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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父亲的不平是为了自己一生辛劳奋斗就无端端化为乌有,为了自己和家人吃下的这所有苦楚,为如此冤情却任人宰割而无还手之力,为这周遭豪无清明,皆是漆黑险恶。
八王还说,父亲对使者说:即是遭此困境挫折,一生无所憾,唯独伤心连累了儿女。
我大恸,父亲啊;这便是我的父亲。养我育我,无所为报,到头来父亲心中反是觉得愧对了我们。
那时的我身处绝境,无能为力,而最能保护我的父亲如今靠谁来保护。心中淌着血,不敢想,不得言。没有人不像一只贪婪的秃鹫、吸血的蚂蟥。我除了愤怒,还有什么。对着那庞大的机器,如此渺小,唯有向上天请求,却又不可臆测天神的意志,只是伏下五体,祈求若有可能,让我多受些磨折,多吃些苦痛,若是责罚,该当事在我肩上,只求让我像太阳一样光热,像春风一般微笑的父亲平安归来。要我许下怎样的誓言,对着七尺头上,我都愿意。神意面前可有交换,若有,我愿拿出所有。
遇到多少不平,看到再多险恶之辈,再看不见光明,我都坚信这世上有公平,有光明,因为父亲曾让我看到过,曾让我感受过。父亲给与我的所有美好,成了生之美好的力量,它在我心里,放光放亮,让希望的火从不熄灭。
父亲,我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呢,可怜我怕是不能像您养育我一样爱他,教他,但愿他会像你一样,是这天地间一抹亮色,不污了人之一字。
帝王篇(五)
她的怀孕似乎是在我的预料之外,又似乎我原本即在等待着什么。
薛贵将消息不断的传来,女人鬼祟的行止,与皇后的往来,与八王的会面,皇后怀孕的消息,梁太医的动向……本来,我该让所有这些一早嘎然而止,让一切结束的干干净净,岂不很好。然数次抬起的手,不知何故,又迟疑的放下了。
她一早在我心里种下了一条蔓延的根茎,丝丝缕缕,缠得我恨不能休,此后做下种种想将其连根拔起,却不想全变作根里长出的枝叶。那一夜,以为是泄了心头之恨,以为是毁坏了她,直到八王坐在了殿前。他单独求见,授以机宜。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早想铲除,但步步是投鼠忌器,如今八王明了态度,又挺身而出,愿助我平息一场纷争。
噷,这便是那个女人的条件吗?她是想要自己活命,还是真想留那个孩子?动作如此之快,她就将八王和皇后都推到了寡人的面前。
这便是父王将其幽禁冷宫的原因吗?这样一个女人,不能把握手中,就只能让她消失,然父王也终是心软了吗?八王来到之前,我思虑再三,我本该比父王更强更狠绝一些,只需薛贵送去一剂打胎药,她就永远的消失了。
然每每想到那将是我的孩子,她的一部分竟完全成了我的,这变成了我经不住的一种诱惑。八王坐在御座之下,一脸的谦卑沉稳,要为我坐稳江山不计一切,其实是告诉我他誓保那女人,那孩子,我的孩子,要他费如此心神?如若不是薛贵让人在解忧宫一直盯着,实无法平息我的疑心。这个八王,究竟为的什么?那女人的殊色?
她还真是做了个局,让我不得不钻。她设的这个局,无兵无刃,想必是对着皇后低眉顺目,晓之以情以理;对着八王也许只是几滴眼泪,然此后的时日里,我的手里,皇后的手里,八王的手里,不知为着她一个沾染了几多鲜血。
密谈的最后,宾主皆欢,誓言我叔侄二人定能将这皇朝中兴,让这四海皆平,天下繁富。
……
很多很多年过去之后,我似乎已忘记了那女人的容颜,忘记了她离开这宫廷时脸上不知是悲伤亦或微笑的神情,更忘记了深深埋在她体内的滋味,可我确实不曾后悔过我当日的决定。几十年的治国安邦,天下已是一番新颜色,非前几代君王的治下可比。我是笑着合上了眼。
我合上眼睛的时候,知道身后必将是一片明君的高歌和最最美妙的谥号;八王有济世之才,可比周公;我的太子俊美无俦,聪慧绝伦。
我合上眼睛的时候,又看到了九曲桥上,九龙亭下,她坐在父王腿上,细细的品着父王手中的茶,我笑了,笑我的梦,笑何为我梦,笑我现在可去追梦?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1)
注:
(1)东栏梨花 '宋。苏轼'
路
从皇后那里传出怀孕的消息那日起,我这蜷缩于一角的偏殿里除了小韶,忽的多出了许多人,所有的吃食由他们亲自经手,每一道端到我眼前的东西都经过了银针,精通药理的公公,还要有人试吃。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以患重病之名幽居不出,我出不去,外面的人也决计进不来,身边除了小韶陪我说说话,整日里就是不停的吃,在庭前踱步,然后睡。我拖着越来越困顿的身体,每日相伴的是周身的疼痛,还有晕眩疲倦。
心里虽说对未来由着这个孩子生出了许多不甘与不安,但一想到他会平安的出生,将来也有了生存的机会,又觉得好生的庆幸和希冀。原本那夜的事像在心里烙下了伤痕,但有了这个孩子后,忙于为他算计,竟从没厌弃过他,也许正是孩子给了我最后一个抗争的机会,我的无从选择,我的懦弱无能,我的放弃妥协……都过去了,为着他,我一步不曾退。
然而,从孩子临盆到离开这座我在其间残喘了十数载的宫殿,我不曾看到那个婴儿一眼,尽管为了他,我吃了恁多苦处。几乎连他的第一声啼哭都似乎依稀不曾闻见。
妊娠的过程无比辛苦,生产的时候更是如同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本以为就挺不过来了。宫廷里有机会生产的年轻女人们总有三成会过不了这一关,早早就香销玉损了。更何况与我,年纪、体质都不是孕育的上上之选。
阵痛开始之后,我在床上煎熬了整整一个昼夜,一波一波没有止境的痛逼迫的人发疯发狂,就在我觉得我的体力和心力都要被榨尽的时候,听见稳婆喊了句:老天保佑,总算出来了。然后,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我知道他们要去向他们的主子交差,然后他们不只是退出这座偏殿,他们还将更彻底的退出这个世界。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小韶记得告诉我:他们说那是个男孩。我给了一个男孩生命,这让我觉得很有些奇妙。做了一世女人,这一世就是看着男人如何酣畅淋漓的生活,本来觉得都与我无关了,竟然就从我的身体里有了一个婴儿,有一天会长成一个男子。我好想知道他会怎样的生活,好想在他身边看着他,为他鼓掌,为他担忧。然而,我既不见其貌,不闻其声,亦不知其名,好像他与我没有半点干系。倒是渐渐明朗起来的身体和腹上隐约可见的痕迹是他给了我的礼物和纪念。
以后很久很久的生活里,想象他的样子和性子成了我的一个游戏,可我却从没想象过有一天他会知道我是他的母亲或者他会叫我一声母亲,因为自先帝去后,从不曾想到自己会有孩子,如此奇妙的,世界就有了个新的小人儿,然后小人儿会慢慢长大,我虽看不到,可一心要他好好活着,要他活的很好。他是个男孩儿,该是一开始就有了胜算的,愿他能一世活的畅意。
转眼又一个春夏之交的时候,这么长久的岁月之后,终于又闻到了宫廷之外的空气。我似乎渴望这一天已经太久,我无数次的回想过宫门外的那座桥和我进宫那日桥上的风景,如今都在眼前,一丝不曾异样,可近二十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再不可追了,想问一句:“别来可无恙”,可宫门外的故人全不知何处去了。
回头望宫墙,朱漆金瓦,灿烂耀目,但回顾我的岁月,我的爱啊恨啊却都惨白,哪里比得上这些分明的色泽。真想能碰到当年那个骑着大红马,流连于宫墙外,心里想着皇宫里面是不是更美的小姑娘,我好慢慢告诉她:里边不美,要是哪家的女娃不听话,就会被抓进去囚在里面,然后罚她不停的唱歌,不停的跳舞,直到她再也唱不出,再也跳不动。
是芷葻独自去拜别了她的皇兄,然后是皇后帅妃嫔在宫中相送,丞相帅众臣在城外相送,一场场盛大又郑重的送别之后,只剩我和芷葻在车辇中寂静。长长的送亲队伍,逶迤绵长。
朝云横度,辘辘车声如水去。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飞鸿去也,万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1)
“夫人可会不甘?”
“公主可会不甘?”
“身为皇家女儿,我有什么甘与不甘呢?倒是连累了夫人,连累夫人不甘愿的陪我走上这万里的路,再见不到故国亲朋。”
我看她戚戚的眼神,几滴清泪恍然无措的挂在腮边,可怜她去国离乡,又有些怨她哀怨不峥,叹道“不甘,为何不甘?若以区区一女子可换得边疆无数百姓平安,天下再没有更合算的买卖!而我,更是无所反顾,将衷心陪伴公主一侧,精心侍奉。”
她眼睛亮了起来,又悲又喜,涕泪满面:“是啊!父皇和皇兄朝堂之上的须眉男子机关算尽,就想出这样一个办法,他们一世的文治武功抵不过我的一身血肉,哈哈哈……”
我轻轻的抬起窗帷,静静地向后看去,看着那长的见不着尽头的退伍,那无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它们是芷葻的陪嫁,亦或芷葻是它们的陪嫁。
再后来,我听说史官在史书上记下了一笔,但史书上说的是:天朝芷葻公主奉命和亲,行至阳关,回望故国,苍然涕下,对众人说:‘身为皇室儿女,受百姓供养,理应肩天下之大任。今以我区区一女子可换得边疆无数百姓平安,我心足矣!’
天下的文人说:“‘区区一女子’?这区区一女子,生长在后宫的女子,之前从未见过宫墙之外的女子,是何等的气概啊!”
天下的百姓说:“皇上真是好皇上啊!”
疆界上的百姓说:“希望今年真的不会再打仗了。”
注:
(1)《花草粹编》之《李令女》
一只锦盒
在芷葻的美名远播之际,我却成了一段腥秽的丑闻,朝廷内外自不必说,就是这和亲的队伍中窃窃私语声也是起起伏伏,似乎从每张嘴里窜出来:前朝遗妃……罪臣之女……私通外臣……争宠下毒……囚禁冷宫……
送亲的贵胄是当年的十四王爷,如今的十四皇叔,看着老成持重的样子,在朝中颇有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美名,所以才被派了这个差事。但这一路上却恁的是事无巨细全无主意,行事迟缓无决策,大事小事的一众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全报到我这里,几次之后,我明白过来,这和亲的事容不得半点闪失,可又都不愿担了干系,推到我身上最干净,回禀起来只一概都说是我拿的主意即可。那王爷在我面前毕恭毕敬的一揖,倒似我真是个什么堂皇的宸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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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碾关山月。(1)
我笑着回望,却再也望不到那庞大峥嵘的皇城了,我的心被四面而来的风穿过,空荡荡的。那些尖刀般的只言片语也像风一样穿过,不再留给我忧伤,但在大队的人马驻于阳关之时,倒是给我带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侍卫来报,说是有一老人家自称是我家的故人,求一见。我本无意多惹猜疑,可家和故人这两桩因由却是我心头的牵牵绊绊,在我的心坎上磨来磨去,永不得解脱:“父兮母兮;道里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2)
然而带进来的老人我并不相识,老人跪而默默,唯呈上锦盒一只,请我过目,说是看了自然明了。我看了,我也明了了。老人说辗转多年,不曾完成主人夙愿,今日得偿所愿,他也可归去了。他转身离去之时,他眼中我见到对故主的忠实还有对我的蔑视,他定是也怨恨我轻如鸿毛的女子连累了他主人堂堂英雄的性命,他的主人早已烟消云散,是如此的不值;而我依旧残喘于世,是如此的轻贱。
老人去后,我手中捏着那只华彩熠熠的金步摇,好像就像傍晚刚刚自美人头上取下,小心置于妆匣之中,没有沾上半点岁月的风尘。我呆呆的看了许久,心头万般滋味,不知是在疼惜子高将军,还是仅只粘了子高半缕游魂的过往青春。
站在阳关之上,故国回望,回望前尘,当年的少年将军可曾也在这土墙之上,独自逡巡徘徊,想着寂寞心事何人相诉。
没有人知道,今日恰恰是我的生辰,便是在这奔波路途中,我又度过了一个只有自己心里知道的生辰,那日的驿站中,月夜下,空气里夹着尘土的味道,子高的锦盒诡异的隔着征程,隔着岁月传到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