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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要是老丧,肯定有人守夜,因为人家那叫白喜事,结婚叫红喜。可王满银是上横死的,属于凶鬼,没有人敢来守夜,只好孤单地放在门外。为了不让来往的人害怕,就在门前燃起了一堆大火。
熊熊的火堆中,王满金一个人坐在那里守着,他在为他的亲弟弟,一个奶头吊大的弟弟守夜。他已尼哭不出声来。老母亲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病在床上了。因为这个突然的变故,这个家庭一下子陷入了一种灾难之中。
在正房中间,任之初正在和一帮人看大家赌钱。因为山村没有别的娱乐,遇着这样的事,村民没事可干,只能以此混时间。
第二天是寻阴阳先生看坟地,打墓,做棺材。因为王满银是年轻人,根本不可能这么早给自己弄好寿材,只好先用了老娘的。衣服也没有,只好现买现做。
第三天是下葬。
村里的两位老人,抬了王满银放进了棺材。王满银的母亲哭着要再看一眼儿子,人们拉开了她,不知是别人用的劲太大,还是老太太脚小,竟把她推倒在地上,老太太就是那里无声地哭着。直到人们抬着王满银往坟地走。
前边的是王满银的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四岁。两个小家伙,不知这是什么样的事情,一边走一边还偷偷看着大家笑呢?要了摔孝子盆的时候,竟没有摔烂。王满金在旁边拾起来,一下摔在路边的石头上。盆子碎了,黑灰飞溅。
路上的人远远地地躲向一边。没有人敢与这个凶鬼对面而行。
下葬很快。因为选的地方是一个土层很厚的地方,一会就干完了。
下葬的最后一步,是把抬人的杠子往山上送,暗示送死人上山。
几个小伙子,连扔带推,那几根木杠子给推到了半山上。
这里是王满银家的地。上面的山也是王满银家的山。
王满银的儿子,站在空地上傻傻地看着。他们可能不明白这是干什么?他们的父亲就这样给埋了,在他们看来,埋人就跟他们做的游戏差不多,杀人怕也是这样。从两个孩子的冷漠的眼神中,任之初看到了孩子的未来。
多少年后,这两个孩子中的一个的孩子,杀了本村的母子两人,最后是给枪毙的。
任之初过来,拉着孩子的手,说:“给你爹磕个头吧。他也生养了你们一场。”孩子正在看送木杠子上山,没有听到。任之初只好过去,用双手一手拉着一个,把孩子按在地上,让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死人上山了。活人们往回走着。回去吃一顿主家做的饭菜,这事就算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七十一、踏上不归路
王满银的死,有人说最伤心的人是王满银的老娘。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雪白,哭了三天三夜,直到王满银入土。别人是哭一会歇一会,她呢,是哭一会睡一会,睡醒了就又开始哭。哭了到最后,老太太眼睛出血了,从此以后,这个小山村又多了一名瞎子。人们说王满银的老娘,干脆叫做瞎子。
这样省事,简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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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件事中,最伤心的是任之初。他伤什么心呢?因为王家兄弟,比他少得多,他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老大从小朴实能干,很早就担当了家事。老三满银呢,娇生惯养。老太太对这个儿子明显地偏爱。他干什么老太太对护着。如果有人打了王满银或是说了王满银,老太太就会哭诉着寻上门去,在地上哭着叫着,把头给地上碰,闹到对方出来给她回话为止。对方之所以回话道歉,不是闹不过王家,是嫌和一个寡妇闹让人笑话。王满银就是这么长大的。
老太太实指望王满银将来挣金赚银,长命百岁,谁想到少年而亡,死得悲惨。
任之初悲伤的是,老太太现在也不明白王满银是为什么而死,她可能还以为是走路摔死的呢。
爱的是这样的深,害人也是这样的惨。
王满银是死于溺爱的。
如果他多活几十年,别人怕得多死十几口。
老太太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在那里哭他的儿子的可怜,不知道别人的可怜,却是由自己的儿子造成的。
埋葬了王满银的那天晚上,儿子天魁回到了家里。儿子一回来,就给媳妇了一脚,嫌她的睡相不好,把一兴着身子的媳妇踢到了炕下。哭哭啼啼的媳妇,用被子包了身子,寻到任之初的炕前,硬要和婆婆睡在一起。任之初叹了一口气,老公公不能和儿媳妇睡一个炕上了,无奈他只好抱了枕头,去和儿子打对睡一个炕上。
爷儿俩开始了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
谈话是从王满银死的前因后果谈起的。老头子详细地询问了儿子,是谁捎话让王满银去窄峪的,又是谁来捎话叫家里去抬人的,在王满银死的不远处,挂那个白布脚缠上面写着字的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问题,有些天魁说清了。有些他说不清楚。有些他干脆就不想说。
问完了,任之初对儿子说,“天魁啊,这事害怕怕哩,与你也不太干净,你以后要小心安全,注意生人,别人让你去那里,干什么,千万可不敢去噢。”
天魁不明白:“我表叔死了,跟我有啥关系,我小心啥?有人也要活埋我?”
任之初不好明说,只好说:“小心没大错,没事你就别乱出门了,也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那不干净。”
天魁说:“咋?要在屋里把我闷死啊。”
任之初无言以对。他明白,杀王满银的人认识天魁,要不为什么直接地在饭馆让天魁捎话让王家去抬人?
还有,活埋了人,那是多大的恨仇,杀死了人,还挂个晃子,说王满银是给土匪做了眼线的人。
只要跟土匪扯上,这事就好不了。
劝说儿子无效,任之初只有抽着旱烟,思谋着以后再找儿子谈这个事情。现在狗日的正急,你说得越多,他跟你犟得越厉害。
任之初抽着烟,一会儿时间,给迷糊着睡着了。
等了会儿,他醒来的时候,却看到儿子天魁,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去睡觉,而是站在炕地下,手时拿着一把枪,擦来擦去,把枪栓弄得哗哗地响。
任之初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揉揉眼睛,喝道:“天魁,你是疯了吗?”
儿子也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把枪对着父亲。
任之初说:“天魁,你要干什么?枪可是能打死人的,你把枪对着我干什么?你要打死你的爹爹吗?”
天魁把枪口移了过去。扔然擦拭着枪。
“你的枪是那里来的?这可是个害祸,你弄它干什么?”任之初问。
天魁说:“你管不着,这是我买的。”
任之初说:“这让人家保安队知道了,可是死罪,你买谁的?快给我说,我去把枪送给人家,把咱的钱要回来,他们这是害你。还了枪,我送你去保安队自首,他们也许会饶你一回。”
天魁一听更着急了。他红着脸,对着老子喊:“这事不要你管,你知道什么?”
任之初扔下旱烟袋,从床上下来,他企图去夺儿子手里的枪。儿子以为父亲是要抢了枪抓他去保安队,一枪托把老子把倒在地上,“好你个老不死的,跟你说了送我去保安队是死,你还要来抓我,要不看你是我爹的份上,一枪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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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之初说:“我是你爹,怎么害你?听我的话,去保安队自首吧。”
天魁说:“狗屁爹,还不如外人。从今往后,你就当我死了,我也当没有你这个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再惹我,当心你的小命。”
天魁说完,背了枪,开了房门,大步地走出去了。
等那边老婆子给吵醒了过一看时,儿子早走了。老头子坐在炕边,右肋下给枪托砸青了一块,正痛得妈妈老子的叫呢。问他怎么了,也不说,只是叫痛。
老太婆哭了,哭得很伤心,也许他预感到了儿子走上的是一条不归之路。
七十二、麻藓沟梁上
天魁从家里出了门,真接就了后坡。
后坡全是柞树林。在秋天的时候,树叶鲜红,白天是一片迷人的景色。可是现在是夜晚,什么也看不清楚,一棵树看起来象一个黑色的厉鬼,黑乎乎地站在那里,等着别人的来到。
天魁有些害怕。但是他绝对不能回去了。表叔王满银的死相,给了天魁很大的激刺,那种恐怖的样子,让他眼睛一闭上,就看到了。一堆湿土中间,一个人头,脸色黑青,张大了嘴巴,瞪着眼睛,看着过往的人。
天魁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他总是感到恐惧。宰了海龙,他就开始做恶梦了。觉得那个老光棍,总是在黑暗中看着自己。他死的象个虫子,无声无息。天魁怕的是这件事被人发现,被人看见。特别是他身上背的这支枪,玉观音知道是海龙的。一个人知道,也许不止这一个人知道。如果有一天大家知道了这支枪是在天魁手里,那么也一定会知道是天魁杀了这个老光棍。
如果海龙死了,保安队到处寻找凶手,喊着要破案,天魁还可能安静一些,胆大一些。可是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这让天魁害怕。
与其这样傻呵呵地等在家里,不如早早地跑了出来。
天魁早看明白了。这个世道,是一个混账的世道。你在这里杀了人,只要跑到了另一个地方,警察保安队明明知道,也不能跑过界就抓你,因为各人有各人的疆界。
旧中国有许多案子,就因为这一条,就永远破不了。
因为当地主政的,多是地方实力派,他们不允许别的人进入自己的疆界。要是勉强进来了,他们也要制造麻烦,让对方乖乖地滚出去。
天魁顺着牛路一直往上爬着。
什么叫牛路,也就是山民们放牛时的路。这种路顺着山顶盘旋而上,从这一山到那一山,山脉相连,路也就不会断开。
牛路是一条沙石路,在山的顶上。走上去,踩着有响声。
可是现在是半夜,没有人知道,知道了也不怕。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上走,就进入了一条沟,名字叫弯沟,从弯沟一直往上走,上一座梁,名叫麻藓沟梁。麻藓沟梁是蓝田与商州的分水岭。也就是说,同样的一滴雨,下在这道梁上,流向南面的,就是商州境内的,最后流入长江流域。滴在北面的,流入蓝田境内,最后入灞河入黄河。同一滴雨水,在这里成了天上人音,不再相聚。
晚上好走路。
天气凉爽极了,不冷极了。越是冷,人越是走得快,借机身体上会产生更多的热量。晚上看不清楚周围的景物,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也不用想什么时候到什么目的地,一直这么走下去,一停下来就全身凉得难受。
走啊走,一直走。
天魁年轻力壮,天亮的时候,就上了麻藓沟梁。
这里是深山老林,真正的原始森林。说到原始森林,大家就会想到东北的老林子,里边树木高大,杂草丛生。不,不是的,这里的原始丛林不是那样的。
树是杂树,不高也不大。三二丈高的树木,没有枝丫,光秃秃的。黑色的树干,左右分杈。上面是一顶不大的树冠。一些小的叶子顶上头上。
地上生着稀稀的草。不多,但很高。也成不了丛,根本不影响人看景物。这里的动物也多,可是看不到。能见到的只有动物的粪便。从不同的粪便上,可以认出这是什么动物。比如这个是狼啦,那个是熊啦,那个是野猪,那个是豹子。
据说这里有野人,可不常见。现如今,野人也成了一个传说了。
上了山梁,天魁坐下来休息。
这时是一个山桠。东西的风吹不过来。南北的风要爬上了山,早没劲了。所以行人都会选择在这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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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几个土埂,上在的草给人的屁股压得成了平板,成了象足球场地中的草一样,长成了毡片状。不再有草的直立样子。
地上的树叶有几尺厚。年年的落叶积下来,没有雨水沤烂它们,就这样一直地积下来。成了一片大地的褥子。用手一拨,下面的干燥洁净,坐下去比家时的炕还要干净。
天魁半躺着,他有点饿了。
突然,他听到有人来了。心惊如鹿的天魁急忙往山的一片溜去,藏上一个坑凹里。他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但是他本能地怕有人跟在他的屁股后边。
从蓝田那边上来两个人。一个声音是男的,一个声音是女的。两个人拉拉扯扯,一边争吵着。
那个男的说:“我给你扛东西,走了一条沟,十几里地,现在上了梁,你说给我一块钱,可现在你又说钱丢了,这不是骗我吗?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