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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凤仪看得轻叹:“这个孩子,真是痴人,自身陷入危局,生死尚且难料,竟还有心顾及这些事。”
萧逸目中却是异芒闪动:“他是痴人,也是至人,他做的事很傻,很多时侯,却可以达成无数聪明人都无法做到的结果。刚才陈逸飞请罪、羞惭,到最后的冲动,绝不仅仅是因为普通的忠诚,以及有负我的期望,而是真心关切他的生死安危。相信为了救他,陈逸飞必会不惜性命。他在飞雪关待的时间很短,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陈逸飞折服的?还有,我也收到了宋远书用六百里快马递来的奏折,其中居然也赞同他有关开市互贸的建议。宋远书其人向来高傲,从来只服有能之人,所谓君臣之律、父子之纲,都是不放在眼中的,他又是因为什么,而肯这样极力赞同若儿。你再看他提的这些建议,我一向自负才高,但这些事,平时却是想也不曾想过的。我一向自认爱惜属下,亲近将士,可即使是在我最没有架子的时侯,对将士的关怀,依然是带着皇室子弟居高临下的态度。可是他却真的把自己当做军队的一分子而提出建议,为他们谋求更好的一切。不止陈逸飞、宋远书关切于他我看,整个飞雪关的将士都会愿意为他奋身苦战。相信如果假以时日,如果他可以接触更多的军队、更多的人,他的见解和他的想法,真的可以在军中实行,那么,他在军中的威望,将会慢慢超过我。”
楚凤仪震了一震,抬头刚想说什么,萧逸已然微笑道:“凤仪,我为我们的孩子骄傲呢!”
楚凤仪怔怔凝望他半晌,终于微微一笑。
她脸上泪痕未拭,悲容未去,含泪带笑,竟是说不出的美丽:“他的想法,确实可行吗?”
“倒也不是件件都可行,比如保险制度,就难以推行,帐目公开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但军邮制度,的确能给军队极大的方便,而且也容易实施。怀思堂的想法,以及为战死者立碑,万世不灭,都可极大地激励士气。不过,在太庙外立碑,却也不是我和他说了就能算的。宗法、祖制、皇族、楚家、儒士、清流,通通都会反对,倒不如立碑之外,亦兴建忠烈祠,时时祭祀,既显郑重,又易推行。至于在卫地开市,这想法极有趣,不论成败,且试他一试。若能成功,留下一座水远挖不完的金矿,也是楚国的大幸,就算失败,得失亦不足以动摇大楚。这些建议就选几条较易实施,成效也快的先在飞雪关和卫国推行,如若真的效应显著,我将会在全国军队中推行,我会尝试改变楚国,对周边各国的政策,我会……”
萧逸淡淡笑笑:“我会让他们知道,这是他们的君王,为他们苦心谋划的,我会让每一个士兵知道,不管他们在哪里,只要是在为国出力,他所效忠的君王,就会关心他的福祉安危,与他们同心同意。”
楚凤仪轻声道:“若儿信中,是希望这些政令都以你的名义颁行。”
萧逸哈哈一笑:“凤仪,我怎会和我们的孩子争功劳。他为天下人计,又岂能不让天下人知道。”
楚凤仪微微一笑,却又转瞬消逝,眉宇之间,又现忧色萧逸柔声道:“凤仪,不用太担心了。这个孩子想法、做法都和我们不同,可每一次都能创造奇迹,当初你我之间的死结、楚国的危机,谁不是以为无人能解,他却完全不当一回事般解决了。济州城内,我苦心谋划多年,多少阴谋暗伏,他却丝毫不费力气,轻轻松松,一早看破。飞雪关中,他又能轻易收将士之心。这次去秦国,一半是被迫,倒有一半是他自己情愿。焉知结局,不是同样出乎众人意料?也许到头来,不是秦国利用了他,而是他改变了秦国。”
楚凤仪眉间忧色不退:“你何必这样宽解我,他以前有再多困境,毕竟还身在楚国,身边还有萧性德这个绝世高手保护,可是现在,他身陷异国,连个护从相伴之人都没有。”
“可是,你也不要忘了,还有我啊!”萧逸声音本来温柔,语终却又冷笑了一声:“秦王能在我的手中把人捉走,难道我就没办法在秦王手中把人救回来?秦王在我楚国布了无数人手,难道我在秦国,就没有任何安排吗?秦王终究年轻,论到深思熟虑,岂能及我。”
楚凤仪终是忧思难解,叹道:“那秦国强盛富饶,秦王又是出名的天纵英才,少年仁主,要想击败他,只怕不是易事。”
萧逸忽的冷笑一声:“秦国的确是当世少有的强国,但强盛之外,亦有种种隐愚,当今秦国,就有五大危机,秦王一个应付不好,便有亡国灭家之患。”
楚凤仪不觉一怔:“我只知秦王英明天纵,声名远扬,秦国国势日强。秦法向来严峻,可是秦王竟被称为仁主,可见他的不凡。我实在想不出,秦国有什么危机。”
萧逸微微一笑:“你哭得嗓子都哑了,先喝杯茶,润润喉。”
桌案之上,金壶玉杯相映生辉。
萧逸亲手提壶倒茶:“秦国这第一危机,就是秦王对臣下那出了名的仁厚。”
他伸手把茶杯递到楚凤仪手中,悠然一笑:“仁主,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自古以来,有名的仁主治世期间,大多免不了臣子弄权,或贪官坐大的弊端,正所谓人善被人欺。”
楚凤仪皱眉道:“那秦王少年聪慧,纵然施政较为仁慈,亦不是可欺之主啊!”
“的确不是,但可惜的是,他登基之时年幼,亲政之时,又太年少了。”萧逸淡淡道:“朝政为权臣所把持,小皇帝仅仅只靠他几个侍卫、几个亲信,四处奔走,暗中连结党羽,那段日子,想必是十分难挨的。忠君爱国,主忧臣辱,粉身碎骨也要除奸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太少了,而且大多也在数年当中,为反抗权臣而被杀了。若没有足够的报答,谁肯放着荣华富贵不要,把举族生死押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楚凤仪轻声道:“从龙除奸,留名于青史,博万户侯,荫子孙于后世,亦值得为之冒险。”
“不错,就算是普通人,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为的,也无非是为博个富贵荣华,封妻荫子。若是连富贵都不能授人,又如何得到别人的忠诚。那段日子,一无所有的小皇帝苦苦挣扎,只要能拿回实权,那么无论付出多少承诺,无论给未来的国家、朝廷,带来多少不便,相信他都是不会在意的。后来,皇城惊变,权臣伏诛,小皇帝正式亲政。但他的年纪太小了,根本不足以威压百官,要想坐稳皇位,自然要示之以重惠。”
楚凤仪点点头:“想来确实如此。”
“当时权臣虽被小皇帝忽起发难,以雷霆手段诛灭,但整个大秦国,到处都有他的门人党羽,大多手握重权。小皇帝威仅未立,其他臣子对他也无敬畏之心,一个处置不当,就有可能烽烟四起,激得四方豪强,为求自保而竖起反旗。小皇帝于朝堂之上,宣布只诛首恶,绝不追究从罪,凡往日从贼者,只要能悔悟往非,亦是秦国良臣,必厚封爵禄,只赏不罚。他当殿立誓,与诸臣既为君臣,亦是骨肉,绝不相负,断不致他日行兔死狗烹之事,若非叛国之罪,绝不轻诛大臣。”
楚凤仪长叹一声:“君王固然要揽臣子之心,但恩典太隆,威势不足,于国实在无益。”
“不过,这实在不是他的错,一个十来岁的大孩子,多年来隐在深宫,无声无息,又有多少威势,可以震慑得了天下呢!如果他有足够的时间,表现他的才华能力,自会豪杰归心,英雄来投。可是,在当时,只要他处事稍稍退疑,则秦国必然烽烟四起,四分五裂。而他这公诸天下的旨意,的确平定了四方的不安,将国家的权力集于一人之手。他也的确信守诺言,厚待助他诛奸的所有功臣,对于事后积极表示效忠之人,也多有重赏。多年来,他勤于国事,决断英明,使秦国国势日增,但秦国的法度却出现了一个极诡异的局面—方面秦法严峻,小民受到重重束缚,不敢有半点逾矩,一方面,官员受到各方面厚待,很多事可以肆意而为。长此以往,民众之中,不平之意渐浓,于国实非大幸。”萧逸唇边带起了一抹冷笑。
楚凤仪摇摇头:“只怕这也未必是他心中所愿,只是天子一言,岂可反悔,他若失信于天下,一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罪名,就足以寒天下英才之心了。”
“到如今,朝中自当初诛奸的第一功臣纳兰明以下,无数官员,都有倾国之富、惊世之权,人人羽翼丰满。目前秦国的局势虽然平静,但这种君臣之间相安无事的局面一定会被打破,最后争端爆发的话,赢的也一定是秦王,但同时,秦国必兴大狱,无论是朝中还是地方,都会有过多的官员一下子倒下来,令得整个秦国的局势动荡不安,人心不稳。”
“但是,秦王这些年,也同样轻税赋,促农桑,在平民之中,大力提拨人才,令得朝中气像一新,国势为之一振,这些人将来,必能替代那些旧臣。”
萧逸微微笑一笑:“有得必有失,这正是秦国的第二大危机。”
他徐徐提壶,往第二个杯子里注水。
“秦王提拨可用之新人,的确是为了朝中的权力交替做准备,但当日,他曾有永不负众臣的诺言在,不能轻易夺人权位,所以,这些新人在文臣之中,地位并不高,大多只是下级官员。虽然,这样的职位,离老百姓更近,更容易得到百姓赞许,但事实上,掌握的权力不大。当然,秦王最重视的还是军队,这些年来,他慢慢地把自己的人,安插到军队的要职,渐渐将军队完全掌控。可是,同样为了不违背诺言,不激起臣子过份的反抗,让军权交接顺利,他也不得不腾出更多的实权文官位置安插这些旧人,以至于,朝中新旧两党,很明显的以文武为区分。旧人,大多是世族出身,或书香门第,而新人,则大多是毫无背景的平民,对秦王感激涕零,愿誓死相报。这样一来,朝中自然就形成了文武两大势力,党争的迹象虽不明显,但也有迹可查了。”
萧逸缓缓举杯,闲闲饮了一口:“文武不合,党阀相斗,国家岂不隐患重重。秦王初时提拨新人,确为牵制旧臣,但如今,光在两党之中,维持平衡,也足以让人禅精竭虑了。也亏得他确有治国之才,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让秦国成为当世七强之一。”
“那是自然,秦国内政或许有所不足,但大军一动,所向无敌,自秦王亲政以来,战无不胜,连并十余小国,短短数年,一跃为天下少有的强国。秦国兵戈之利,竟被称做天下第一。”
萧逸微微一笑,饮尽了杯中茶,却提起壶,在第三个杯子中倒茶:“这正好,是秦国的第三大危机。”
纵然楚凤仪亦是少有的聪明之人,此时却也不觉满面不解:“我不明白,这样的赫赫军功,威扬天下,怎么会是危机?”
萧逸从容笑道:“世人只看到秦国连战连胜,一时无比辉煌,却不曾看到,在这样的胜仗里,秦国付出的是什么代价。”
“连场战争,自然死伤无数,但并吞诸国之后,又多了许多可以征兵的青壮,并不致影响到军队的实力,而且多次大战,使秦王所选拨的人才得到血的历练,纷纷在军队中脱颖而出,得握重权,那秦国到底还付出了……”楚凤仪正自低头凝思,忽的一震道:“钱!”
“不错,就是钱。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秦王年少亲政,无有建树,为了建立他自己的威信,为了让他所选拨的人才立功升迁,他不得不连续发动战争。但是,谁知道每一次大战,秦国国库支出了多少军费,秦国青壮有多少不得不奔赴沙场,致使田土荒芜,百业荒怠。秦国的确吞并了很多小国,可是,当今天下,诸国争伐,杀戮不断,越是小国,越是穷困不堪,这样的胜利,虽然吞并了土地,却得不到足够的金银来补充国库,反而要从国库拨钱,去建设被征服的小国中那些因战乱而荒芜的国土,救助因战争而待死的流民。”
萧逸语气闲适:“秦国之强,强在军威,强在军力,而不是整个国力。秦国军队固然为诸国之中最精锐的部队,但是,秦国的国库,只怕也是诸强之中最空虚的。再说,战争太多,百姓就会疲惫不堪,胜利太多,君主就会得意忘形。得意忘形的君主统帅疲惫不堪的臣民,再加上一个空荡荡的国库,这就是国家最大的隐患。”
楚凤仪凝眸望他,明眸之中,光彩灿然:“所以,当日你夺下大梁之后,人人都以为你必乘大胜之势,并吞诸国,你却昭示四方邻国,只需称臣纳贡,就绝不征讨,为的就是休养生息?”
任何男人被自己心爱的女子用这样的目光仰视,都会感到说不出的快活骄傲,就连萧逸也不能免俗地傲然一笑:“当日国家虽定,却也隐患重重,旧梁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