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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在心中从一数到三千,这个时候,两国君王可曾互相见礼,两国臣子可曾互换节与诏。
“夫人,你没有吃早膳,现在午膳已经好了。”苏良小心地唤。
她微微摇头,凝视远方。
他踏入皇宫了吗?穿着华责的服饰,行过一道道宫门,可曾走到安乐的面前?这个时辰,他们是否已行过礼,是否已读完册妃诏书,是否已把专为安乐而御制的金册金宝交给她?
“夫人,要不,你坐一会儿。”赵仪搬来椅子,有些焦虑担忧,又不敢表现出来。
楚韵如依旧摇头。
他们的婚礼是什么样的?会有怎样的盛大铺张?比之我当日的大婚又如何?
她就这样,等待着,不饮不食,不言不动,等待着,她的丈夫,迎来另一个应当与她姐妹相称的女子。
她守在行宫的门前,守着东升的大阳,渐渐西下,守着由清晨渐渐亮起的阳光在黄昏慢慢黯淡。
她守着,耐心地、毫不焦急地、安静地等候着。然后,是如海啸一般的欢呼声,是如雷霆一般的鞭炮声。再然后,是那自街角而来,渐渐接近的喧天鼓乐,迎亲队伍。
公主的陪嫁队伍,长得看不见尽头,整条大街,密密走了一排又一排,也摆不开那无穷无尽的珍宝。
公主的香车宝荤,高责华美,遥遥望去,竟似一座移动的小山、走动的行宫。
楚韵如微微一笑,当初她受封为大楚国皇后,所乘的国母凤荤,也不过如此。秦人为提高安乐的地位,为她准备的车马,隐然有皇后的规格,正如楚国人为了给足秦国面子,册妃用的竟是皇后专用的金册金宝。
然而,她依然是什么也不说,微笑着迎过去。
车马喧哗中,龙凤宝车的珠帘开处,两名宫女扶了那凤冠霞被的女子盈盈下车,在她身后,容若眼神复杂地望过来。
楚韵如只是微微一笑,伸手牵了安乐的手。
两个美丽女子的手轻轻一触,彼此都感觉到一片冰凉之意。
虽然垂着盖头,安乐却似第一时间意识到对方是谁,纤手微颤。
楚韵如立刻握紧她的手,一时心中不知是怜是伤,轻声道:“安乐,我在这里,不要怕。”
她牵她的手,引她步入那煌煌行宫,大楚国皇帝的行在。她牵她的手,领她行过重重宫门,步过道道曲径,走过他们夫妻的世界。她牵她的手,送她入自己丈夫的房间。
在大楚国,她的身份是皇后,这是皇后的美德。在大秦国,她公开的身份是容若身边的女官,这是女官的职责。
这大楚皇帝的居所,已经为迎接新人,做好了一切的准备—鲜红的喜字、明亮的红烛、柔软的床榻、熏香的裘枕。
楚韵如扫视四周,微微一笑,然后听到安乐一声不知是痛是伤,是悲是泣的低唤。
那只手紧紧抓着她的手,那么用力,已至于微微颤抖。
楚韵如轻轻扶安乐坐下,轻轻拍拍她,安抚着她,柔声在她耳旁说着一些什么。
直到她微微喂泣着放开手,楚韵如这才转身面对其他随行而入的女官:“陛下要来了,你们全随我退出去。”
几名女官互望了一眼:“我们要服侍公主。”
楚韵如冷笑一声:“这里虽然还是大秦的国土,却不要忘记,公主嫁的是大楚的帝王,我不管你们在宫中有什么规拒,从今儿起,你们就得跟着我好好学学大楚的规矩。”
她也不再多看这几名女官一眼,迳自出门。
她是一国之母,自有风仪气度,淡淡几句话,已给人无比压力,几名女官竟不敢生出丝毫违背之心,一语不发地跟她一起出来。
步出回廊,见容若犹自怔怔呆立月下,身后诸女官,急忙行礼。
楚韵如却一笑近前,轻声道:“去吧!”
容若默默无言,看看她,咬咬牙,然后,大步而入。
楚韵如目光淡淡一扫,除了被自己叫出来的女官,新房之外,还侍立着两大排秦宫中的执事官员。
她伸手招来苏良和赵仪,轻声吩咐他们,领所有送嫁官员各自入席饮酒。
诸人皆有些惊愕,纷纷道:“我等各有职司在身……”
“什么职司?夫家招待娘家送嫁之人,乃是礼仪。莫非各位认为我楚国皇帝,远离国土,就连这最基本的礼数也尽不到了。”楚韵如冷冷挑眉:“今儿大喜,我也不想有什么不高兴的事闹出来,坏了皇上与公主的兴致,赏不赏脸,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人敢不给面子。不一会儿,整个院落,所有自秦宫中来的人,都被撤了个干净,只有张铁石领着一干楚国士兵守在外头。
新房中,安乐听到脚步声、关门声,默默地伸手,自己为自己掀开了盖头。身外是辉煌烛光,身旁是无数珍宝,在那连城珠饰的辉映下,秦国最美丽的公主,徐徐抬眸,凝视那近在咫尺的男子,凝视她的夫郎、她的良人,她必须追随一生,跟随一世的男子。
新房外,清冷月下,清寒风中,楚韵如静静看着泪烛光里,茜纱窗下,那一男一女,一坐一立,彼此凝视的身影。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行了出去。
院落之外,是无尽的喜气,大红的彩绸漫天飘舞,大红的贴纸无以计数,大红的席面,流水也似的摆满了行宫。杯来盏往,喧天笑闹,琴瑟歌舞之声,不绝于耳。
只有她一人,清清冷冷,行过满天满地、无穷无尽的洋洋喜气,在行宫最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略觉清静的地方,静静站在小小一池清水边,看着水中那虚幻的明月。
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天空忽炸起眩丽的火花,使得她仰头望去。整个暗沉的天空,都随之亮了一亮,是行宫外的人在为他们美丽的公主,尽情地庆贺吧!
今夜如此欢欣,今夜如此凄凉,今夜如此热闹,今夜,无人入睡。
行宫中,一片喜气,行宫外,也是无尽热闹,眼看着公主凤驾入了行宫,百姓们依旧意犹未尽,为这一场惊世的盛大婚礼谈论不休。
人们说着笑着,看着孩子们凑热闹,放起焰火,燃起鞭炮,这一份喜气,倒是如过年过节一般热闹。
在人群中,有一个穿着黑色披风,戴顶极大斗笠,把全身上下从头发到脚跟都挡得严严实实的人,在静静地听大家谈论、诉说。
人们喜气洋洋地说,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人们无比兴奋地说,楚国和秦国联了姻,应该就不会打仗了,大家不用担心战乱,不用害怕自家的儿子、丈夫战死沙场了。
人们开开心心地说,公主的仪仗真是大啊!过永定门时,居然不得不临时把那门给拆了,才让车驾得以通行。
人们兴致勃勃地说,这一路从皇宫到行宫,绑在树上的火把,把天地照得像白天那么亮,连树都给烤坏了。
那人安静地倾听着所有人的议论感慨,平静地看着每个人兴高采烈的快活神情。然后,她向长街的尽头,无人的远处走去,就这样,穿着一身黑衣,慢慢地一步步融入黑暗中,慢慢地一步步远离这一派热闹繁华,盛世景象。
那一朵焰花在天空炸开时,她也不知不觉抬头望去。倏然亮起的焰火光芒,照亮她隐在斗笠下的清冷容颜。
赫然正是董嫣然。
那一朵为庆贺楚国皇帝与秦国公主联姻的焰火,在空中绽出艳美的花。没有人知道隔着一道宫墙,有两个绝美的女子,同时抬头,凝望那一片灿烂光华。
然而,在这稍纵即逝的光芒之后,是更加沉、更加暗、更加阴郁的黑暗长空。那无比美丽的容颜,仅仅只被照亮一瞬,就立即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下期预告
秦楚大婚避无可避,空前盛大的婚礼,繁华绮罗,极尽富丽堂皇之能事,只是夹在两大绝世美女之间,容若的齐人之福,享得就有点辛苦了。
周茹的再次出现,给了性德恢复力量的一线光明,却又令容若轻轻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楚国诸人终于有机会离开这一片口口声声友好邻邦的奇险之地,而秦国大皇大后出人意料的病逝,使纳兰玉和宁昭有了这一生,最后一次会面、最后一次长谈。
第四部 浩浩秦风 第二十六集 第一章 帝王之交
“你来做什么?”宁昭很想对着容若就这么大吼一声。
好不容易操办完秦楚大婚,完成心愿,他心里竟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欢喜,反倒空落落茫然得很。
昨晚徘徊殿中,竟是彻夜不能眠,强撑着上过早朝,此刻只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会,这位刚刚洞房花烛的楚王陛下,怎么就跑到皇宫来串门子了呢?不至于昨晚才洞房,今天就嚷着要回家吧!就算真有这心思,表面上的礼貌文章总要做几天的,怎能表现得如此急切。
宁昭绝无应酬容若的兴致,然而两国之间的规矩礼数,纵然贵为皇帝也无法随心所欲。
此刻他心里虽想骂粗话,脸上却也不得不挂起完美的笑容:“楚王今日竟也有空驾临?”
容若落落大方地笑:“不用楚王楚王叫得这么客气,大舅子。”
大舅子?宁昭差点没对天翻白眼。啊啊啊,这人接受这身份接受得也太快了吧!明明前不久还心不甘情不愿,一副被人架着上断头台的样子。
容若笑咪咪走近过来:“咱们现在是极亲极亲的亲戚了,当然应该好好亲近,可是,咱们又隔着两个国家呢,我要是一走,这辈子有没有再见的机会,那就说不定了。那么,在我还没有走的这几天,咱们当然要好好地在一起,聊聊天,拉拉家常了,你说是吧!”
宁昭眼神微沉:“楚王打算什么时侯回国?”
容若耸耸肩:“这事,我说了不算,让宋远书跟你们商量,你看着办吧!”他大大咧咧拍拍宁昭的肩,亲亲热热说:“咱们不说这些没趣的事。”
宁昭完全是靠着皇帝的尊严支援,才忍住没有遴开容若这一拍,这种无所顾忌的动作,就连纳兰玉长大之后,都再不敢如此待他了,就算两人都互为帝王,但彼此身份都过于尊贵,关系也极之微妙,怎么连最起码的矜持都没有呢?
听到四周传来一群人努力压抑却异常明显的倒吸凉气的声音,宁昭几乎是铁青着脸问:“聊什么?”
“有很多事可以聊啊!”容若笑吟吟道:“比如说今天的天气非常好,太阳很好,风很好,云很好,对了,御花园中的花花草草都很好。”
随着他一句句好,宁昭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容若笑嘻嘻地接着说道:“要不然聊聊秦国和楚国的风土人情也不错,我的妻子是你的妹妹,我们有着共同的亲人,单是这一点,应该就有很多可以聊的吧!”
容若笑望他一眼,忽的双手一拍,笑道:“对了,我会讲故事,我们来打个商量好了,你说一些你们兄妹朋友小时侯的开心故事,我也给你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好不好?”
“好不好?”他这样笑嘻嘻地看着宁昭,可是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问宁昭好不好的意思,因为他已经自动自发地拉住宁昭的手:“来来来,既然今天的天气这么好,风也好,花也好,水也好,大家都很好,我们去晒太阳喝茶讲故事吧!”
宁昭额上青筋都迸出来了,却身不由己被拖着走。四周虽然有太监侍卫,没得示意,到底谁也不敢过来,阻拦一个皇帝向另一个皇帝表示亲热。
容若的半吊水功夫,打架不行,用来强拖宁昭,还是没问题的。
宁昭的脸色和容若那满面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皇帝也是人啊,他真的很累,他想睡觉,就算不睡,也还有着一堆公事要忙呢,哪里有空陪这个不负责任,没大没小,没危机感的家伙喝茶聊天话当年。
天啊!我可不可以暂时忘掉所有的外交礼节和规矩章程,直接让人把这混蛋揍一顿了事就算是宁昭,偶尔也会有一点绝对非理智的冲动,而且现在他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把妹妹嫁给这么个家伙,惹来如此一个大麻烦,到底是对还是错。
容若整整在皇宫纠缠了宁昭两个多时辰,其间硬拖着可怜的秦王陪他用过午膳,然后继续聊天说地,直到秦王陛下的耐心已达到极限,堪堪暴发之时,他这才心满意足告辞回去。
他回到行宫时,看到安乐和韵如两个美人并坐在园中,低低地不知议论着什么,时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阳光正灿烂,四周花如锦,轻轻笑声,伴着花香袭人来,让人至此才相信,原来真的桃红柳绿已是春。
容若站在碎石小径上,看着那如花的美人,披了一身春风拂起的桃花,看着那翩翩的蝴蝶不知是逐花香还是恋美人,在她们身侧盈盈地飞舞,一时竟不由痴了。
有多久,他不曾见过这美好的情景,有多久,他不再有这欣赏美好的心境。
“陛下。”煞风景的呼唤声和行礼声,惊破了美人的低语。
容若很郁闷地瞪过去,不出所料,是那帮随侍安乐的女官,远远见了他来,立刻唯恐天下不知地叫得震天价响,哗啦啦跪了一地。
累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