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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暗夜的蝙蝠,第一次走到阳光下面。罗迦睁开眼睛,他的脸色那么苍白,就连头发,也花白了一大半,长长的,形如一个野人。
一个孤寂而落拓的老人!其时,他才不过刚四十出头而已。
盛年而衰,死而不僵,人生,还有什么能比这两件事情更加可悲?
他久久地凝视着阳光,摇头,自己,就如一个不能走到阳光下的人。也许,自己不出去,儿子,是不是就不会陷入这样可怕的悲剧?也许,自己永远不出去,芳菲,是不是就不会陷入这样轮回的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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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儿子!可怜的芳菲!
她不爱他!
他非要逼迫她爱!
儿子从来没有爱,所以,才非要得到爱。而且,固执地认为,那爱,本来就该是他的,是别人掠夺了他,如今,他只是来收回去——性烈如火!
韬光养晦的背面,是如此性烈如火的一个男人!
儿子如此!这是自己以前根本就不了解的,也不能相信的。
每一个人,都有两面性!
毕竟,儿子,他不是个穷凶极恶的野心家,也不是暴虐狠毒的孤家寡人——因为心底还存着温暖,才渴望着那些美好的情感。
人,缺少什么,就要追逐什么。这难道不是一种本能?
就如阴暗处生长的植物,总是要探出头去,朝着阳光。
这是谁的错?
罗迦出面2
一双手牢牢地搀扶住他,他挥开,淡淡的:“道长,我还能走动。”
通灵道长默然无语。一个本是屠虎缚熊的男人,如今,憔悴如斯。英雄岁月,已经一去不返了。而他,甚至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半句。此时,任何的安慰,几乎都是嘲笑和火上加油。
罗迦的手长久地放在按钮上,只要转动这个圆盘,石门就开了。可是,自己畅想的风云岁月,潇洒快活,携手山林,潮起潮落……所有美好的憧憬,都变得如此令人透不过气来。
此时,竟然没有勇气旋开。
暗夜的蝙蝠,是不是终生只能躲藏在暗夜里,永远也走不到阳光下面?
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
他握着拳头,就连拳头也是苍白无力的。
骨节一根一根的散开,落拓而悲哀。他狠狠地挥舞一下,此时,除了自己,他们还能倚仗什么?此时,自己岂能缩在一边,如缩头乌龟一般,让一切变成乱麻?
忽然一用力,石门,轰然中开。
但是,头顶并非天空。是一片绿,一望无垠的绿色,高高低低,连绵起伏,沿着山势,沿着一径刀刻斧削一般的石壁伸展,爬山虎的脚,温柔地伸展在墙壁上,替他遮挡了刺眼的阳光。他大步就跨出去,站在绿叶婆娑之下。
深深地呼吸,就连空气也如此可爱。
就如光明,总是比黑暗更加可爱。
他伸手抓一把绿叶放在自己嘴里,就连绿叶,也如此甘甜。这个世界,终究是那么可爱。自己要补偿的人,儿子,芳菲!伤痛总会过去,可是,混乱却要斩断。至少,不能三个人一起痛苦。
阳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他的个子那么高,头顶几乎全部顶在爬山虎的墙壁上,真正的——顶天立地!
自己造成的混乱局面,当然得由自己来收拾。
罗迦出面3
他伸缩一下拳头,还是充满力气的,昔日的英雄岁月,尚不曾走远。
通灵道长的声音,再也无法镇定,很是不安:“您……想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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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不变:“老地方!”
通灵道长点点头,声音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慈悲之意:“贫道马上带您去。”
两人沿着刀雕斧刻的石壁,一往无前。谁也不知道,之后,还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情发生。
直到尽头,他才停下来:“道长,劳烦你先去看看他们……”
看看他们,她,和他!
此时,异常的恐惧,她的出走,儿子的忽然悄无声息,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无论是谁,都不希望她们受到伤害。
通灵道长立即道:“贫道马上去。”
通灵道长是往玄武宫的方向去的。罗迦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远去,他自己也站在一条分叉路口。前面是通往一个隐蔽的地方;后面,是下山的小径。
魏晨毕恭毕敬地从暗处出来,绝口不提听到的事情,就如一切不曾发生过一般:“主上,走吧。”
他摇摇头,从浓密的树荫里看出去,山间的小道开满了野花,一如那一年的重逢:自己和她,也是经历了致命的纠纷:难产,冷宫,人生从最阴霾里走过来。
可怜的芳菲,她这一生,其实,又何曾真正有过什么快乐的日子?
就如那虎符,也是外强中干的。叫嚣了一阵,竟然选择了逃跑。她逃跑了。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她没有爱上他——没有爱上儿子,任儿子怎么威逼,要知道,心,是不能威逼的。她不爱他!就算儿子携带着昔日太子府的情意,也休想威胁她。有一些爱,总还算是坚固的,甚至胜过了父子之情。
这个小东西,她没有选择儿子!她没有!他笑起来,心里一丝心酸的安慰,眼里却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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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迦出面4
他再往前走几步,这时,已经能那么清楚地看见山脚下的小木屋了。从这里看下去,陵墓和小木屋之间,几乎连成一条直线。这也是他当初的一片苦心,没有埋葬在祖先的坟墓群里,而是选择能看到她的地方,也是为了暗示她,以她的聪明,就算不发现,至少,也是一种安慰。所以,这两年来,他从来不曾真正的孤寂,每天听她的唠唠叨叨,听她的咒骂小性子,甚至她不时拍打自己的坟墓——那么甜蜜,那么欢乐。
那是一种鸣奏曲,从来从来不曾分开一般。所以,那些痛苦的,挣扎的,黑暗的日子,才能熬下去,才能那么平静。也因此,才能真正地出现这样的奇迹——重见天日。
所以,才误以为,她也是不孤寂的——一如自己亲自陪护着一般,时刻得知她的喜怒哀乐,为她出谋划策,一如自己最最亲近,最最依赖的人。许多时候,她都是比儿子更加重要的!
可是,难道不是?
难道她从未感到这样的安慰和陪伴?
谁说她是第二位的呢?
不,她从来都是第一位的,一直都没变过。
“魏晨,你去看看太后。”
“主上,您不亲自去看看她?”
“我会去。”
但是,不是现在。
…………
小木屋,也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口,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芳菲冲进去后,慌不择路地反锁了门,以身子抵挡在门口,好一会儿,直到外面的嘈杂声消失了,才软下去。
张娘娘的声音响在门口,焦灼不安的:“太后……陛下他已经走了……”
她重重地,重重地呼吸,仿佛此时才真正逃出生天。手脚酸软,毫无力气,幸好旁边就是床。她软手软脚地走过去,合身躺在床上,外面,张娘娘还在说什么,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听不进去。
罗迦出面5
连要马上逃走的计划都忘却了。
身子枕在冰冷的枕头之上,头却暖呼呼的,她的手乱走乱动,摸着那么温暖的皮毛——那是花貂,罗迦留下的花貂。
她伸手将花貂卷起,将身子完全裹住,就如一只躲进了壳里的蜗牛,方觉得安全。
一种极其疲倦的安全。
外面,终于安静下来了。她想,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去祭祀罗迦了!绝不再去了。
北武当是呆不下去了,自己该去哪里呢?
天大地大,到底何处才是容身之地?
日光照射下来,透过天窗的吊兰,洒在她的身上,如一个巨大的圈。五颜六色的尘土,在光圈里旋转,旋转,无边无际。
人人都在圈子里,所以,才走不出去。
虎符就丢在地上,也许是进门的那一刻就掉下去的。此时,什么征战杀伐,什么权利如山,什么灰衣甲士,她都忘了,统统都忘记了。她如一只丧家狗一般,丧魂落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那么残酷的一幕,自己和太子,自己和弘——昨日才携手并肩,今日,就如此反目相向。这些,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一切,为何要发生在罗迦的陵墓之前?
罗迦,该死的罗迦,这一切,他都是罪魁祸首,都怪他!她恨得咬牙切齿,还说什么自己对不起他——不不不,是罗迦,完全是罗迦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太子,对不起所有人!今天的一切,全部都要怪罗迦!
门口再次传来敲门声,门是反锁着的,谁也进不来。砰砰砰的,她听在耳朵里,不由得一阵一阵的心惊胆颤。
“太后……太后……”
她瞪着眼睛,眼睛里全是血丝。
“太后,您该吃点东西……晌午了……”
晌午了么?
从月圆到正午,日月的轮转,就如一个人的一生那么漫长。
罗迦出面6
倦意一阵一阵地袭来,饥饿,却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吃。她甚至在大睁的双眼里,也睡着了。半梦半醒里,一直在走一条很奇怪很漫长的路,那是少女时代,穿着黑色的袍子,黑色的靴子,扎着男人一样的冲天辫子,背着药篓,走在北武当山脚下的山间小路上,野花,繁茂地盛开,铺天盖地地将自己堆积。偶尔,一只猛虎窜出来,挡住去路,张开血盆大口。她惊吓尖叫跳起来,可是,猛虎很快变成了罗迦,脸上带着那种坏坏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小芳菲,你不走么?不走,朕就把你烧死,哈哈哈,活活把你烧死”……
有时,又是硕果累累的秋天,自己坐在太子府的暖阁里,花枝招展,描眉画眼,嘴唇涂得那么红,那么艳,等待着一个人走近,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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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良人迟迟,她只能逗弄花园里趾高气昂走动的褐马鸡。褐马鸡的羽毛,那么漂亮,长长地,五颜六色,眼睛迷人而闪亮,可是,瞪起人来,却显得凶恶而强悍,令最凶残的野狼也望而却步。终于,脚步声近了,近了,却是一头冰冷的野狼,人立在门口,绿幽幽的眼睛,暗黑如一块邪恶的水晶。她捂住嘴巴,眼睁睁地看着褐马鸡,扑向那头野狼……褐马鸡美丽的羽毛,片片地掉落,而野狼长长的皮毛,一块一块,也血淋淋地被抓下来……
天空都是烈焰,所有人,动物的脚,四蹄,都是踏在烧红的木炭上……
人生,就是在一条炭火遍生的烈焰上行走。
“救命啊!”
她惨叫一声,跳起来。脚板心仿佛被烧焦了。疼,强烈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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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底是冰凉的,没有踩在木炭上,而是踩在地板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掉下床去的。
罗迦出面7
天空昏暗,四肢无力,又是一个夜晚的降临,自己,不曾逃离北武当。还困在这里,困兽犹斗。不行,必须离开,马上离开,无论去哪里,都远远胜过这里。她甚至想起那些古书上奇怪的旅程:遥远的波斯,神奇的西域,漫无边际的荒漠,冰天雪地的高山……自己总要走出去,走出这个无形桎梏的囚牢之旅。
口渴难当,饥饿得几乎想呕吐了。她牢牢裹着自己身上的花貂,缓缓地坐下去,盘着腿,看窗外的夕阳,一点一滴地坠落。
风从开着的窗子里吹进来。
她看到所有的包袱,逃亡的行李,全部堆在角落里。一次尚未开始,便宣告结束的旅程。
她站起来,想提起其中一个包袱,却浑身无力。可是,旁边的东西,令人触目惊心——那是弘文帝当夜带来的礼物,形形色色的,其中的一个箱笼里,并非珍珠宝贝,绫罗绸缎,而是一些小玩意,全部是自己当初在太子府喜欢过的,把玩过的小玩意……琴棋书画,甚至碗筷,他都收拾得好好的,几乎一样东西都没有落下。一个人,一个这样的男人,怎能做到这样?他怎能这样?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拉开门闩。残阳如血,光线强烈得令她的眼睛睁不开来。她挥挥手,捂住眼睛。
魏启元跪在地上,一径地叩头:“太后,求求您了,您去看看陛下吧……陛下他,陛下他……”
她并不在意,神思恍惚。
“陛下病得太重了……老奴从未见陛下病得如此严重,他一直昏迷不醒,太后,您去看看他吧……”
魏启元还在叩头:“太后,求您了……您去看看陛下吧……”
弘文帝又要耍什么花样?他威逼自己的时候,是何等的孔武有力?甚至自己的手腕,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