,冲进小山丘……他像小时候一样,放声大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望夫崖14/37
。
17.望夫崖上
那晚,他彻夜坐在望夫崖上。
月色很好,大地在月光下,染上了一层银白。远山远树,是幢幢的黑影,近处的旷野,高低起伏,旷野上的矮树丛,疏落有致。月光把所有的树梢,都镶了一条银色的光晕。万籁无声,四野俱寂。他不知道坐了多久,头脑里几乎是空空的,连思想的能力都没有。他只是坐著,凝望著远方。然后,他听到身后有父父的声响,他回头,蓦的大吃一惊,梦凡正危危险险的站在崖边上。他一唬的站起身来,心脏几乎跳到了喉咙口。
“你!”他哑声喊:“半夜来爬望夫崖!你不要命了吗?万一摔下去怎么办?”她一动也不动的站著,大大的眼睛,在月色中闪著光,直直的盯视著他。“摔下去,是我的报应!”她沉声说。
“什么意思?”他感到喉咙里干干的。
“坏女孩会受到报应,半夜三更追随你到望夫崖,会受到报应,背叛天白,也会受到报应……反正会受报应,粉身碎骨,也就算了!”他深深抽口气,心脏像擂鼓似的,“咚咚咚”的狂跳,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夏磊,你真虚伪!”她定定的看著他,低声的说:“十二年前,我把我的小奴奴抱去送给你,从那一夜开始,我就成了你的影子,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我这样跟了你十二年,你心里还不明白?你居然命令我,全心全意去爱天白?”
他瞪著她,眼光再也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她半晌无语。他们就这样站著站著,彼此的眼光,牢牢的,紧紧的缠著对方。好久好久以后,她才轻轻开口:
“你要我留,还是要我走?”
他不说话,心中绞痛。
“好吧!”她轻幽幽的说:“我走!”
她一转身,抬脚就走。她的神志根本不清,这一举步,眼看就要踩空,她身边,是万丈悬崖。夏磊大惊,想也不想,就飞快的扑过来,飞快的抓住她,用力一拉。
梦凡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们紧紧的,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了。
“瞧!”片刻,他惊怔的说:“我们做了什么?瞧,你这样诱惑我……”他试著要推开她。
“夏磊啊!不要推开我!”梦凡固执的依偎著他,强烈的说:“当我和你第一次爬望夫崖的时候,我就已经背叛天白了!你轻视我吧!看不起我吧!我就是这样的,我心里只有你呀!我就是就是这样的!”她把头紧埋在夏磊的肩窝,泪,一直烫到夏磊的五脏六腑去。夏磊的理智,随著夜风飘远飘远,飘得无迹可寻。在他怀中,是他十二年来魂之所牵,心之所系呀!他无力思想,在梦凡如此强烈的告白下,他也不要去思想了!
18.再挣扎
夏磊和梦凡,是天朦朦亮的时候,回到康宅后院里的。
两人的眼光,仍然痴痴的互视著,两人的手,悄悄的互握著,两人的神志,都是昏昏沉沉的,两人的脚步,都是轻轻飘飘的。才走进后院,就被胡嬷嬷一眼看到了。
“天啊!”胡嬷轻呼了一声,赶过来,就气急败坏的把两人硬给拆开。“小姐!小姐啊!”胡嬷嬷摇著梦凡:“你快回房间里去!别给银妞翠妞看到!快回去!我的老天爷啊!你不要神志不清,害了自己,更害了磊少爷呀!”
梦凡一震,有些清醒了。
“快去!”胡嬷嬷一跺脚。“快去呀!有话,以后再谈呀!”
梦凡惊悟的,再看了夏磊一眼,转身跑走了。
胡嬷嬷一把拉著夏磊,连拖带拉,把他拉进了房里。转身关上房门,又关上窗子,胡嬷嬷一回头,脸色如土。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她惊慌失措的喊:“磊少爷,你老实告诉我,你跟梦凡小姐做了些什么?你们夜里溜出家门,做了些什么?你说!”“没有什么呀!”夏磊勉强的看著胡嬷嬷。“我到望夫崖上去,然后她来崖上找我,我们就这样站在望夫崖上……回忆著我们的童年……我们就这样站著,把什么都忘记了!”
“你没有……没有和梦凡小姐那个……你……”胡嬷嬷一咬牙,直问出来:“你没有侵犯她的身子吧?”
“当然没有!”夏磊一凛,不禁打了个寒颤。“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她是玉洁冰清的大家闺秀呀!”
“阿弥陀佛!”胡嬷嬷急著念佛。“菩萨保佑!”她念完了佛,猛的抬头,怒盯著夏磊。“磊少爷!你是害了失心疯吗?你这样勾引梦凡小姐,你怎么对得起老爷太太?当年你无父无母,无家可归,是老爷远迢迢把你从东北带回来,养你,教你,给你书念……你就这样恩将仇报,是不是?”
夏磊热腾腾的心,蓦然被浇下一大桶冷水。他睁大眼睛看胡嬷嬷,在她的愤怒指责下痛苦起来。
“恩将仇报?那有这么严重?我……应该和干爹去谈一谈……”“不许谈!不能谈!一个字都不能谈!”胡嬷嬷吓得魂飞魄散。“你千万不要把你那些个自由恋爱的思想搬出来,老爷是怎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康家和楚家,几代的交情,才会结上儿女亲家,你和梦凡小姐,出了任何一点差错,都是败坏门风的事,你会要了老爷的命!”
“不会吧?”他没把握的。
“会!会!会!”胡嬷嬷急坏了,拚命去摇著夏磊:“磊少爷!你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你不顾老爷太太,也不顾天白少爷吗?”“天白……”夏磊的心,更加痛苦了。
“磊少爷啊!”胡嬷嬷痛喊出声,眼泪跟著流下来了:“做人不能这样不厚道,这是错的!一定是错的!你伤了老爷的心,伤了天白少爷,你也会伤了梦凡小姐呀!做人,一定要有良心,一定不能忘了自己的身分……”
身分?又是身分二字!夏磊的心,就这样沉下去,沉进一潭冰水里去了。除了胡嬷嬷,天白那热情坦率的脸,简直是夏磊的“照妖镜”。他追著夏磊,急切的,兴奋的,毫不怀疑的问:
“怎么?夏磊,你有没有帮我去和梦凡谈一谈呢?”
“天白,我……”他支支吾吾,好像牙齿痛。
“哦,我知道了!”天白的脸红了。“你跟我一样,碰到男女之间的事,你就问不出口来了!其实,你真是的……”他碍口的说:“我是当局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