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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9日凌晨,第19路军向全国各界发出通电,表明替死抵抗、尽军人天职之决心:“暴日占我东三省,版图变色,国族垂亡!最近更在上海杀人放火,浪人四出,世界卑劣凶暴之举动,无所不至。而炮舰纷来,陆战队全数登岸,竟至于18日夜11时公然在上海闸北侵我防线,向我挑衅。光鼐等分瞩军人,惟知正当防卫,捍患守土,是其天职,尺地寸草,不能放弃。为救国保种而抗日,虽牺牲至一卒一弹,绝不退缩,以丧失中华民国军人之人格。此志此心,可质天日而昭世界。炎黄祖宗在天之灵,实式凭之!
第19路军总指挥蒋光鼐、军长蔡廷锴,淞沪警备司令戴戟叩艳。”
闸北天通阉路,第19路军翁照垣旅在友军配合下大出风头,顶住了日本海军陆战队5000精兵的轮番进攻,身着灰布军装、身背斗笠的19路军翁旅官兵似乎有如神助,硬是用血肉之躯、用步枪和手榴弹,挡住了盐泽少将的去路。
急得已跑到第一线的盐泽始终弄不明白,自己近10艘大型战舰、数十架飞机、近百辆坦克、铁甲车掩护的日本皇家海军精锐怎么越不过闸北中国军的血肉防线。
盐泽不停顿地增加海、空火力,增加地面兵力,但得到的只是更大的伤亡和来自各方面越来越多的嘲弄。战火爆发的第一周,中日沪战始终局限于闸北弹丸之地。
2月4日,东京军部来电,命令盐泽少将尽速移交上海日军指挥权。接替他的,是日本皇家海军第3舰队司令野村中将。临阵换将,东京军部也是迫不得已。
此时,国联调查团已从巴黎出发,踏上了前来中国的征程。如果在调查团到来之前不能解决上海战事,日本将在国联丢人现眼,日本外交更加被动。
战场换将是日本军人最大的耻辱,但东京的政治需要却使盐泽少将成了牺牲品。战前,盐泽曾当着众多西方记者的面夸口:“一旦发生战事,4小时即可了事”,可谓狂妄至极。如今倒好,4小时、4天、1周,他不但没能“了事”,反而在上海这座国际都市里一再受挫,丢人现眼,还没回国,“大嘴的盐泽”这种嘲讽之语已从东京军部飞到了上海。
上海,给盐泽一生都留下一个难堪的回忆。他灰头灰脸地交出了指挥权。
野村虽不似盐泽那么狂妄,但从骨干里他也是一个轻视中国军队的“帝国武士”。接替盐泽赴任后,他在记者招待会上宣称:“日军渡过蕴藻浜之日,即为日军行动终止之时。”说着,他抹了把唇须,信心十足地补充道:“日军在吴淞踏平华军壕沟之日已为时不远。请诸君拭目相观,届时即可结束华东之抵抗。”
2月11日午后,野村驱动陆战队官兵及随他而来的新锐援兵共万余人,在舰炮、飞机的猛烈轰炸、炮击下,向闸北、蕴藻浜、曹家桥一带发起了全面猛攻。
死守闸北
连续两天,日军像是撞在了一堵坚硬的墙上。虽然中国守军阵地屡屡被烟火尘土吞没,工事、壕沟被炸得残破不堪、如同虚设,但从尘土中钻出的中国守军像是誓死捍卫阵地的土地神,一步也不退缩。深信武士精神至上的野村被震动了,心里开始有些动摇。这时他开始理解他的前任“可怜的盐泽君”。
2月13日,野村也成了“可怜”的人。’他的职务,由日本陆军第9师团长植田谦吉中将接任。植田是有备而来,他的身后又增加了1万余名精通陆上作战的陆军和几十架飞机。
事实上,早在1月底战事爆发不久,日本海军省见盐泽在上海陷入困境,不得已,只能厚着脸皮向陆军求援。说来也巧,不久前,关东军攻击锦州时曾遇到东北军抵抗,关东军当时兵少将少,向葫芦岛海面上的日本海军求援。但海军对关东军的屡次扩张颇有妒意,便冷冷地以东京方面有“不扩大”的指示为由而拒绝了。
今日海军想在上海抢个功,不想却抱住个扎手的刺猬。出口求人,也觉得嘴软。
果然,对海军还记着仇的陆军省得知海军的窘境后,又是幸灾乐祸又是冷嘲热讽:“海军有强大的舰队,有精锐的陆战队员。大口径舰炮能解决支那军队,求我们干吗?!”
“海军连在满洲以内扩大事态都坚决反对,现在竟想把事态扩大到长江沿岸,让他们说说这是为什么?!”
眼见海军着急、陆军幸灾乐祸,参谋本部最后出面了。在向陆军说了一大堆软话后,陆军方才答应出兵。陆军出兵,一方面是看在参谋本部的面子上,另一方面,陆军也对上海这颗长江上的明珠垂涎欲滴,而在这之前,上海是日本海军的世袭领地。
2月3日,日本海军正式提出了陆军派遣独立混成旅团的要求。而陆军方面动员的却是植田中将的第9师团,并声称陆上作战的观点应由陆军来定,第9师团乃解决上海战事的最低限度兵力,海军省上层人物当即发现了陆军对上海的野心,遂以“派遣师团规模的战略单位会刺激外国”为借口,坚决反对。
陆军省更是干脆,反正是你求我,如果你不想看着手里那点宝贵的陆战队官兵被打光的话,还是得听我的。当下表示,如不按陆军提出的派第9师团进兵上海的话,陆军则不出兵,“等待海军反省”,并命令第24混成旅团停止出发准备,就地待机。
2月4日,海军熬不住了,只得同意了陆军的意见。陆军省这才洋洋得意地把植田中将送上了战舰。海军被陆军实实在在地捉弄了一次。
植田一踏上沪地,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他并未急着进攻,而是调整布署,同时亮出了两手新招。
2月18日,植田向蔡廷锴重发了“哀的美敦书”:
“本职基于欲以和平友好之手段达到任务,热烈希望,兹对贵军通告左开各件:
“一、贵军应即从速终止战斗行为,于2月20日午前7时以前将现据之第一线撤退完了。于2月20日午后5时以前从黄浦江西岸由租界西北端连结曹家渡镇、周家桥镇及蒲松镇之线起算,黄浦江东岸由连结烂泥渡及张家桥之线起算,各从租界境界线向北20基罗米突之地域(包括狮子林炮台)内撤退完了,且在该地域内澈去炮台及其他之军事设施,并不新设之。
“二、日军于贵军开始撤退后不行射击轰炸及追击动作,但用飞机之侦察,不在此限。又贵军撤退后,日本军队保持虹口附近之工总局道路地域(包含虹口公园之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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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贵军第一线撤退完了之后,日本军为确实实行起见,派遣有护卫之调查员于撤退地域。该项调查员带日本国旗,以资识别。
“四、贵军对于该撤退地域外,上海附近之日本人生命财产应完全保护之。此项保证如不完全,B方当采用适当之手段。
“五、关于上海附近(包含撤退区域)外国人之保护,容另商议。
“六、关于禁止排日运动,1月28日吴市长(按:指吴铁城)对于村井总领事之约诺应严重实行,关于此项当另由帝国外务官宪对贵国上海行政长官有所交涉。
“如以上各项不能实行时,日本军将对贵军不得已采取自由行动。其结果所生之一切责任,应由贵军负之。”
蔡廷锴接书后,立即召集19路军高级将领开会。打了半个多月了,将士们需要点儿东西调剂,再鼓鼓劲儿。果然,众将军看完植田的通牒后,一个个气往上鼓,对日本的狂妄痛骂不止,杀寇的激|情重又燃烧起来。
最后,蔡廷锴起身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给植田的答复。各前线部队备足炮弹,听命令集中炮火猛轰小鬼子的阵地。我想这够劲的了。”
隆隆的炮声震动了植田,也激起了他急于显显身手的欲望,他已经很久没有上战场了,他喜欢那硝烟的刺鼻味,喜欢那惊心动魄的隆隆声。他亮出了他第二个杀手锏,中央突破。此刻,由他调度的日军已达二三万人,接近19路军官兵总数,但他的装备却是中国军远无法攀比的。他打算把重点指向庙行镇南端地区,突破后以主力向南席卷,将顽强的19路军歼灭于江湾、闸北地区;同时,以有力之一部向北席卷,击溃新近增援至沪的第5军。
植田毕竟是陆军,熟悉陆战,作战计划通观全局,颇有大手笔的味道,不但是他的两个海军前任无法企及,就是再派的将领,也不会超过他这个作战计划。但他的计划仍毁于面前两支强劲的中国军。
自20日开始,庙行、江湾承受了雨点般的炸弹、炮弹,承受了遍地日军一次次不停顿的攻击。第一线部队阵地,已成了尸块血肉与泥土弹片混合而成的焦土,幸运的是,这次出现在战场上的两支中国军队,一支是素以爱国著称、纪律严明的第19路军,一支是爱国将领张治中统帅的中央军。高级将领的精诚团结、共赴国难之爱国心,使这两支杂牌和中央军部队合作无间,保证了整个行动的协调一致。第19路军阵地被突破,张治中硬从火线上抽出部队为19路军解围;第5军庙行反击日军,第19路军在侧翼死死拖住日军,把胜利之功让给了第5军。
十九路军沉着应战
“一?二八”淞沪抗战,中国杂牌军与中央军精诚合作,以数万之师屡挫敌锋,激战1月有余,在整个抗战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页。这一仗是国民党军抗战的经典杰作之一,也是在国际上扭转中国军人形象的关键一仗。“一?二八”之后,西方民众都知道了背着斗笠、一身灰军装的19路军,他们成了中国优秀军人的化身。而熟悉内情的西方军界,在赞叹19路军顽强、有韧性、纪律严明的同时,更注意到了国民党精锐第5军几次果断反击和沉着的防御。西方军界强调的是进攻,因而第5军的反击看来更对他们胃口。
1月22日,庙行镇战斗波澜起伏,淞沪会战达到高潮。上午9时左右,第5军88师527团部分阵地被敌突破,该团第3营守军从营长陈振新直至炊事兵,几乎全部倒在了阵地上。亲自督战的植田中将集中兵力猛攻一点的战术终于结出了果实,植田见状,调集主力猛扑突破,急欲向两翼扩张。
庙行方向中国守军一时面临险境。
第5军军长张治中见状反而沉静下来。参战前,他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他对学员们讲的最多的就是反击、进攻。他是反对军队到处设防的那种将领。但投入沪战后,各线防御的强大压力使他竟一时忽略了自己一贯坚持的战术。日军的突破,这时反倒提醒了他。
“不能总是让植田那么舒服,想打哪儿就打哪儿,不得已时,哪怕丢失部分阵地也要想法打到日本人身后去。”想着,他觉得眼前豁然一亮。他走出指挥部,带上预备队用的教导总队剩下的2个营,直奔俞济时将军的88师指挥部而去。
88师指挥部,张治中向第5军全军下达了命令,并迅速通报了友邻第19军。
87师257旅孙元良旅长率所部向庙行镇增援;蕴藻浜北岸的261旅宋希廉旅长率该旅主力,由纪家桥渡河抄敌侧背;88师师长俞济时率全师从正面向敌反攻。
更令张治中惊喜的是,第19路军也为反击尽了自己的全力。
第6师副师长张炎率全军仅剩的两个团,由竹园墩向敌侧背出击。
突然的反击大出植田意外,慌乱中忙命前线部队回缩,但为时已晚。中国守军三面夹击,敌溃退之时一部被截留在金家宅、大小麦家宅一带。残敌拼死顽抗拒不投降。血战至晚20时,枪炮声才渐渐平息下来,植田眼看着自己手下的这千余人被中国军队吃掉。
张治中临危决断,毅然于庙行反击,痛歼日军,一时引起国内外轰动。26日,蒋介石于南京统帅部向张治中发来贺电:“自经22日庙行镇一役,我国我军声誉在国际上顿增十倍。连日各国舆论莫不称颂我军精勇无敌,而日军声誉则一落千丈。望鼓励官兵,奋斗努力,并为我代为奖慰。”
张治中手握电报,亦喜亦悲。悲则,第5军忠勇官兵为痛歼劲敌也付出了沉重的伤亡代价,其中长官就达八九十人,士兵千余。更令他伤悲的是,88师262旅旅长钱伦体、副旅长陈普民双双阵亡。但望着战场上遍地的日军尸体,他也感到这些袍泽战友的血没有白流,他为这些可敬可爱的人而自豪。
日后,张治中在著《淞沪抗日作战所得之经验与教训》一书上端端正正地写道:“以我官兵作战之勇,牺牲之烈,斯书殆亦不啻滴滴鲜血所写成。”
而第19路军官兵的伤亡与第5军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中国军人的鲜血是炽热的,奔涌的黄浦江感到了融入自己怀抱的这股股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