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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远航说不出话来,只能吃力而缓慢的点头,眼眶深陷,淌着眼泪,却是不肯从女儿身上移开分毫。
亦笙再怎样的忍耐,那声音里却还是忍不住带上了哭腔,“那么你就要快点好起来呀,等你好了以后,我们再一起下棋、散布。。。。爸,我以后天天都陪着你。。。。。”
齐剑钊见状,忙劝道:“少夫人,您也别太伤心,先让张一生替盛老先生看看吧。”
亦笙闻言抬手擦了擦眼泪,镇定了好一会儿方勉强松开父亲的手,站到一旁,让医生检查。
张医生检查了良久,方直起身,对上亦笙期待的眼光,却是不忍说出实情,便看着盛远航房内的医生对亦笙开口道:“少夫人先不要着急,我先和这位医生谈谈,再多了解一些盛老先生的情况再做对策。”
亦笙点点头,任由两个医生走到一旁小声交谈,而她自己重又走道床边去握父亲的手,她这时勉强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对父亲含泪道:“爸,我们听医生的,你会好起来的,还有大哥的事情你也不要担心,仲霆已经在想办法了,他会没事的。。。。”
盛太太听到这一句,那沉甸甸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她强撑了太久,一直就在等这个消息这一句话,此刻终于等到,她一下子松了紧绷的弦,却只觉得浑身一软竟是一丝力也使不上了。
亦笙还在和盛远航说着什么,她却仿佛都听不见了,既然薄聿铮会出面,那亦竽必是不会再有事了,可一天不见到他人,她这当娘的总也放不下心,况且又不知道那小丫头是不是空口说白话来哄她父亲。
一时不免又气儿子不争气,让她这样担惊受怕,更要拉下脸来求起这个小丫头来了。
亦竽这混小子打小就不让她省心,这些年是越发的胡闹了,她虽恨铁不成钢,尤其是在看到纪桓和薄聿铮的时候,但那却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是第一个孩子,所以未免偏疼了些。
所以明知道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玩女人、赌钱,抽大烟。。。。。简直坏透了,可是她总还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护着,纵着,瞒着。自然也是规劝过的,他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她实在没有办法,便也只盼着他不要过了火真正闯出祸来。
可是偏偏,这个不肖子连这一点儿安稳都不肯给她,这一次简直闹得不可开交,即便到现在,她都想不通,就凭亦竽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走私军火,还几乎把盛加权不的家业都搭了进去,又偏偏运气那么背,被当局逮住,所有军火武器全部充公不说,人也被关了起来,这可是要被枪毙的罪呀!
丈夫知道了这个消息以后,激怒攻心,一病不起。
家里的几个儿子俱是不成器的,若不是有纪桓在,这个家早乱成什么样了都不知道。
可纪桓再能干,遇上了这样的事,也总不及薄聿铮说话管用,所以她等了几天,眼见得儿子还是没被放出来,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再不情愿,她也还是开口让亦筝给那小丫头打电话,亦筝那时还并不情愿,小声道:“妈慕桓说了,不要叫小笙知道,她在的又远,免得她担心。哥哥的事,他会有办法的。
盛太太气道:“你以为我愿意打这个电话?那监狱是什么地方,多待一天,你哥哥都有可能多掉一层皮!况他犯的是掉脑袋的事,不见他出来,我就安不下这颗心!”
她看着女儿抿着唇为难的样子,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才又道:“亦筝,再说了,你爸爸都这样了,你若是不告诉小笙,这万一要是让他们见不上这最后一面,不仅你爸爸走得不安心,小笙也会恨你一辈子的!姑爷是讲道理的,他不会怪你的。
如是说了,女儿才打了这通电话,却没想到那小丫头是来了,可是薄聿铮却不见人影,她只好盼着她方才说的那句话不是虚口妄言。
正兀自想着,门外却想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听差进来茫茫的对亦筝说道:“少奶奶,少爷回来了,可是不知门口来了些什么人,倒把车子拦了,正和少爷起冲突呢!”
第三十三回
“停车!”
“你们是什么人,拦在我家门口做什么?”纪公馆的司机无奈何,停下车来瞪着眼前的这几位不速之客开口问道。
拦住车的两名男子闻言,态度倒是有所缓和,动作上却没有丝毫的让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下车接受检查。”
“这,我们回自己家倒还要你们几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来检查?简直是笑话!”车上同坐的纪桓的秘书也是一脸匪夷所思的神色。
而纪桓,却是一句话也没用说,他的视线透过车窗,落在门外拦车的那两人身上,又扫过不远处井然有序站着的几个岗位,明明身着便服,然而那硬挺的摇杆和训练有素的动作,还有刚毅守纪的气质,却不难让他猜出他们的军人身份,了然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心底倏然一沉。
司机和秘书正与门口那两人交涉,门内却有一人迅速大步而出,而他的妻子,小跑着跟在后面。
“车上是纪先生,看好了,不得无礼。”齐剑钊对那两名警卫吩咐道,又转向纪桓,“纪先生,实在是抱歉。”
纪桓淡淡笑了下,却并不下车,虽是坐在车内,抬眼去看车外站着的齐剑钊,却无端的让人感到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齐秘书,你带人把我家围了个遍,还有多少暗哨是我看不见的?”
齐剑钊回答得不卑不亢,亦不失礼数,“我等奉少帅之命护卫少夫人安全,请纪先生见谅。”
纪桓停了片刻,开口:“他没来?”
齐剑钊道:“少帅把手上的事交代好了就会赶过来。”
纪桓的眼光倏然转冷,“时局动荡,他若是真担心她就该亲自陪着,若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几个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那拦车的两个守卫面上都现出些许忿忿不平之色,齐剑钊倒还算平静,“能派上多少用场剑钊不敢说,但既是应城了少帅,我等都会拼尽全力去护卫少夫人的安全,用歇,用命!”纪桓看了他良久,转开眼光去看亦筝,淡淡道:“上车。”
副驾驶座上连忙下车替亦筝拉开车门,她坐进后座,纪桓却也不看她,只淡淡吩咐开车。车子便沿着汽车跑道开进了纪公馆,把齐剑钊等人都留在了后面。
亦筝看着丈夫淡淡的神色,迟疑良久,终是鼓起勇气小声道:“慕桓,对不起,你怪我吗?”
她说的没头没尾,他却懂得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里全是小心翼翼的意味,他转头,只见她眼底的惶惑,又再想起她前几日见他时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叹了口气,“亦筝,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不要告诉亦笙,你是不是不信任我能把大哥救出来?”
亦筝连忙摇头,情急的道:“不是的,是妈说爸爸病成这样,要是瞒着小笙万一让他们见不到最后一面,不单爸爸不安心,小笙也会恨我一辈子的!”
他早该想到的,他这个妻子心肠软,最经不起人劝说,却太笃定她会听他的话,忘了还有岳母能说动她。
其实也怪自己最近实在太忙,分身乏术,要考虑得太多,也就没有去过多的在意她的欲言又止,也没太多精力分给盛亦竽,却不想,他们竟然让她回了上海。
他的神色一肃,对亦筝缓缓开口道:“亦笙既然来了,就让她在这里住下吧。”
亦筝摇头道:“小笙恐怕不会住这,她带着那么多人,行李都先放到家里去了。”
他转眼看她,与其当中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坚持,“亦筝,如今上海的治安很乱,即便是租界区内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必须说动她留下来。”
亦筝为难道:“可是小笙自小便有主见,我怕她不肯听我的。”
纪桓停了片刻,缓缓开口:“你告诉她,爸爸如今身体都这样了,最舍不下的就是她,她就近住在我们这里也可以多陪陪爸爸,我这些天都有事,回不了家,你们姐妹两个也好有个照应。至于她带的人,家里那么大,还怕住不下?况且他们要轮流着站岗,占不了几张床铺。”
奇)“你要去哪里?”亦筝闻言连忙问道。
书)“有些事情要处理,这些天我就住在醒园那边。”
网)事实上,有事不假,却远用不着离家,尤其是在这个结骨眼上。
可是他更知道,若他不走,亦筝或许真的就劝不动她留下。
想了想,便又对身旁的妻子道:“你要记住,一定得留下她,但别告诉她是我说的。”
下了车,一路来到客厅,他正有些迟疑该不该上去看看岳父,他知道她必然在那里,心底,竟然微微的紧张着。
却未曾想,已经有人替他解决了这个两难,电话铃响了起来,接电话的管家听了两句便是面色大变,“少爷,阿旺来电话说,有一大帮青年学生冲进了咱们的百货公司,喊着抵制日货,就要将咱们公司里的那些日本货抬出去当街烧了,有保镖都拦着,他们还没得逞,阿旺他们也已经报告了警察局和警备司令部,但是公司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
纪桓面色一变,随即镇定下来,告诉管家道:“你告诉阿旺,不要伤了人,我马上过去。”
他一面说着,一面大步便往门外走去,只带了个贴身的保镖,便上了车。
“慕桓,你要小心!”亦筝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点点头,你回去吧,记着我刚才跟你说过的话。”跟了出来的白爷面色有些着急,对着车内的纪桓比划道:“我再召集些人过来,不能让他们烧了我们的东西!”
而纪桓摇了摇头,“不用我会处理。”
说这,便吩咐司机开了车。
一路到了纪家的百货公司门前,那里已经聚集了如山的人群,有维持秩序的警察和他请来的保镖,有群愤激昂的青年学生摇着花花绿绿的小旗,举着“抵制日货”的标语在不住抗议,还有许多围观的群众,竟将这一条宽敞的马路堵得严严实实。
那帮学生苦于警察拦阻进不得门,此刻却见纪桓下了车正往这边走,纪家慕桓是上海滩响当当的人物,他们自然都是认得他的,便一窝蜂的掉转了矛头。
“现在全民都在抵制日货,为什么纪先生的百货公司里还在大张旗鼓的出售日本的东西?”为首的一个男学生率先发难。
“日寇的铁骑进犯,强占了我们的东三省,千万同胞潜入水深火热,国人莫不以驱逐倭寇为最大心愿,纪先生却偏偏仍和倭奴打得火热,靠日货赚钱,请问你身为上海总商会的会长,责任何在?请问你身为一个中国人,良心何在?”他身边的女学生更是言词犀利。
“打倒卖国贼!打倒奸商!”
不知是谁带头先喊了一声,一时之间,“打倒奸商”的喊声,不绝于耳。
店铺的几个保镖见状也围到了纪桓身边,一个个如临大敌,而纪桓的面色反倒极为平静。
他看了那帮学生良久,便对身边的一个保镖吩咐道:“把里面的日货通通搬出来,一件不留。”
那保镖一愣,而离他最近的几名学生也是听到了,停止了声讨的声音,渐渐的全都静了下来。
“去。”他又淡淡道。
那保镖只得拨开人群,小跑着去了,而纪桓跟在他后面一路来到公司的大门口。
“你们几个都去搬。”他对着几个职员开口道。
“少爷,咱们这里有三分之二的东西可都是日本来的,你要都拿给他们,这可使不得,这损失可不是闹着玩的!”阿旺是纪府的老伙计了,闻言立刻情急的拦道。
纪桓的表情依旧很淡漠,看不出喜怒,就连声音亦是如此,你们是要我自己去搬?”
众人无法,只得按着他说的话去做,几十个人足足搬了近一个小时,才算搬完。
那帮学生和前来维护秩序的警察都弄不明白他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一时之间都没有动作。
纪桓笑了笑,眼光巡过人群,“中国有句古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原想着,真正的爱国该是在战场上拼杀、在生产线上富国强民、在文化领域用精神的力量振聋发聩,而不是在这些本可为我所用的器物上纠缠不清。”
“你是什么意思?”学生群里有人冲口问道。
他依旧微笑,摇了摇头,慢慢走到那群学生当中,“并没有什么意思,大家有这样的少年激越和爱国之情我很理解,如果你们一定要用焚烧日货的行为来表达你们对国家的热心我也愿意成全,并且从今往后,只要大家一天觉得日货应该抵制,我就一天不卖日货,无条件的全力支持。
他的话音刚落,劈手便夺过身边一个学生手持的火炬,那学生“哎”了一声,句未成句,却只见得纪桓已经掷反手,将那火炬亲手扔到了堆积如山的日货上面。
人群当中发出低低的惊呼,不知是公司职员,还是警察,还是这一帮子学生。
堆在最上面的,恰好是一堆衣裳,遇风便燃了起来,火势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