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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虎禅却闭起双目。
缓缓地道:“看来,事情到这个地步,除非来一个劫法场,不然…却听一人道:“官府杀人,说不定有武林豪杰劫法场;但在这儿砍头,官方民间,黑白二道,都不会有人来相救的。”
沈虎禅缓缓睁开了眼睛,就看见本来是监斩官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坐在那里,也没怎样,但就有一股说不出的□势。
沈虎禅眨着眼睛:“要斩我的是谁?”
那人道:“将军。”
沈虎禅望望持大刀石像一般的巨汉:“天下那麽多将军,要杀我的是那一位将军?j那人道:“铁剑楚将军。”
沈虎禅想了想,叹道:“不错,普天之下也□只有铁剑楚将军才斩得起我。”
又问:“将军为什麽要斩我?”
那人答:“因为你就是奸细。”
那人顿工顿,又道:“你多方设计,千方百计要见将军,因为要杀将军。”
沈虎禅笑了:“你是谁?怎麽知道这些事?”
那人回答:“因为我就是将军。”
“我是将军。”
单只这句话,一切已足够,足够定罪,足够判人死刑、置人於死地。
将军要什麽人死,什麽人就得死,毫无抗辩的馀地,正如将军要什麽人富贵,富贵就逼人而来,想不要都不可以。
沈虎禅听了那人的这句话後,脸上忽然呈现了严肃庄穆的表情。
只是他严肃庄穆的表情不过是片刻的事、他的五官忽然绽开一个集荒唐、妄诞、狂傲之大成的骇笑。
“我以为江湖上漠子竖起姆指头称赞的将军是什麽东西……”
他一面笑一面说:“原来是一名蠢材!”
他这句话一说,围观的人全握紧拳头。
围观的人有各式各□的人,阪夫、走卒、商贾、乞丐都有,跟一般菜市口法场斩首时前来围观的民众没什麽两样。
但一样的是:他们都是将军部下。
现在他们有一样更相同的是:脸色!
人人都变了脸色。
那刽子手巨人,再也忍不住,手下的巨刀一挥:手起刀落——人头呢?
人头却没有飞起。
因为一声断喝:“刀下留人!”
喝令的人是将军。
这一声喝令比时间停顿还生效,刀搁在半空中,并没有砍下去。
将军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我生平给人赞过一切赞语,也给人骂我一切难听的话,但被人骂作『蠢材』倒是第一次;”他望定沈虎禅:“你倒说说看,我有什麽地方,值得上这两个字,说得对,饶你不杀,要是说错了,我要切下你的舌头,先教你吞下肚里,然後才斫头。”
如果这也算是一场赌注的话,那麽,沈虎禅根本不必赌。
因为他已经输了。
——试问又有谁承认自己愚蠢;况且对一个肉在砧上的俘虏承认自己是蠢材?
沈虎禅怎能说服将军承认这点?
何况,将军根本不蠢!
第八章 将军的敌人
沈虎禅道:“我说错了。”
围观的人脸色才告稍微恢□,沈虎禅接下去又一句:“你不只蠢,而且笨。”
沈虎禅又道:“蠢人只会不敢用我而又要杀了我,可是笨人——”他摇首叹道:“连问我主使暗杀将军的人是谁也没有,就是匆匆忙忙的杀人,这不是笨是什麽?”
将军也不动怒,道:“好,谁主使你来杀我的?”
沈虎禅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将军又问:“那末,是谁指使任笑玉来杀我的?”
沈虎禅伸手一指道:“就是他!”
他这一指,人皆望去,他指的正是“飞声剑影”沐浪花。
沐浪花就像忽然看到自己的鼻子变成了一根□肠一般,那哭笑不得的样子令人不敢想像他平日的淡定斯文。
沐浪花怒道:“你——!”
沈虎禅喝道:“你什麽?就是你!”
沐浪花急道:“我……”
众人皆要听沐浪花如何解释下去,连将军似也有些楞然。
沈虎禅整个人突然像炮弹一般,弹了出去!
沈虎禅虽然□快,但站在他背後的巨人刽子手更快!
那是因为无论发生什麽事,他的双眼都一直不□沈虎禅的後颈。
武林中的高手,有些专於刀,有些专於剑,有些专於在女上身上打主意,有些专心杀人,但巨人刽子手慕小虾似只专注在砍头。
砍头在他而言,不单是乐趣,而且已臻艺术的境界。
他在将军麾下,只专门负责砍头。
沈虎禅的头一动,他的巨刀已追钉在沈虎禅的後颈上!
但是沈虎禅弹纵出去的同时腰身一沉。
沈虎禅背後插了一柄刀。
木鞘刀。
刀是古刀,鞘也是木制的古鞘。
刀柄足有刀身的一半长,沈虎禅身形一沉,刀柄遮着後颈,巨人慕小虾的一刀,就斫在刀柄上。
慕小虾一刀不中,立即收刀。
在他收刀的刹那,沈虎禅反手拔刀。
他拔刀的同时,已掠过沐浪花身侧。
沐浪花本来也是一直盯着沈虎禅的,沈虎禅是他带来的人,他决不能让沈虎禅有伤害将军的行动,否则,这个罪名可承担不了。
但沈虎禅的那一番话,使他的斗志,转为解释,一口冤□尚未吐出,沈虎禅已然动手。
沈虎禅在他还未及拔剑扬声之前,连刀带鞘拍在他腰眼上。
沐浪花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沐浪花迎空飞出,正好挡住了正掠前来的七、八人的身形。
就在这刹那间,沈虎禅已冲至将军面前,刀已出鞘,划出一道淬烈的银虹,刀架在将军的颈侧。
沈虎禅以低首刀柄架住巨人慕小虾一刀,再奇袭击退沐浪花以阻援者,再出刀胁持将军,都在瞬息间完成,每一动作细节都配合得毫厘不差。
众人还来不及应变,将军已在沈虎禅的刀下。
众人又□又怒,瞪着沈虎禅。
沈虎禅道:“我这样做,为的是要告诉你们一句话?”
他倏然收刀。
刀又神奇般地回到刀鞘之中,他仿佛完全没有出过刀一般,刚才冲锋陷阵制伏主帅的事也跟他全无关系一样。
“我根本不想杀将军。”
沈虎禅这样说。
忽听一个不怒而威的声音道:“你不杀他,那因为你知道,他根本不是将军。”
沈虎禅望过去,只见一处卖菜摊,坐着一个又乾又瘦,样子清俊、年纪不大的病人,这病人除了咸仪,并不特别,连膝上放置的一把剑,也如废铁。
那人向他招手:“过来。”
沈虎禅反间:“我为什麽要过去?”
那人笑道:“因为我才是将军。”
他温和地道:“无论你是不是要杀我,都得来一趟。”
“将军”身後有一个人,轰然的屹立着,铁刺般的满腮胡髭,钢铁般的身躯,铜铃般大的眼睛,人站在那里,像煮腾了的铁浆,可以把一切熔成废物。
将军跟此人相比,更形羸弱可□。
这人像苍松劲柏,将军像孤草落花。
沈虎禅大步上前,在将军七步之遥,站定,问:“你是将军?”
将军微笑道:“你可以试试看。”
沈虎禅沉吟了一阵子,道:“我不想试。”
将军身旁的人粗声道:“那是因为你还不想死。”
沈虎禅望定他,道:“你又是谁?”
大汉道:“我叫燕赵,将军的敌人。”
一个人一生难免有许多朋友,许多敌人,有时侯,有些敌人在得意时变成了朋友,有时朋友却在失意时变成了敌人。
所以,人生里不一定有永远的朋友,也不该有永远的敌人。
尤其像将军这样的人物,他一生里,朋友固然多,敌人也绝对不少。
“燕赵”本来是绿林里的一方之豪,但不知怎的,就跟将军成了敌对,燕赵手下原本有叁十一名死士,但跟将军对立了叁年後,叁十一名死士都先燕赵而死,只剩下了燕赵一人。
迸谓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燕赵本来也是狂歌当哭的燕人,人人都以为他兄弟亡尽朋友死绝之後,只有两条路:一是拟楚霸王无面目见江东父老而自尽,二是聚集最後一点实力跟将军拼个玉石俱焚。
燕赵两样事情都没做。
他竟服了将军。
他甚至加入将军麾下。
有人猜测他加入将军麾下,是为了杀死将军,但历来要杀将军的好手,先死在燕赵手下已经有十七。
将军有了燕赵,更如虎添翼。
沈虎禅知道燕赵,也知道燕赵的“神手大劈棺”,但是他道:“你就是那个被将军打得心服口服,扒地求饶、不思报仇、认贼作父的燕大侠?”
他这句话无疑是想激怒燕赵,可是燕赵不怒,居然还笑着说:“最後四个字形容错了。”
他继续道:“将军不是贼,他也不肯收我这个乾儿子。”
将军忽正色道:“燕赵是我的朋友,我的好朋友。”
他望定沈虎禅道:“对於真正的朋友,我一向是尊敬的。”
他停了一停,再加强语调:“燕赵是我最尊重的朋友。”
沈虎禅道:“我也希望是你的朋友,不是敌人。”
将军笑了:“敌人是拿刀的,朋友是拿心的。”
沈虎禅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马上道:“你要知道我是敌人还是朋友?”
将军却摇头。
“你要是一刀杀了他,”他指着那个“假将军”,“你现在早已是个死人了。”
他的意思当然是说如果沈虎禅是敌人,那早就横尸当场了。
沈虎禅道:“那你要知道是谁派任笑玉跟你作对?”
将军这次点头。
“武林中,想杀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杀我的人,大概只有四、五百,但敢杀我的,最多不过一百。”
“想”杀一个人,以及“敢”杀一个人,完全是不同的事情。
有胆去杀一个人的,那就更少了。
何况这个人是“铁剑将军”。
杀“将军”不如杀死自己。
沈虎禅道:“真的要采取行动杀你的,恐怕不出叁十人。”
将军同意,“能请得动任笑玉这样可爱的人物来杀我的,则最多只有七个人。”
他补充道:“这七个当中,已经死了两个,退隐了一个,一个形同残废,一个已经是我这边的人。”
沈虎禅道:“所以只剩下两个。”
将军道:“一个叫做『敌人』,这些年来,他一直□我作对,而我只知道他们的首脑叫做『万人敌』。”
沈虎禅道:“这样一个神秘的敌人,实在不好对付。”
将军道:“另一个敌人,更不好对付,如果是他出的手,只怕不易应付。”
沈虎禅道:“却不知是谁?”
将军道:“『六分半堂』的雷损。”
沈虎禅动容道:“他?”
将军道:“不过又并不是他。”
他悠然道:“雷损现正卷入跟金风细雨楼斗争的狂焰中,谅他也分不出心神来找我麻烦。”
同时树立两面大敌很容易会腹背受敌,受到两面夹击,是武林中斗争的大忌,雷损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没理由不明白这点。
何况不管是谁,应付一个金风细雨楼,已神耗力疲,绝无法再启战端。
所以不可能是雷损。
沈虎禅目光闪动:“那麽只剩下『万人敌』了。”
将军说:“任笑玉却不是『万人敌』派来的。”
沈虎禅道:“难道任笑玉跟你有私仇?”
将军道:“没有。但『皇帝』有。”
沈虎禅道:“皇帝?”
将军一字一句地道:“东天青帝。”
沈虎禅瞳孔收缩,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天青帝”任古书是“刀柄会”六大天柱,“青帝门”门主。
沈虎禅曾经跟“东天青帝”有一段渊源,“青帝门”大权落於叁大供奉之手,後来“东天青帝”设计引沈虎禅出来,终将薛东邻、公羽敬、简易行、雷大先生及深仇大师等格杀,敉平了“青帝门”之乱。
将军道:“刚才我说敌人其中一个已形同残废,便是他。”
他眼中已露出尊敬之色:“东天青帝没有残废之前,可以说是『刀柄会』六□之首,他走火入魔、武功全失之後,声望虽已远不及『六分半堂』的雷损和『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但是有些人不必武功,一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沈虎禅也点头道:“任古书的□是个人物。”
将军笑道:“他利用了你,使得你蒙上罪名,力抗『青帝门』叁大供奉二大弟子,几乎和朋友丧命於野镇。”
在小镇一役中,沈虎禅和方恨少、唐宝牛被各路武林高手包围,几乎身死,这都是东天青帝设计出来的圈套,要借沈虎禅之手除掉叛逆。
(详见“七大寇”故事之一:“□惨的刀口”)将军道:“但你心中却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