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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面,是她主动攀谈,第二次见面,她开口约他吃饭,第三次见面,他们上床。
她是聪慧果决的女性,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一开始,只是长夜相陪,后来,则是可以谈得来的朋友。
郎才女貌是他们在说,那并不构成爱情的条件。有时他觉得,她与他各方面都太像,他们欣赏对方,相知相惜,也就这样了,不涉及其他,一旦她有更好的对象,他会笑著说再见,并且祝福她。
虽然没有那方面的承诺与牵绊,但这两年间,她一直是他唯一的床伴,这是对彼此的尊重,相信她也是,那是不需言说的默契。
被八卦杂志追逐,原非他所预料,他们的关系被渲染放大,他家里那方面在问,相信她也差不了多少,但是他们都清楚,彼此不是那种关系,他们都是坚定自主的人,不会受外界影响。
她轻声道谢,抽回手,转身穿回衣服。他礼貌地背过身,不是那样的关系,就该把持分际,尽管前一刻,他们仍在那张床上亲密交缠。
“你问我,为什么那样懂你,现在我可以回答了。”
他回眸,她已穿妥衣物,静静站在他身后,双掌平贴俊容,猝不及防地拂掠一吻。“因为我爱你,我用真心,在感觉你的每一寸呼吸与脉动。”
他愕然。“什么时候的事?”他竟从未察觉……
“在一起的半年后。”
也就是说,这一年半以来,她都在用她的方式爱他。
“你该早点让我知道的。”他声音微哑。一直以为,性爱只是成年男女间,一种必然的需求,他与她身边都没有人,彼此合得来,于是成为固定床伴,从不知道,她对待他的方式,不仅止如此……
“有差别吗?”她反问,说了,并不会因此而有所不同,最多,就是提前说再见,她太了解他。
他默然。
“所以我选在今天说出来,我在赌。其实你知道吗?我父母并不反对我们在一起的,他们问我有没有其他的想法,你可以开口要求或是争取的,但你没有,你第一反应,是笑著说恭喜。
“很明白了不是吗?你不在乎的,说当朋友,你就是真的当成朋友,没有其他想法,真正让你痛、让你有感觉的,还是多年前的那道旧伤,它一直没有痊愈过。”
“很抱歉,我是个商人,不做没有投资报酬率的事,努力一年半也够了,我选择退开,另起炉灶。”
是啊,这就是她,提得起,放得下,不会把自己困锁在没有出路的死胡同里。
“你一直都是聪明人。”他张臂,给了她最后的拥抱。“谢谢你给的爱情,还有陪伴。曾经为你所爱,是我的荣幸。”
临去前,她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是聪明人,那你就是世上最笨的男人。”
他微愕。
“你是医生,用不著我多说,哪里有伤,就该往哪里治。我不知道你现在的感觉是爱、是恨,还是其他,但是假装它不存在,再过多少年,依然会痛彻心肺。如果你不能坦然面对它,真正地放下与释怀,那么你这辈子,永远不可能重新开始,更爱不了任何人。”说完,不等他回应,她拉开门把,静静离去,没再回头。
第三次相遇,是在一个礼拜后。
他上超市补给一些日常用品,不知是天意还是命中注定该受血光灾,这里离他的住处有一段距离,基本上完全不可能碰上的,但就是让他遇上了。
住这里的其实是他家的小鬼。有时候觉得笨蛋梓勤和某个人很像,好说话、心肠软、不擅于拒绝,下场就是弄得自己山穷水尽——毕竟这年头会把生活费借给别人,然后搞到自己三餐不继的天兵也不多了!
叫他搬去一起住,偏偏小鬼这时又很有志气,坚决自力更生,他要不偶尔来晃晃顺便收尸,真怕笨小鬼哪天把自己给饿死了。
看吧!每次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替那个弹尽粮绝的家伙补充生活所需和可储放的粮食。
米?他太懒了,不会煮。
泡面?不营养,防腐剂吃那么多,又不是预备摆进故宫。
想了想,他只好多补充些奶粉、麦片以及简易的食品料理。
踏进超市后的五分钟,他就发现她了,但她比他更专心,他刻意避开,没上前去。
他不是笨蛋,两回相遇,可以感觉到她明显的闪躲,甚至慌乱到撞翻医疗用品,如果看见他是那么困扰为难的事,他又何必再去自讨没趣?
不一会儿,她前往柜台结帐。可他忘了一件事,这个人不知是天生带衰还是怎样,老是与麻烦画上等号,以前帮她收的烂摊子不计其数,现在没有关系了,还是会让他碰上——
从来只在电视及报纸上看见的社会事件,正写实地在他面前上演。原来真的有天兵可以戴了安全帽、手持水果刀就单枪匹马来抢劫,而她什么时候不结帐,好死不死挑那个时候!
所有人全尖叫逃开,能离多远的全缩到最角落,只剩收银员及结帐台前不敢妄动的她。
锋利的水果刀在她及收银员之间来回晃动,撂著狠话虚张声势。关梓修屏住呼吸,虽然一眼就看穿这是毫无经验的菜鸟抢匪,被逼急了才会一时冲动艇而走险,应该也没胆子伤人,但是亮晃晃的刀光投射在她脸上,仍是令他心惊胆跳。
收银员慌慌张张地将成叠钞票递出,他松了口气,高悬的心正欲放下,收了钞票的抢匪忽然瞥见什么,探手往她颈项抓去,她本能地伸手去护,一争一夺间形成拉锯,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这笨蛋!他要给他就是了,她在抗拒什么!
那维护的态势,对方更加认定收在领内的是值钱的物品,别说抢匪了,连他都质疑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让她不怕死地拿命去护。
事情全在一刹那间发生,对方没想到她会反抗,心一慌,原是吓阻作用的水果刀往她执意护住不放的手掌划去。那一刻,他脑海完全抽空,别问他在想什么,他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当他反应过来时,怀里正抱著她,手背一阵剧烈的抽痛。
她怔然仰首,一见是他,脸色骇然大变。“梓修!”
鲜血迅速涌出,染了她满掌,尖叫与混乱中,保全人员乘隙制伏抢匪,但他们的心思已经不在那里了……
第七章
她一直在哭。
从超市到就近的医院急诊室,双手捧著他被划伤的右掌,无声地猛掉泪,鲜血染了她满掌,和透明的泪珠融为一体。
一路上,她泪水掉到让计程车司机和医护人员以为他就快要死了——如果这不是他的手,他差点也要这么以为。他怀疑他流的血有多少,她掉的泪应该也少不到哪里。
有那么严重吗?不过就是一道伤。
“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连医生都说话了,她那种掉眼泪的速度,会让人家以为这里医死了人啊!
各位听听,她刚刚是怎么说的?!声泪俱下,求他要“救救他”!
“救”耶!手背划一道伤口——好啦,这道伤是深了一点、血流得多了一点、针也多缝了一点,但……还不到“救”的地步吧?
就算再三向她保证,真的不会有事,她还在坚持,要不要做个断层什么的,深入一点检查,说不定伤到神经之类的……拜托,镶金钻的也用不著这样!
专业素养一再被质疑,医生略感不悦。“小姐,到底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可是……他的手很重要,不能有一点闪失……”她只是很担心,真的不是不相信他的医术啊!
“谁的手不重要?”
“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是人生父母养,别人就不是啊!
“他、他是很了不起的医生……他的手可以救很多人……”对他而言,那双手是他的生命、他的荣耀,他一生的努力全在那双手,若有丝毫损伤,等于是毁了他整个人啊!
想到这里,她更是心痛自责,无法原谅自己。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受伤,她每次都拖累他……
正在缝合伤口的医生抬了下眼。“你也是医生?哪一科?”
“外科。”
想起病历上填的名字——关梓修。“原来是你,我常看你写的专栏。”那个国外医学专刊很有名,自身的学术发表能被采用,是多大的肯定及荣耀,他是台湾医学界的菁英。
“那你要不要深入检查一下?”外科医生,确实比一般人还要看重双手,丝毫损伤不得。
“不必。”关梓修眼也没眨。
“常常拿针缝别人,今天看著自己被缝,有什么感觉?”当医生的无奈啊,再高明的医术也医不了自己。
“没感觉。”关梓修面无表情。麻醉针一打,手根本不是自己的,随人宰割就是了。
好酷的男人。医生摇摇头,接著包扎伤口。
“真的不要紧吗?”能不能不要再话家常?她急得又要哭了。
医生又挑眉瞥他一眼。“要不要安慰一下女朋友?她看起来很难过。”从头到尾紧握著他没受伤的左手不放,伤心著急到连旁人都不忍心了。
关梓修目光移向她。
滚烫的热泪滴在他的手背,他脑海浮现许多年前的一个夜里,她也是这样捧著他的手,著急落泪,一颗颗的泪水,温柔怜惜。
连他也不懂,明明不爱了,心属于另一个男人,还能这样为他哭,究竟是她多情,还是眼泪太廉价?
“啊……不是,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她不知在慌什么,怕被别人误解他会不高兴,急急忙忙澄清。
他眸光骤然降温,由她紧握的双掌中冷冷抽回左手。“的确不是。”
这对男女,挺奇妙的。医生忍不住来回多研究几眼。
不是那种关系,会为对方哭成这样?不是那种关系,手会任人握半天也没想到要抽离?女方明显是情深似海,瞎了眼都看得出来,男方呢?却踟蹰不前,把自己困死在不知名的情绪里挣扎,这看起来心理问题很大条。
“我有认识的朋友是心理咨询师,有需要可以来向我要电话。”处理好伤口,突然冒出这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
关梓修一顿,不说什么,左手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迳自起身离开诊疗室。
“梓修——”夏咏絮追了上去,他脚步突然一顿,她仓促停住,险些一头撞上。
“你没其他的事可做了吗?”他淡漠地反问。
“我、我是想……你现在手受伤,很不方便,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
“可是……”
“夏咏絮,请你认清自己的身分,有丈夫、有儿子的人,就不要做出误导别人的举动,你不担心被误会,我怕。”她永远记不得自己的身分,六年前是,六年后还是这样!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专心看著一个男人!
“我……”她张口,哑了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真的够了,夏咏絮,你怎么想我管不著,但我关梓修绝不当第三者。”他转身,决然而去。
“没有……第三者……”她颤声道,微弱吐出话。现在才知道,这件事造成他多深的阴影,说出来,他会不会好过一点?“我和他……没有在一起……”
他一阵静默——
半晌,语调空寂地回应:“那又怎样?”
他迈开步伐,坚定,决绝,不再回头。
没有……第三者。她说。
“我和他……没有在一起……”
睡梦中惊醒,关梓修冷汗涔涔。
坐起身,他懊恼地扒梳额前被冷汗打湿的发,将脸埋在膝上。
他在骗自己,一直都在骗自己,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承认确实有另一个人存在时,那种痛心的感觉。
她用背叛回报他全心全意的深爱与呵护,为了和那个人在一起,不惜伤害他,现在却回过头来告诉他,他们并没有在一起,那他受的这些到底算什么?!
夏咏絮,别人的痛,别人的苦,在你看来这么一文不值吗?为什么她可以如此任性,随意地伤害一个人?
今天,她一句“我和他没有在一起”,能改变什么?
她的叛离是事实,痛苦早就造成了,他没有办法当作没这回事,真的没有办法……
多少次梦里,看见她一次又一次,转身决然而去的画面。
她说:“我不爱你了。”
她说:“你的爱让我窒息。”
她说:“和你在一起,我只觉羞辱痛苦……”
惊醒后,他再也无法入睡,睁著空洞的眼,无眠到天亮。
这六年间,他是这么过的。
他可以欺骗全世界,过去了,他早就不在乎了,但是他骗不了自己,心——还是很痛。
她让他觉得自己,好失败。
也许,他该回去要那个心理咨询师的电话,他快被逼疯了——
“还好吗?”余盛德目光飘向他右手。
“没事了。”他动动指关节。
“你应该多爱惜自己一点的。”待在这一行,工作压力大,尤其看遍生老病死,每位工作同仁一年至少也会排段时间出国散散心,调节心理状态。只有这个人,像麻痹了一样,完全没感觉的,这几年几乎不曾见他休过长假,大概也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