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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讥讽的语气裴利安并不以为然,话锋一转,他朝我晃了晃他手里的杯子:“你声音哑得可怕,确定不想要它?”我沉默了一阵,片刻后终于敌不过这杯东西湿润的诱惑,伸手接了过来,将里头的液体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又冲动了,不怕我在杯子里放什么东西么。”他笑。
闻言我手用力一甩,将那只杯子丢到了地上。
但效果并不好,它没有如我所期望的那样发出那种清脆而突兀的声响,只闷闷在一片厚软的地毯上滚了两圈,然后沉默地停在了茶几下的角落里。
正如我一般沉默而颓然。
于是微微有些烦躁起来,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支烟,正要塞进嘴,却转瞬被他抽了出来。他将那支烟含进嘴里转过身,从身后的吧台里倒了杯酒给我。
浓烈的‘沙漠红’。
“有加什么特别东西么。”接过酒杯时我问他。
他笑笑:“你可以不喝。”
我端到嘴边近乎贪婪地喝了两口。
辛辣的味道伴着微甜滑进喉咙,暖暖地流进我胃里,身体的疼痛似乎因此而略微缓了缓,于是轻轻吁了口气,我再次朝‘玻璃棺材’里的斐特拉曼看了一眼:“你到底是什么人,裴利安,你怎么会和他认识的。”
他笑了笑,咬着嘴里的烟头反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我和他认识会让你觉得那么好奇?”
“你我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来自三千年前的过去,而我活在三千年后的现在?”
“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自从他复活后,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是跟我在一起,所以你和他不可能是在现世中认识的。所以……”
“所以?”
“……所以,除非你也来自他那个时代。”
这句话出口得有点艰难,但自从认识了斐特拉曼,自从知道了一些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故事之后,我开始觉得,也许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而这话令裴利安再次笑了起来,轻轻摸着耳朵上那枚赤红色的耳钉,他点点头:“是的,我和他来自一个时代。”
干脆的回答令我不由一怔。
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听他这样若无其事地将这个回答说出来,我仍是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他们真的是来自同一个时代,显然也来自同一个地方……但,斐特拉曼是死而复生,他却又是靠什么样的方式来越过这三千年时间跨度的?
这念头令我喉咙再次变得干燥起来:“那么,你也是死而复生?”
“不是。”
“那……”
“我只是走过了一道门。”
“门?”
“永恒之门。”
“永恒之门?”这名词听起来有点耳熟,所以我将它重复了一遍,以试图唤醒脑子里某处被我遗忘的记忆。但没起任何作用。“它是什么。”于是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我,然后从我手里抽出那杯喝了一半的沙漠红,倒进嘴里一饮而尽。
“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我又道。
他笑笑。似乎不愿意在这问题上给我任何有用的提示,他站起身走到那口‘玻璃棺材’边上,俯□朝里头的斐特拉曼看了看:“你看,他现在多安静,像个真正的人一样。”
“难道他不是个人么。”
“不是。”
我怔。如此干脆的答案,有那么一瞬间令我试图反驳,转念间却又沉默了下来,因为想起了斐特拉曼身体里隐藏着的那只野兽。
那只仿佛狼一样的黑色野兽,却不知究竟是什么造就了这种现象。
“他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裴利安可能会知道个中原因,既然他一早已经知道斐特拉曼这个秘密。
但他没有回答,只低头再次朝斐特拉曼看了一眼,然后仿佛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一句:“如果他能永远这么沉睡下去就好了,A。可惜我必须让他复活。”
这话令我再次怔住。
裴利安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可惜我必须让他复活”。
难道斐特拉曼的复活不是个意外,而是因为他的授意?
不过这怎么可能。他甚至连斐特拉曼的木乃伊都要我去替他寻找到,又怎么可能决定斐特拉曼的复活与否。而从头至尾他连碰到斐特拉曼的机会都不曾有过,又怎么能令他的木乃伊复活。
闪念间,像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裴利安回头对我道:“我的确无法令他复活,A,但你可以。因为你是他复活的关键。”
“我?”这话让我吃了一惊。
而脸上骤变的神色被裴利安轻易觉察,他朝我笑了笑:“你很意外?”
“很意外。这太荒谬了。”
“为什么觉得荒谬?”
“我怎么可能有让人死而复生的能力,裴利安。”
“那你怎么看待你当年的复活?”
这问题令我沉默。
复活一说是从汪老爷子这里听来的,虽然存有质疑,但他确实没必要就这事对我撒谎。可是我的复活同我是否拥有复活斐特拉曼的能力,有什么直接关联么?
困惑间,裴利安走了过来,没有返回他的座位,而是径直来到我边上,蹲□将遮在我脸侧的头发轻轻掠了起来,然后用他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睛看着我:“知道么,每次看到你这样我总是会很烦躁。”
“为什么。”
“因为你什么都记不起来。”
“你觉得我忘记了什么?”
“很多,全部。”
“除了小时候生病那段日子,我想我的记忆一直都很清楚。”
“却忘了我是谁,他又是谁。”
我再次沉默。
这反应令他也沉默了下来,静静看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用他那双在灯光下微微泛红的眸子看进我心里去似的。这种被透视的感觉令我觉得很不舒服。
当下别过头,我将视线转向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却不料他一把拧住了我的脖子,强迫我将视线再次转向他:“我说过,每次看到你这样我都会很烦躁。”
我挣扎了一下,挣不脱,却牵扯背后的伤口一阵剧痛。
疼痛发作起来是种煎熬,不知道现在那些伤口到底扩散成了什么样子,有时候会觉得背上湿漉漉的,伸手去摸却又什么也摸不到。痛的时候全身发冷,不痛时背上又仿佛火烧一样,就那么一忽儿冷一忽儿热的,反复交替,折磨得人筋疲力尽。
我疼出一身冷汗后开始全身发抖,所以他说什么,做什么,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呆呆看着他,这令他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微微一缩,随即脖子一松,他放开了我。
“抱歉。”在我身边坐下后他轻声对我道。
我没有回应,只别过头继续看向窗外。
窗外黑色的天空令玻璃反射出我和他的倒影,他在反光里看着我,用着我所熟悉的那种温和的样子。
那一瞬我几乎以为他回来了,那个我所熟悉的,在酒吧里随心所欲,又能让我随心所欲逗留在他身边的裴利安。而不是沙漠里的黑金皇帝。所以当他将手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时候我没有拒绝,他顺着手背抚摸向我的手指,然后将它们握在他手心里。
“还记得你第一次到我店里来的那天么。”然后听见他问我。
“记得。那天你告诉我什么叫沙漠红。”
“因为它是你的颜色。”
“这个倒从没听你提起过。”
他淡淡一笑:“因为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是不是因为这同我的记忆有关?”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再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向我,静静的,随后提起我的手,用他薄削的嘴唇吻了吻我的手指:“它是我唯一无法控制的东西。”
“有时候,当我看着你,你就在我眼前,我却只能将你当作另一个人,陌生且遥远,你和从前一样对我笑,同我说着话,却又同从前完全不一样。而,你对我一无所知,A,我却对你了如指掌……”
这话令我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他一眼:“包括我在长沙的行踪?”
“以及一切的一切。”
我深吸了口气。
不知是他的这番话,还是我背上的疼痛又开始加剧,我悄悄避开了他,靠窗将身体蜷缩了起来。“为什么要让斐特拉曼复活。” 然后我问他。
他贴在我手指上的嘴唇微微一滞,继而移了开来,带着点喑哑,他慢慢道:“因为他可以重新打开永恒之门。”
“为什么要重新打开永恒之门。”
“因为,”略一沉默,他再道:“因为那可以让我们回去,回到过去,回到真正属于我们的那个地方。”
“我们?”
“对。我得把你带回去,艾伊塔。”
“我不是艾伊塔。”
这句话肯定的语气令他手指一紧。
我蹙眉,但没有挣脱。“我真的不是艾伊塔。”
“等你回去你就会想起一切。”
“你确定么?”
“就像确定我有多爱你。”
这话一出口,令我手不受控制地一抖。与此同时飞机突然也颤抖了一下,整个机身由此微微一斜,窗边那盏灯闪了闪,倏地熄了。
“怎么回事。”按下沙发上的呼叫键,裴利安问。
“没事,碰上了气流。”扩音器里传出小钱的话音。而这时灯光又亮了起来,飞机亦恢复了原有的平稳。
“那就好。”松开按键,裴利安朝斐特拉曼看了一眼。
“怎么,你认为是他干的?”见状我脱口而出。
他似乎怔了怔,随后瞥向我,慢慢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三万英尺的高度,他不会冒这种险,否则我们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似乎很了解他。”
“他救过我,不止一次。”
“所以你就忘记了他曾经有多危险。”
“有多危险?”
我的追问令他目光沉了下来。紧握着我的那只手慢慢松开,他淡淡道:“你又开始让我烦躁了,A。”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真相就是……”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他脸色忽然微微一变,因为机身再次颤动起来,比之前强烈得多。
猛地上下一个颠簸,我头几乎在窗玻璃上撞个正着。忙摸索身后的安全带,却突然发现裴利安的视线正朝左边那口‘玻璃棺材’全神贯注地注视着。
我不由自主顺着他视线看了过去,随即一怔。
那口美丽的‘棺材’里,斐特拉曼不知几时已经醒了。依旧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他一动不动躺在里头,只将头微微侧着,对着我俩的方向,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静静看着我们。
然后我听到他嘴里轻轻说了句我所听不懂的话语。
这同时机身猛地朝下一沉,在一阵尖锐得一瞬间掩盖了机舱内所有声音的嚣叫声中,整架飞机骤然间朝着三万英尺高空下的地面直坠而去!
☆、第八十四章
纳哈马是阿尔及利亚东部大沙漠里一个小村子;人口很少,也很落后,隔着小寺庙的窗有时候可以看到一些光屁股小孩牵着他们的牛从外面经过,嬉闹蹦跳,说着些无法听懂的当地土话。而我躺在这个小地方破旧的病床上,闻着牛粪;香料,以及消毒水混合出来的味道;他们是我目光所及范围内一成不变的唯一风景。
算起来,距离飞机失事的那天;我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三天。
最初的记忆是模糊的,但我仍清楚记得在我透过机舱窗户眼睁睁看着地面那片焦黄的土地倾斜着朝我迎面扑来的那瞬,那时候我非常肯定地认为;这一次我肯定是死定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当时真的曾经发生过,在我当时混乱如麻的记忆里,我隐隐觉得那架急速下坠的飞机突然间在离地大约数十米的距离停顿了一下。
似乎是时间一瞬间静止了一样的感觉,但奇怪的是,却没有感觉到因而造成的巨大冲击力。按理说,这么大一架飞机从这么高的地方以如此之高的速度坠落,又因某种原因在坠落中途嘎然而止,这过程造成的反冲力是无法想象的。因此,我不确定当时那一刹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那样的停顿,正如后来,我无法确定那架迅速坠落的飞机在我全部意识消失之前,是不是真的坠毁了。
我相信没有一个人能从这么快速度下坠毁的飞机里逃出生天。
可是我却活了下来,并且除了轻度的骨折和一些擦伤外,任何稍微重一点的伤都没有,这不能不令我感到困惑。
遗憾的是,在飞机里的最后那段时间,由于机舱里骤然下降的气压,我昏了过去,所以之后发生了些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当我从昏迷中苏醒时,我已经躺在了这个村子唯一一座小清真寺的病床上,它是整个村子的医护站,站里的医生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告诉我,我是被他们村里的人在离村子数公里远那片沙丘地带里发现的。
‘是不是附近还有坠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