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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铁云专心致志磨牙的动作噶然而至,紧接着抬起来头来,眨着他那双生来就是为了骗死人不偿命的亮晶晶、水汪汪、纯洁无垢的大眼睛,甜甜地笑道:“瑟儿姐姐,你好坏啊!你看送走元元是多么两全齐美的事情,你答应我嘛!”
虽然傅铁云一摆出纯情少年的架势赵瑟就开始准备警惕上当,但听到两全齐美四个字的时候毕竟小小地心虚了一下,遂道:“好吧,我去找祖母大人商议。”
临出门的时候,傅铁云突然叫住赵瑟。赵瑟回头,他却又不说话了。赵瑟以眼神探问,见傅铁云嘴巴张开又闭上,如此几次,才很不自在地说:“请子周哥哥给猗猗画张像吧……大哥他……想看一看。”
赵瑟心中涌起一阵狂喜,这意味傅铁衣开始控制不住父爱并原谅她了吗?
“……啊……那太好了……”傻傻得答应了一句不知所云到让人挖地洞躲起来的话之后,赵瑟像风一样转出傅铁云的房间,她恐怕再迟一刻自己就做出抱着傅铁云起舞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事后,赵瑟冷静下来曾想过,自己大约还是能和傅家的男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吧?傅铁衣这样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或者被女人欺负了就欺负了,只要还有一个理由留给他们,他们就愿意原谅吧。就算是阿云那小鬼,当初是如何咬牙切齿的痛恨着说“我必要你后悔!”现在还不是可以平心静气地相处下去。尽管那小鬼把一切都搞得像交易,但毕竟剑拔弩张也是交易,一团和气也是交易。
中秋之后,没几日,薛玉京果然登门拜访。她就那么直接抱着她的大胖儿子来了,也没搞个宴会什么的花哨的形式。
薛玉京是那种浑身上下总透出烈火如歌的气质的女人。她似乎每一刻都活力四射、热情如火,并且,她能轻而易举地就将这种活力与热情传递给靠近她的人,就像冰靠近火。
三年的时间,在赵瑟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印记如同风和雨雕刻在岩石上印记,她再也回不去了。而薛玉京,她的笑声一如三年前淮南那座酒楼里一样清脆而爽快,透着小女儿家的狡黠与聪慧。仿佛这三年,她不曾成为大郑第一流士家的姻亲;仿佛这三年,她不曾成为西域茫茫沙漠中丝绸之路上最显赫的富商;仿佛这三年,她不曾在被称为烂泥坑的上都城中谋取均输令的官职。
赵瑟跨进客厅门槛的时候,那笑声扑面而来。赵瑟的脚步为之一滞,那一刻,她真的嫉妒了。
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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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儿!”
不提防间,薛玉京如风一般卷到赵瑟的身前,拥抱住她高兴地呼唤!雪白的披风在她身后翩然翻起,露出一角猩红,宛如蝴蝶的翅膀。赵瑟的肩膀被薛玉京紧紧地箍着,一瞬间,她仿佛穿越过重重叠叠的时间迷雾,回到了色舞眉飞的十五岁。于是,赵瑟浑身都战栗着欢呼道:“玉京姐姐!”
“阿瑟变漂亮了,人也胖了,真好!”薛玉京端详着赵瑟说。
“玉京姐姐也一样,比以前更精神了呢!”赵瑟歪头看着薛玉京说,“西域的风土果然别具一格,玉京姐姐去了几年,仿佛沾染上了许多异域风情。”
“啊……”薛玉京猛得想起什么似地,拽着赵瑟来到桌边,打开上面一个锦盒,对赵瑟说:“这是特别从西域带回来送给你的。”
锦盒里面是一整套的酒具,似乎是琉璃做成的,但又仿佛不像琉璃一般打磨出一个个折射着七彩光芒的棱角。赵瑟拿出一只来看,杯子薄而圆滑宛如瓷器,却透明晶莹,竟是中原从未有过的器物,连西域的商人都不曾货卖过。
“这是玻璃。”薛玉京磕着瓜子说。她还是喜欢磕个瓜子花生什么的,把皮和壳在自己面前堆成一座小山。“是波斯王的工匠新造出来的贡品,东西倒是好东西,大海对面穿着白袍的贵族们趋之若鹜,可惜就是太容易碎。大漠茫茫,丝绸之路上也没什么商人敢冒险贩来中原卖。我带了几套回上都,送你做个玩意儿……我仿佛记得河东王富婆是你家亲戚,最好奇珍异宝,便索性也请你送她一套。”
赵瑟也不是三年前的赵瑟了,闻言立即心生警惕,抓了一把瓜子假装剥着,玩笑似得逼问道:“你有什么企图?说!”
“那企图可大了!”薛玉京大笑这说:“不送王富婆礼,我怎么勾引她与我一起贩玻璃。从西域贩玻璃一本万利,从陆路走却千难万险。我考虑了好久,始终还是要靠海运才能成事,如此自然要借助于王富婆的船队。”
“原来我竟是沾了王富婆的光!”赵瑟怏怏地说,之后奇怪道:“你们薛家的船队在大郑也是数一数二的,不比王富婆家的差,你何必求她?”
薛玉京摇头笑道:“阿瑟你不懂,这大海里波涛汹涌,一个浪头打过来有数丈之高,鲸鱼张开嘴能吞掉一整艘船,大鹏张开翅膀,连天都要变黑,岂是区区江河可能比拟。我薛家的船队只在大江中货运,船根本就出不了海。并且海盗横行,没有专门的护卫舰根本不成。王富婆家每年都有船只从蓬莱出海,东渡扶桑。倘若我与她连手,造一只海上的船队,就可以从广州、泉州出海,到达红海,再从波斯湾和红海到更远的地方贸易。伟大的罗马,光荣的希腊,不朽的亚历山大港,还有神秘的埃及……瑟儿,你想象一下,有那么一天,地中海的港口里成千上万只货船都飘扬着我们的旗帜,那是怎样的美妙与伟大!”所到后面,薛玉京的眼眸亮晶晶地,似乎完全陷入自己的臆想中。
赵瑟虽然不是很明白薛玉京话里的内容,但却也感觉得到心潮澎湃。在此之前,她对海上贸易的全部认知就是从东瀛和朝鲜蜂拥而来的遣使以及从遥远的地方贩运而来的漆黑而高大的昆仑奴。
“这样,你该直接去见王富婆才对啊!把你的想法说给她!”赵瑟出主意道。
这段话将薛玉京拖回到现实里,她一摊手道:“前一阵为了争均输令的位置把她给得罪狠了,没脸上门了啊!当初也是我昏了头,听了张媛的话非去争什么均输令,现在倒好,耽误我多少正事!”
赵瑟倒是觉得争均输令比薛玉京那所谓的用货船填满什么地中海的正事靠谱得多,但她还是说道:“好吧,我帮你试试就是。只是玉京姐姐,你该怎么谢我?”
薛玉京慷慨地一挥手道:“真成了我让你入股好了!”
赵瑟便用一种“你当我是傻瓜吗?”的目光看着薛玉京。
薛玉京摇头笑道:“你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是宝贝儿……好吧,咱们还是照张媛的意思来吧。就是你们家正头疼的那件事,就此了解了可好?”
所谓“你们家正头疼的那件事”应该就是军火的事吧。赵瑟颜色一正,吩咐五音去找陆子周。薛玉京却拦住了说:“军师就不必找了,很简单的事,我们单独聊聊就好。我又不叫你立即答复。说着她从保姆的手中接过自己胖嘟嘟的儿子亲自来抱,并吩咐跟着自己来的一众侍从退出去以为表率。
薛玉京的儿子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模样只像了英武儒雅的张襄的三分,却有七分长得与“泼妇”薛玉京深似。薛玉京以母亲的骄傲说:“这是我们家薛崇信。”已经有了自己的女儿的赵瑟立即开始眼红人家儿子,并忍不住立即命人抱了猗猗过来给薛玉京显摆。对于女人,亦或是母亲而言,最不可救要得品行大约就是显摆并互相攀比自己的孩子吧!
猗猗已经八个多月,会爬了。薛崇信则比她大上一岁,能摇摇晃晃地走上几步。他和猗猗玩得很开心。都在牙牙学语阶段的两个小娃娃,大人往往理解不了他们的言语,而他们之间却彼此交流得极为欢畅。她们一起在地上爬,玩得兴高采烈。
赵瑟看着他们,这时就是完全意义上的母亲。她忘情地感慨:“这么看起来,仿佛像是可以青梅竹马的一对儿人哪!可惜还太小了,不然说不定可以定下一门亲事。”
“说不定真的可以啊!虽然错过了指腹为婚,能赶上定娃娃亲的这一拨仿佛也不错哦?”薛玉京眨着眼睛说。
赵瑟愕然。
薛玉京抿嘴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赵瑟道:这是乌虚降将阿史那提那的供状,瑟儿不妨先睹为快。”
赵瑟展卷细读,只看到一半,冷汗就不禁顺着脊背往下淌。状上所供,尽是乌虚九部如何每年从大郑某显赫士族手中换取军火铁器的辛密。所谓大郑某显赫士族,虽然未曾指名道姓,一切线索却都直指原阳赵氏。倘使这封供状公之于众,一夜之间,赵氏将千夫所指,大厦将顷。除非不顾一切立即起兵造反,否则绝免不了诛灭九族之祸。
赵瑟暗中换了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将信折了几折还给薛玉京道:“玉京姐姐以为如何呢?”
薛玉京以手指划拉着桌子上的瓜子皮,将它们堆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她边堆边说道:“倘若按张媛的意思,自然是希望得到赵家冶铁的独门秘方,但我们不这么认为。大都护说得很对,国之利器不可示人。冶铁就是赵氏的国之利器,倘使相迫就是坏了道义。终究士族之间并非你死我活的立场。”
“所以,这封供状的存在张媛并不知情。我并没有把它交给张媛作为对付赵氏的杀手锏来用。张媛那种排除异己以图天下的政治思路不是大都护和我所认同的方式。相比起来,大都护希望未来能和赵氏一起开创……其实,瑟儿,你知道吗,我更希望去海上乘风破浪而不是留在这个龌龊的泥水坑里争一顶跌落了的王冠。所以……”薛玉京笑了笑,说,“我就厚颜无耻地拿出来威胁你了,请你一定要帮我说服王富婆!”
你还真会假公济私啊!赵瑟心里想。她克制不住澎湃地情绪说:“其实,如果你要求更多,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答应。比如冶铁的秘方……”
薛玉京摆手制止了赵瑟继续说下去。她拿出两盏高脚的玻璃酒杯,向其中注入殷红的葡萄美酒。之后,她点燃了信笺,黑色的蝴蝶从烈火中破茧而出。在犹如妖精般舞蹈的火苗两边,薛玉京举杯说:“为了我们的友谊,阿瑟。”
“友谊地久天长。”赵瑟举杯应和。她又一次超常发挥了。
宣华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三,历史记住这一天。薛玉京缔造的“海上大帝国”的宏伟蓝图自此开始动笔。尽管这一蓝图最终并非由薛玉京所完成,然而,作为重要的奠基人之一,她的名字永远被写入自由的荣光。
与此同时,也是在这一天。大郑第一实力派士族张氏中掌握政治话语权的一派与掌握军师话语权的一派的分歧正式明朗化。赵氏选择了掌握军事话语权的一方,或者说,掌握军事话语权的一方选择了赵氏。他们暂时结盟了,约定在今后的逐鹿天下中互为奥援,彼此辅佐。尽管赵瑟一生的情人十一现在仍然作为秘密间谍留在河西军的决策中心,尽管河西大都护张钰手中仍然掌握着复数的能令赵氏极为被动的证据,盟约还是达成了,借助于赵瑟和薛玉京少女时代宝贵的友谊。
那么,很快,在宣华二十六年的九月初,赵氏耗费了无数的金钱与政治资源之后,终于度过了事态严重的军火危机。这一次,作为替罪羊的是官拜正四品上的军器监、上都郊外官营铁厂的一批官吏,河东军几位将领也受到了牵连。
赵箫和陆子周不得不为重新建立起完备的生产与走私网络忙碌起来。而河东军方面,由曹秋河这位难缠的家伙出面,代表他的父亲曹文昭曹观察使向赵家表示了强烈的谴责与不满。赵家这边对付曹大公子的重任偏偏好死不死落到了赵瑟的头上。他们一个是太过自负的赌徒,一个是将一问摇头三不知贯彻到底的无知少女。
那么,经过一番长达数日的、精彩绝伦、鸡同鸭讲的激烈争斗后,曹秋河曹大公子勉强保住了自己的清白男子之身,赵瑟也勉强拒绝了曹秋河要求“加钱”的无理要求。然而,河东军受损是不争的事实,赵氏要维持住原来的军火贩运水平,仅仅依靠河东军已经不可能实现。于是,与傅铁衣及他的河北军重修旧好终于成了拖不过去的事情。赵家的长辈们正式向傅铁衣递出了橄榄枝。
宣华二十六年十月十一,中书省经过近五个月的漫长争论后,终于就平卢节度使的人选达成共识,并上奏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