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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缸被踢爆十分钟后,白先生重新控制了局面,考试继续进行。厚朴穿着白先生的裤子,还是一副死了舅舅的样子,继续做不出来题。白先生的裤子上有三、四个烟头烧出来的窟窿,透过窟窿,看得见厚朴大腿上的肉。福尔马林的气味依旧浓郁,我受不了,觉着呆下去也不见得多答出多少。我签上名字,看了我女友一眼,走出解剖室。
事情有开始就有结束,考试就这样完了,一种的流逝感在瞬间将我占据。这种流逝感与生具来,随着时间的过去,越来越强烈。花开的时候,我就清楚地感到花谢、花败的样子。月圆的时候,我就清楚地想象月缺、月残的黯淡。拿着电影票进场,电影会在瞬间结束。荫茎硬了起来,瞬间就是高潮,然后一个人抽闷烟,然后计算后果,然后盘算如何解脱。拿着往返机票,飞往一个城市,坐在飞机上,我经常分不清,我是在去还是在往回赶。如果我分不清是往是返,那中间发生的种种,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回到宿舍,桌子上还堆着王大磕的瓜子皮,瓜子皮里埋着厚朴借解剖室的五色头骨。这些天,王大还在跟我们口来口去,但是一转眼,王大就会回到美国,在佛罗里达某个不知名的大学当个校医,用他饱含天机的传奇的手抱着他们班花或某个洋姑娘。王大开着大吉普车,他的大狗站在吉普车后座,探出脑袋、耷拉着舌头看窗外的风景。同样一转眼,厚朴就成了大教授,天天上手术,出门诊,和其他教授争风吃醋,抢科研基金、出国名额,沾药厂好处,摸女医药代表的屁股。同样一转眼,几十年过去,有一天在路上遇见我的初恋,她的头发白了,奶子泻了,屁股塌了,我说找个地方喝个东西吧,她可能已经记不得我是唯一知道她身上唯一一块痒痒肉存在何处的人,我们之间可能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有好几天的空闲时间铺在我面前,我可以做些事情,也可以什么都不做。辛荑说国贸展览中心有个国际医疗仪器展览下午开幕,不如一起去看,看看有什么好拿的,或许还能碰上我们倒卖医疗仪器起家的毛大师兄。
辛荑和我到了国贸的时候,展览中心已经旌旗招展、彩带飞扬、人山人海了。辛荑说,我们好象来晚了。然后拉了我的手就往展览馆里冲。
在我的印象中,中国好象什么都缺,吃的、用的、车子、房子。但是就是不缺人。觉得再没什么人干的事情,其实也有污泱污泱一大堆人在忙着:追星的、梦游的、攒邮票的、攒粮票的、收集毛主席纪念章的、研究江清到延安之前太妹生活史的。听说上海有个收集古代性茭工具的人,常年独自劳作,感觉寂寞,于是办了个展览、开了个全国古代性茭工具收集者大会,结果有三万多同志到会,互相交换藏品,最后决定成立个博物馆。在北京,就有一批专业展览参观者,数以十万记。打着拓宽知识面的旗号,他们什么展览都参加,从污水处理到现代兵器,从纺织机械到皮草时装。他们不辞辛劳,挤公共汽车,莅临各个展会,争先恐后地扫荡各个展台,搜罗免费的印刷品、介绍材料、塑料袋、纸袋、印着广告的铅笔圆珠笔、鼠标垫、垫板、笔记本、橡皮、纪念章、短袖衫、太阳帽、雨伞、咖啡杯、烟灰缸、火柴、瓶子起子,然后兴高彩烈地回家,向亲朋邻里显示成果,证明这些亲朋邻里这么多好东西免费都不拿,绝对是傻逼。运气好的时候,展览参加者还能获得一些不常见的大件,比如缩小了一千倍的法拉力汽车模型,戴半年准坏的石英表,温州出产的仿夏普计算器,够吃两个礼拜吃完了就上瘾的哮喘药样品。辛荑有一次去医药博览会,骗了个巨型硬塑料伟哥镇纸回来,硬塑料里包了颗小指甲盖大小的浅蓝色伟哥药片,镇纸下面除了药厂的大名还印了两句让人热血沸扬的话:克服障碍,感受幸福。辛荑摆在床头,假装另类,说喜欢这句话的其他含义。说这个药片摆在他床头,和他澎湃的性欲形成反差,很酷的感觉。我们告诫他,要对自然充满敬畏之心,有些毫无道理拥有的东西,也可能在一瞬间毫无道理地失去,比如某个关之琳突然没人追了赶快嫁作商人妇了,比如布鲁斯威里斯一头浓发突然歇顶成了秃子,比如梁天本来打激素都不长肉突然成了胖子,比如王朔见鸡骂鸡见狗骂狗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比如天天晨僵数小时不软的辛荑突然发现硬不起来了。到那时候,人们看到辛荑床头的这个巨型硬塑料伟哥镇纸,肯定心怀怜悯,称赞辛荑身残志坚。
辛荑说,我们好象来晚了。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印刷品、介绍材料、塑料袋、纸袋、印着广告的铅笔圆珠笔、鼠标垫、垫板、笔记本、橡皮、纪念章、短袖衫、太阳帽、雨伞、咖啡杯、烟灰缸、火柴、瓶子起子可能都被职业展览参加者抢没了,我们要空手而归了。果然,当我们来到大厅,各个展台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摆在明面上了。我和辛荑对视一眼,了解这只是表面现象,深挖一下,肯定还有收获。我们走到一个展示麻醉设备的展台,辛荑问:“还有介绍材料吗?”辛荑平时比这客气,通常会加“请问”二字,但是这种场合要是加了这二字,会暴露我们没有底气,是来骗材料的。就凭辛荑这种人事洞明、世事练达,将来必然出息,坑蒙拐骗不输传说中的毛大师兄。
“你们要材料做什么呢?”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中年胖妇女,戴个眼睛,穿了一身国产套装,把全身不该显出来的肉都显了出来。中年胖妇女打量我和辛荑,一个黑瘦有须,一个白胖有须,都戴眼睛,她显然心里打鼓,拎不清我们的路数。
“当然是要了解你们的机器了。不了解我们怎么能下决心买呢?”辛荑说。
“当然当然,请问您二位是那个医院的?”胖妇女的戒心还没消除,看来她的展台被职业展览参观者抢得挺惨。
辛荑报出我们医院的名头,胖妇女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咳,自家人。你们郭主任前天还和我吃过饭呢。我给了他好几张展会的票,他答应来的,没准一会儿就过来。你们二位是刚分去的吧,我好象没见过,请问二位贵姓?”
“我姓辛,他姓秋。我们是刚刚分来了,才报到。”
“我给你们准备三份材料,两份是你们二位的,另一份是给郭主任的。万一郭主任不来展览,麻烦二位替我给送去,再带个好。”胖妇女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拽出三个装好的袋子,又从抽屉其他地方摸出十几杆水笔,分别放到三个袋子里。“有什么不清楚、需要讨论一下的,千万来电话。我的名片夹在材料首页。”
“您别这么客气,我们刚刚到麻醉科,人微言轻,没什么用的。”辛荑反倒不好意思了。
“话不是这么讲的。你这样的小伙子,我一看见就喜欢。将来肯定有出息,不出三年,就是副主任了。我这个人就是实在,不象其他人那么势利,看人下菜碟。话又说回来了,你们刚到,买不买什么机器,买谁家的机器,可能没什么发言权。但是你们说坏话的权力和能力还是有的。看你们的样子,戴个眼镜,说起坏话来一定挺行。”
“您真是又和善又精明,生意一定红火。”辛荑不由自主地开始拍马屁。
“不是我夸,我们的机器好,信我的人也多,我从来不说空话。相信我,相信我的机器,我的生意自然不错。辛大夫,我看你也不错,要是医院干得不愉快了,出来做我这行,也一定是好手。你别笑,我不是跟什么人都说这种话的。比如我就和郭主任说得很明白,老郭,千万别想转行,你当麻醉科主任,能得意死。卖医疗仪器,得烦死。老郭有个特俊的闺女,最近怎么样了?”
我早就听腻了辛荑和这个胖女人互相吹捧,听到提起老郭大夫的女儿,顿时来了精神:“小郭大夫可是我们医院的一朵鲜花呀!尽管老郭大夫年轻的时候号称我们医院四大丑女之一,但是老郭大夫找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花旦当老公,老公也姓郭。郭叔叔的基因显然比郭大夫的强悍,全灌到小郭大夫身上了,没给老郭大夫的基因多少用武之地。”
“可不是,瞧人家闺女怎么长的,一朵花似的。”胖女人慨叹。
“我们辛大夫也不错呀,我们同届的女大夫在浴室听到好些小女护士、小女大夫夸辛荑,什么人长得又帅,又和善,技术又好,夸得跟花无缺似的。最近在病房,小郭大夫有事没事总找辛大夫。”
胖女人感觉到辛荑可能存在的商业价值,再次很妩媚地看了辛荑一眼:“辛大夫,小郭大夫可是名花耶,连我都听过不少故事哟。”
“虽说小郭大夫是名花,但是辛大夫也是名粪呀。当初我们班上评选班花之后,为了配合班花评选活动,又举行了争当名粪活动,让名花能够插到名粪上,有所归属。辛大夫就是我们争当名粪活动中涌现出的名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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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辛大夫已经有主儿了?”
“你别误会。我们的班花最后插到一堆洋粪身上了。辛大夫虽然是名粪,但是吸引力还是不如洋粪。”
“我们先走了,到别处看看。”辛荑不想被埋汰得太惨,硬拉我往别处走。胖女人死活让我们留下联系电话,辛荑习惯成自然地把胡大爷的电话留下了。
在展厅很显眼的一角,我们见到了传说中的毛大师兄。毛大师兄梳了个大背头,打了发胶,油光可鉴。他前前后后招呼着,照应他的大场子。这个大场子的一角,很冷静地站着一个妇人,大手大脚大高个,一脸横肉,目露凶光,好象场子里什么事情都逃不出她的眼睛。我们对照王大的描述,料定这个妇人就是毛大的老婆李小小。李小小穿了一身鼠青色名牌套装,我姐姐告诉我,名牌套装的好处就是遮丑。李小小裹在这身套装里,竟然有一点点娇羞之态,让我觉得名牌就是名牌,为了这种效果,多花几千个元也是值得的。
传说中的李小小虽然完全存在于毛大的轶事里,但是比毛大更加生动。按照王大说法,在李小小眼里,女人原来分为两类:一类是对毛大有邪念的,另一类是对毛大没有邪念的。但是李小小很快发现,第二类的女人人数太少,分和没分一样。于是把女人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现在对毛大有邪念的,第二类是过去对毛大有邪念的,第三类是将来会对毛大有邪念的。另外还有一些交集,比如过去对毛大有邪念现在还有的,现在对毛大有邪念但是将来也不会悔改的等等。王大老婆班花坦然承认,虽然她知道王大禀赋异常,“男手如棉,大富贵”,但是在她体会到王大双手的妙处之前,曾经暗恋毛大多年。班花认为,毛大对世界有一种简单而实在的态度,让人砰然心动,“我他妈的就这么做了,你把我怎么着吧?”然而班花对毛大的邪念因李小小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一声棒喝而消散,李小小不指名地大声说道:“想和我们家毛大好,你知道我们家毛大穿几号内裤吗?”这是一个看似简单而暗含杀机的问题,班花知难而退,从此常常念叨一句话:“毛大只有不在李小小身边的时候才象个男人”。从这个角度看,李小小是王大的战略盟友,李小小是很多人的战略盟友。所以王大和李小小的私交相当不错,经常从李小小处听来各种黄|色歌谣和荤笑话,然后到我们宿舍来显白,让我们知道他也是颇认识几个真正坏人的。
“毛先生。”辛荑凑上前去,两眼放出崇敬的光芒,很恭敬地叫了一声。
“您好。您是?”
“我是医大的。论辈分应该是您的师弟。常听王大和其他人说起您的事情。今天来看展览,想着或许能见到,结果真见到了。”辛荑接着说道。
“医大的,还客气什么,叫我毛大。王大这个混蛋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他是不是还到处请小师妹跳舞?我呆会儿就给班花打电话。守着班花还不知足,太过分了。你在医大住哪屋?”
“617。”
“我也住617!我原来睡靠窗户的下铺。”
“我现在睡你原来睡的床,床头你刻的诗还在呢。”
“小小,过来,这是咱师弟,医大的。他现在就睡咱俩睡的那张床。”毛大招呼李小小和我们见面。
“不是咱俩睡的那张床,是你睡的那张床。我上学的时候,没和你睡一张床。”李小小纠正毛大。
“嘿嘿,这件事咱们可以去问胡大爷。胡大爷经常为我鸣不平,为什么同在一张床上睡,你越来越胖,我越来越瘦。还有还有,有诗为证。师弟,床头刻的诗是怎么说的?”毛大显然心情很好,有师弟看到他一个人挑这么大的一个场子,又很崇敬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