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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娆罪-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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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绽放的女子。
  当斑鸠终于意识到表哥已经把她卖给姚妈时,她的第一个反应是目光呆滞,她像失去灵魂一样把头埋在一朵乌云下面,当时,一场春天的大雨即至,一场雷雨就要前来笼罩我们。于是,斑鸠的第二个绝望姿态出现了。她纵身从二楼窗户往下跳去——斑鸠落在一棵树的树冠上,这是一棵石榴树,一株绽放着花蕾的石榴树。
  所有人都奔到庭院中观看这一奇景: 十八岁的斑鸠鲜活的身体挂在石榴树上,她恰好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裙裾。斑鸠粉红色的身体如一团艳美的花簇格外醒目地挂在树身上,她的双手在舞动着。姚妈让男仆上树,男仆是驿馆的男人之一,姚妈养着几十个男人,其目的是为了维持驿馆的秩序,同时制造驿馆的武力气氛,姚妈很清楚,她需要女人们为她出卖肉体挣钱,她也同样需要男人们的残暴为她带来环境的安宁。
  斑鸠没伤一根毫毛地落在了地上,姚妈走上前来,笑眯眯地拍击着斑鸠的手臂说:“死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样容易,对吧?你就放弃去死的念头吧,我不会让你轻易地死去的,我会让你,还有你们,很快地尝试到人世间的快乐和价值。”
  那天晚上,姚妈把我们带到一间巨大的澡房,这是我出生以来看到过的空间最大的澡房,里面有几只木浴缸,已经烧好的热水一一倒在浴缸中。姚妈开始脱衣服,她解开丝绸扣子,嘱咐我们道:“没有什么害羞的,肉体只不过是一种空气而已,一种果实和露珠而已,总有一天,它们会随时间而腐烂。这就是附在我们影子中的肉体。现在,女儿们,开始褪下裙子,从今以后,你们将用肉体来决定你们的命运……还愣着干什么?我不是已经赤身裸体了吗?来吧,到木缸的香草中沐浴吧,从今以后,每天你们都要进行这样的沐浴,每天如此,只有让你们的身体保持足够的香草芬芳,男人们才肯走近你们……记住,我对你们的第一种训练从此刻已经开始了。它就是毫无羞耻地、目中无人地脱衣服,先是解开你们的丝绸扣,再褪下裙子,这时候你们的目光可以深入到男人的骨头里去……姑娘们,少女们,跟着姚妈,你们会学会你们从前不知道的许多东西。姚妈有一种女人的理想,它就是让女人们寻找到命运的帆船。哦,你们想像不出大海到底有多大,你们无法去想像大海的浩荡、缥缈和辽阔。当年我和一个男人乘船从海上出发,是为了去大上海,姚妈就是从大上海开始了生命的转折,姚妈就是在大上海被自己最心爱的男人抛弃……从那一刻起,姚妈就知道了一个真理: 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姑娘们,少女们,姚妈的女儿们,开始脱衣服吧,把你们的丝绸长裙从胸脯上、大腿上褪下来,我要让那些裙子从你们的肉体上轻柔地滑落在地,由此,把你们还原为裸体……”
  丝绸滑落的声音弥漫在洗澡房中。当粉红色的丝绸从我肉体上往下滑落时,我只想快一些躺到属于我使用的那只木缸中去。之前,每一只木缸上已经编了号,写上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也就是说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就像写在浴缸中的历史一样,已经在劫难逃。
  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姚妈所说的那种耻辱,因为我从小就置身在母亲姨妈之间洗澡,我从小就置身在家族式的裸体之中,我根本不知道脱光衣服洗澡与耻辱到底有些什么关系。那木缸中的水晶莹见底,我记不清楚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躺在木缸中沐浴了。自从跟着表哥出走以后,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空间让我们躺在舒适的木缸中。说到表哥,就在那一时刻,我对他的仇恨并不深,因为在姚妈身边,我们感受到的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对你身心的全部笼罩,所以,我们留了下来。
   
出逃记3
姚妈对我们的第二种训练不知不觉地降临我们身边: 1929年春天的一个黄昏,姚妈召集我们坐在一块幕布下面。姚妈说:“姑娘们,少女们,我的女儿们,既然我们是女人,我就要教会你们怎样做一个女人。这个时刻已经降临了,姚妈准备给你们上第二堂课。姚妈已经顾不得了,因为驿馆不可能永远这样寂静下去,姚妈准备给你们看一场精彩的表演,每个人都会心慌意乱,然而你们必须睁开双眼,而不是闭上双眼,因为你们的命运必须从这里开始。”然后,姚妈就从幕布后消失了。
  黄昏像一只无形的手在轻柔地触摸着我的期待,那一刻,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异常的、让我心悸的事端就要在我们眼皮下面发生。
  从朦胧的光线中突然恍惚地走出一个男人,那形象是模糊的,一个女人出现了,那垂到臀部的像乌云般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男人走上前,抱住了女人。
  床,发出“吱哑”的声响。我屏住呼吸,我用手捂住嘴,在眼前,在几米之外,在朦胧的黄昏,男人已经抱着女人来到了床上。以往我们生命中被遮挡的私密就在眼前敞露着,我想转过身去,或者逃离这种现场,或者用任何一种方式避开这种令我心慌意乱的现实,然而,我环顾四周,发现根本就无法逃离出去。
  在之前,我和别的姑娘们似乎过着一种与外界毫无关系的生活。我们局限在驿馆的大宅院中,我们练琴、吟歌;我们在庭院后面的后花园中漫步,我们还在大木缸中一次一次地用香草沐浴,表面看上去,这简直是一种天堂般的生活,所以,我们的身体,那具被粉红色的丝绸长裙罩住的身体,似乎是驯服的,不会挣扎。
  我未曾料到一种幻变却是从一张床上开始: 此刻,床上已经出现了男人和女人的裸体。男人突然趴在了女人的身体之上,我就是在那一刻强行地闭上了眼睛。而就在此刻,一个站在幻影中的男人用一只从朦胧之中伸过来的手拍击一下我的肩膀,我明白了,他是让我睁开双眼。在这里,任何人都不能闭上双眼,四周出现了嘘声,在嘘声中挟裹着从床上发出的一阵又一阵肉欲的纵情的尖叫声。
  然而,我根本就看不到姚妈的影子。此刻,我不得不再一次将我的目光投到床上,因为除此之外,我的目光再也找不到逃避之所。只要我目光游离开那张床,就会有目光盯着我。
  就在幕布将要拉上的那一个瞬间,床上的女人把头扭动了一下,我从幕布合拢时的空隙中,在那样一个十分短促的刹那间里,感受到了一张脸,那尖细的鼻梁让我想起了姚妈的那张脸,那青苔似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姚妈的眼睛。几十分钟以后,姚妈站在我们面前,我仰起头来,尽可能用我的目光,我十八岁的还没有经历过人世间沧桑的目光看着她。姚妈的发鬓依然那样的光滑,她的鼻梁依然那样的尖细,她的目光就像青苔一样滑动,她开始说话了:“姑娘们,少女们,我的女儿们,这就是肉体的第二课。这就是你们呆在驿馆的理由,也是你们维系生活的手段……别害怕男人,也别用敌意的目光看着男人……姑娘们,少女们,我的女儿们,你们打开窗户,朝外看吧,你们把头微微探出窗外,就会看到世界是什么模样,在小小的驿馆,来了多少男人,他们是茶叶商人,布匹商人,药材商人,兽皮商人,盐巴商人,钱庄商人……总之,他们需要女人……你们要敞开窗户,朝驿镇的男人们微笑。明天下午,我就会敞开驿馆的大门,男人们就会像困兽一样钻进来,这正是我们的目的。人这一生必须充满目的,我带领你们寻找到这个目的,这是生存的需要。明天下午,就是显现你们价值的时刻……好了,我的废话结束了,从今以后,这驿馆就是乐园了。”
  姚妈的话刚一结束,我就为自己策划了一种阴谋,我绝不能留下来,被姚妈操纵着出卖肉体。如果姚妈没有拉开幕布让我看到床上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性茭姿态,我也许还不明白我的职业,如果姚妈能够机智一些,我就会懵懵懂懂地进入某一种圈套。姚妈看上去太急躁了一些。……经历了灯红酒绿的大上海滩,她的感情显得多余,她被抛弃的那一日,也正是她失去肉体上附载的灵魂的时刻。
  所以,为了让姑娘们的肉体上升,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让姑娘们失去灵魂。因为只有一个失去灵魂的女人才可能不尊重自己的肉体。姚妈披着长到臀部的头发和一个男人在床上扭动着,这不仅是一次性的表演,也是为了让我们的灵魂在尖叫和羞辱中离我们的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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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记4(1)
我像姚妈所启示的那样,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我记得很清楚,第二天下午,姚妈就会让人把驿馆大门敞开,在我眼前,那道铜锈味弥漫的大门一旦敞开,也正是我出逃的时刻。我对自己说: 我有灵魂,我的灵魂不会在这座驿馆中离我而去,从我穿上女子中学的校服在朗读课文那刻起,我的灵魂就驱使我进入了梦乡。然而,我梦乡中的世界不在这里。在这个夜晚,我慢慢打开了木格子窗户,这似乎是我头一次打开窗户,我的窗户恰到好处地面对着一条街道,我看见了红色的灯笼在街道上被夜风晃动着。夜色是多么寂静啊,我并没有看见姚妈所说的那些男人们,然而,却听见了马铃声,它仿佛天籁之声,从草原和荒野上到达了我的耳边。
  我为第二天下午的出逃准备好了一场从未有过的睡眠。也许,我太紧张也太疲倦了,当我的头刚靠近那只绣花枕头时,我就睡着了。也许,我已经看见了我出逃的路线,它是那样的明亮,使我在那个夜晚失去了忧愁的权利。而我一睁开双眼,就听见了姚妈的声音。姚妈逐一地开始敲门唤醒我们。刚刚过去的一夜确实太安静了,住在旁边的斑鸠和鸽子一定也睡得很安静。
  斑鸠好像不再挣扎了,也许,当她确定了她一生中的第一个男人是一个人贩子以后,就彻底地从绝望中开始平静下来了。在我看来,斑鸠和鸽子身上显现不出任何挣扎的念头,她们好像已经接受了这种现实: 在姚妈的笼罩下生活下去。可我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是女子中学出来的女子。我要为我的肉身和灵魂寻找解救的方式。当姚妈的手叩响我的房门时,我仿佛可以透过她的手指尖感受到把我们的肉体变成银两的那种响声,那响声并不清晰,而是一种召唤,把我们召唤出来,尽快地化妆。
  化妆是我们进入驿馆以后的必修之课。当我们每个人手里举起一面圆形的镜子往脸上扑粉上胭脂时,我们不时地回望着姚妈的那张脸,她的脸已经被精巧的化妆掩饰住了沧桑,她的脸在那样一个时刻似乎就是我们的镜子。
  之前,我很少照镜子,似乎也用不着照镜子,当我的脸没有在镜子中日复一日地出现时,我在哪里呢?我在故乡以外的那所女子中学识字、跳绳,我在穿着女子校服的朗读声中生长着缥缈的理想。而当我的脸此时此刻晃动在小圆镜中时,我在这里,离故乡很远的地方。我年仅十八岁,却需要往脸颊上扑粉,脂粉味儿弥漫到我的胸膛,使我发出阵阵咳嗽声,使我不知所措地怀疑我的身份,而那胭脂红则过早地使我天真无邪的十八岁蒙上了层烟雾。
  姚妈在我打开门的一刹那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吟吟的微笑,姚妈说:“乌珍啊,你是妈最心疼的女儿,也是妈最为看重的女儿,今天你要好好上妆,你是妈的门面,有了你,驿馆就有了头号角色……”
  姚妈的话像胭脂粉一样扑落在我脸上,我灵巧地回应着她的声音,顺从于她在那个早晨对我的安排,举起那面小圆镜开始上妆了。我很容易地就学会了上妆,这是一种劣质的技法,是我进入十八岁以后最为耻辱的练习术,每天早晨,举起粉拍扑灭我青春期的自然色泽,用一种虚假的色泽改变我原有肌肤的光泽,这就是我沦入肉体的深渊的第一步。
  肉体在我的粉红色的裙裾中跳动着,它色泽鲜艳,富有十八岁的弹性,所以,它完全有奔逃出去的力量。上午,在用早餐之前,我们被姚妈召集在庭院深处,与昨日相反,驿馆已经一片喜气,到处晃动着红色的灯笼,到处晃动着丝绸结成的花篮。通向大门的路上还铺上了红地毯,姚妈控制好了自己的语调,所以,她的嗓音竟然圆润得像丝绸,也许这正是姚妈一生所追求的境界: 她要让这座驿馆的气息弥漫出丝绸般的滑动,这滑动就是肉欲的味道,就是肉体所载动的响声。因而,姚妈着迷于丝绸,她从大上海带回来的一匹又一匹的丝绸影响了她的世界观,确立了她的人生准则,使她此刻嗓音滑动如丝绸的正是这种理念:“姑娘们,少女们,我的女儿们,今天是我们驿馆开业的时刻,也是我们的节日……”姚妈审视着我们的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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