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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寻到她,岂能让她再从他眼里永远的消失?
他狂怒啊!幸而有佛珠在手,不然。。不然。。难保他会做出什麽事来。
「原来,是我耳饰掉了,你才怀疑竹林里有人。」她低语。
「不,我原就知道耳饰是你的。」他将怀里小巧素雅的耳饰拿出。
她迟钝地注视它,直到一股热气涌上来,才发现自己无法克制的脸红了。他知道这不起眼的耳饰是她的?
「你不一直戴着它煮粥吗?」
「是。。是啊。。。」又後退了一步。他为何会注意到?无数的原因晃过心口,就是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就算是天天喝粥,也不会注意到她戴了什麽啊。
「我要你报恩做什麽?」他缓了缓口气,似乎未觉自己已露暴躁之色。「相逢是缘份,有此缘分为何还要加诸理由?」
「也许。。是你什麽也不缺,所以才不需要我报恩。」
他瞪了她一眼。她的性子顽固如石,真想狠狠摇晃她的肩。是怎麽样的人会教出像她这样事事要报恩、不欠情的女人?
脑中纷转,他面不改色的说:「好,我缺,我当然缺。」顿了一下,他注视她的期待,一字一句的说:「我缺的,是不怕我的朋友。你以为在你养伤时,我为什麽不去看你?因为你只想将我当恩人,而非朋友。不是朋友,我怎麽有藉口看你?」他说得彷佛像真的一般。
「朋友。。。」又回到这个话题了吗?「你不像是个没有朋友之人。」不像她,从小到大只有冬芽,而冬芽如妹。事实是,她连个朋友也不曾交过。
「是不像,但合该事实就是如此了。」他叹了口气,抓着那小耳饰说道:「十年来,我虽有出门,却在庙宇与家中往来,因为众人怕我,所以原有的朋友也离了心;离了心也罢,既是酒肉朋友,我又何必在意呢?上刘府,并非因为交情,只是富贵人家间的往来罢了。」
听起来他似乎很寂寞,馀恩凝视他的侧面,下意识的上前一步。
他怎麽会让人惧怕呢?他温和有礼,最多就是偶尔有点躁怒,怎麽可能连酒肉朋友也不敢与他交往。。是曾经发生过事情吗?
每个人背後多少都有一份不为人知的心酸事,看样子他也有,而且困扰了他十年之久。
「我。。我。。」她半垂限眸,又走向他几步。「我承蒙你相救,这条命算是你的了。你要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你要我成为你的知己,我必定尽心尽力,只要你不嫌弃。」
他转过身,只需一琛手便能触摸到她,但他并没有伸出手来。
他只是露出微笑,掩饰心头的急躁,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听我的话,先养好伤吧,养好了伤再说。」连自己也不曾发觉,方才短短时间的脾气由温转怒,又由怒降了温,无需再靠佛珠。
馀恩未再迟疑,点头答允。他说什麽,她便做什麽,既是她说过的话,绝不会再轻易反悔。
朋友啊。在紧张不安之馀,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泛起一抹浅浅的、跳跃的兴奋。
那样的兴奋是前所未有的,这样的生活也是不曾经历过的——脱离了冬芽、脱离了师恩,甚至他所要求的,是她曾经偷偷奢望过的。
从小看着冬芽像个发光体,让每个人不由自主的接近,她很羡慕;但因为自己个性上的沉默,始终不敢做过分的想望。没有人知道,当冬芽交到朋友时,她有多高兴及。。想要。
想要一个人解她,想要一个人无视她的手艺而喜欢她,想要一个人能够静静的陪着她,能聊能哭能笑,不必让她独自背负这麽重的包袱。如今才发现这种想要的对象叫朋友。
而现在,他算是她第一个朋友了,即使她觉得有些惶恐、有些尴尬,但仍然是她生命里曾有过的一个宝贵记忆。
「陪我走走吧。」他开口,目光注视她的脸。
「嗯。」他说什麽,她就做什麽,馀恩上前一步,完全缩短彼此间的距离。
忽地,她眼角瞄到他掌里的耳饰,正要伸手去拿回,他却神色自若的将耳饰放进怀里,彷佛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她的脸微微脸热,不敢开口讨回,只得跟着他缓步而行。
◇◇◇「你心中若有师父,就该听从他的遗命,自行了断,以报师恩。」
不,不!不要!师恩她还了十多年,还不够吗?为什麽还要她的命?
「你与冬芽儿并非亲生姊妹,难保你不会有贰心,有了食记。你已无用还留你下来阻碍冬芽儿吗?」
不要啊,她从来就没有贰心,如果要她选择,她宁当平凡女子,不碰厨技啊!
「死吧你。」
「不!」馀恩惊叫,欲避迎面手刀,一个转身连同棉被滚下去。
她倏地张开眼,喘息的瞪视四周。「哪。。哪儿。。」这是哪儿。。是聂府!
忍不住的捏了下脸颊。真是聂府吗?她汗流满身,以为聂府只是梦里想望,现在她仍然在梦里,等醒了,大师兄就等着痛下杀手。
她迟缓费力地从棉被里挣脱,肩口还有些痛,提醒她已从鬼门关绕回。宁愿永远痛着,让她每当梦醒时,知道聂府是真实的,聂七也是真实的,不是虚幻、不是假象。
外头天色蒙亮,这时候她通常已上街卖粥,如今。。她甩了甩头,换上深蓝的衫裙。
门轻轻推开——「小姐醒啦?今儿个真早。」怀安笑着端进水盆来。
「今天。。」好像缺了什麽,让她心神不宁,恶梦连连。「啊,对了,怎麽没有诵经声?」
「诵经声?小姐也觉得七爷的诵经吵人吗?」怀安吐了吐舌。「这是七爷的习惯,小姐就多担待点吧。」
「我一点也不觉得吵人,如果没有它,我还无法睡着呢。」馀恩擦了擦冒着冷汗的脸後,苦笑。「别再叫我小姐了,我不过暂居聂府,不是什麽富贵人家的子女,你叫我馀恩就好了。」聂府里连丫鬟也是美的,教人好生羡慕。
「那怎麽成?你是七爷的贵客,主子们都要我好好侍候小姐呢。」
「主子们?」
「是啊,目前往宅子里的王子除了叁爷外,其他主子都跟我提过呢。」怀安彷佛与有荣焉地说道:「七爷就更不必说了。您是七爷的朋友,他要奴婢多注意点,防你因肩伤而生起病来。十二少见了我,也要我说笑话逗你笑;四爷是要我等你有心情时,带你在府里逛逛。」
馀恩有宠若惊。「我与他们并不深识啊。。。」聂府的人真奇怪,怎麽与她所遇之人大不相同呢?
推开了房门,见到欧阳在外头等着。
她向他点了点头。「请问,今儿个七爷是要下棋或是聊天呢?」每日一早,欧阳都会先来此候着等她,告诉她今日要做些什麽。
欧阳露齿而笑,拱了拱拳。「今儿个七爷有事,请苗姑娘等到下午之後吧。」
「有事?好,我。。我懂了。」心理颇觉奇怪。相处一个月以来,聂七少有它事,他的生活规律而正常,上午与她相处,下午他译写中原之外的佛文时,也不介意她待在佛堂。访客极少,但多是佛门子弟,他也不会拒她於门外。
表面上,他真诚待她,像极朋友之姿,可是总觉有些不对劲之处。他像要将她极力纳进他的生活之中,教她不懂之事,让她习惯厨技外的世界。
「我。。可以在府里走走吗?」
「这是当然。」欧阳见她客气,心里有些不习惯。府里的主子一向解他直肠子的性子,说起话来也不懂收敛,他尴尬露出笑。「七爷的意思也正是如此,让怀安带苗姑娘四处挺一逛。」
临走之前,他在怀安耳畔压低声音:「去哪儿都行,只要别让苗姑娘近禅院。」
怀安点头,笑咪咪地问:「小姐想要上哪儿呢?」
「厨。。厨房,好吗?」
怀安闻言,想变脸色又不敢。「小姐。。你去了好几回了啊。。。」彭厨子一定早就恨死她了。
「我想再去试试。」馀恩不死心的说道。
怀安迟疑了一会儿,回想欧阳的命令,只能点点头,硬着头皮领她往聂家厨房而去。
◇◇◇聂府厨房——「恶——」
厨婢早已习惯的手脚并用,将馀恩迅速扶开。
「苗小姐还好吧?」小厨婢细声问道:「要不要我将怀安找来?」好个怀安,一进厨房,就先逃之夭夭。
「我。。我还好。。。」
「拜托,姑奶奶,我能不能求你,不要再进厨房啦?一锅饭让你煮到乾,一盘菜让你烧到全部全毁,我求你,放了咱们一条生路吧。」不由分说,大彭厨子将她踢出了厨房。
刚下细雨,小厨婢连忙塞了柄油纸伞给她,小声说道:「彭厨子没有恶心,只是宝贝他的地盘,小姐不适作菜,还是不要再来,省得遭他的骂。」
馀恩怔怔的转身离开,静静的走在聂府的大宅院里,往来的丫鬟向她福了福身,她没理会,继续的往前走。
「苗小姐在找匕爷吗?」有奴婢大胆叫住她。「七爷在禅院呢。」偷偷瞄着她。有一回迭茶到禅院,见到七爷与苗姑娘在说说聊聊,一走近,赫然发现泰半都是七爷在说,她在听;而七爷不说话的时候,苗姑娘也不会主动说话,就静静的坐在那里。
好奇怪,一个好姑娘家怎能久住他人府邸而终日与男人相处?尤其见七爷说话时,苗姑娘总有几分腆,像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温和的七爷与她走在一块,一点也不协调,总觉苗姑娘阴沉过了头。
曾经偷偷问过十二爷,十二爷沉思了会,笑言:「女儿家都是宝,只是有的女孩呢,像和氏璧,只见其外,是不知它的珍贵。」
和氏璧是什麽,她一点也不知道,只知道在十二爷的眼里,没有一个女孩是不入眼的。
「七爷不是在禅院译写佛经,而是有人拜访。」奴婢小声提醒。
「我知道了,谢谢。」馀恩点头言谢,脚步未停的继续走着,心神飘浮不定。
她忽地捂着脸,狠狠咬住唇,闷叫一声,吓得那小奴婢拔腿就跑。
「为什麽?」她自言自语的低叫。「一离开他们,我什麽也不行了。」不会煮饭。不会烧菜,就连看到它们也只想吐。
为什麽?「这是我唯一的一技之长啊。」曾经想过一旦离开了聂府,无处可去时,那就摆摊卖粥卖饭吧,她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所以一定能活下来。
但现在呢?即使不愿承认,事实也说明了一切。一做饭就难以克制呕吐之感,试了好几回都是一样;一拿起刀来,脑海至是大师兄的无情。是她无法理解的疑惑阿!
她是连一本食记都不如的女人,所以才会被师门舍弃。
什麽都没有了,她还有什麽?没有美貌、没有气质,她读过的书有限,是会写字,却无法作诗;是将菜谱记录下来过,却从来没有碰过众人赞叹的书籍啊。
怎能当得起聂七的朋友呢。无法接下他的话、无法走进他的世界,这样的无技女子留在这里还有什麽意义?
「苗姑娘?」伞微微倾向她。
她抬起脸,细雨之中看见温和的笑脸,与聂七有几分神似。
「忘了我吗?我是聂阳。」
「四。。四爷。。。」
「下雨天怎麽不撑起伞来。小心生了病,受折磨的是自己呢。」瞧见她痛苦的小脸,聂阳微笑。「跟我走一段路吧,我送你到偏善楼附近。」
她不知如何拒绝,只得垂目跟着他走。
「怎麽啦?这时候不该是七弟在陪着你吗?」
「七爷有事,再说天天烦着七爷,我也觉得愧疚。」
「什麽愧疚,你既是七弟的朋友。。。」
「我是吗?」她激烈的说道:「不过是七爷可怜我罢了!我知道他待我极好,教我下棋、聊天,不过是分散我的注意力。他知道我未从梦魇中挣脱出来,所以守着我,怕我做出傻事来。。。」
「哦?」聂阳感兴趣起来。「你也发现了?」
「怎能不发现呢?他好得实在不能再好了,我这一辈子怕再也不会遇见像他这样的好人。」
聂阳轻笑出声。「好人?老七虽然吃斋念佛,但距离这好人称谓尚远着呢。
他待人好,也得看人。你现在还不知道他为什麽待你极好?」
「他。。好心。」
「好心肠的人比比皆是啊。苗姑娘,你与人接触极少,自然有些迟钝,不过没关系,凡事慢慢来,也可以磨磨老七的躁性子。」
怎麽她一点都听不懂他的话?难道聂七是有目的而为?他会有什麽目的?如果有目的,要她报答就行了,何况她身上并无任何有价值之物,就连想要尽点心力下厨,也。。
走近偏善楼附近,聂阳笑道「苗姑娘别胡思乱想,人的价值若以技长来论断,未免太过浅薄。」将伞交给她後,随即往石头窝而去。
偏善楼近禅院,她下意识的走近,见到家丁引来一名男子,等发觉过来,她已直觉爬上树躲起来。
这男子是陌生的,与聂七并不相像,应该不是兄弟。。那,是朋友吗?
「七爷,谭公子来了。」
「你退下吧。」聂问涯轻摆了摆手,只留下那名男子。「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