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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钟楼 16(3)
“你还是别那样儿,”你说,“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和黄圆的事该怎么办吧。”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间变化这么大……也不知道她与刘震亚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你说,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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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也不知道。”
“要是王老师还活着就好了,他肯定会有办法……”叉子说着,将手中的烟头扔在冰上,使劲踩了一脚,“别想这些烦事了,咱们滑冰吧。”
“我可不会滑。”
“那就学呗,”叉子说,“我就是那天看到刘震亚滑得挺棒的,才下决心要学滑冰的,才一个多月,你看我现在滑得怎么样?”
“这么快!跟谁学的?”
“我们这儿有一体院的,原来在黑龙江省花样滑冰队,滑得特棒,我们都是跟他学的。”叉子说,“你也跟他学吧。”
“我没冰鞋呀,”你说,“那玩意儿挺贵的吧?要不你先帮我借一双,回去我就买。”看到冰场上别人都滑得那么好,你早已经跃跃欲试了。
从那天起,你和黄方几乎粘在了冰场上,在那位体院教师的教授下,到春天冰场解冻的时候,你们已经滑得不错了。
那天,你和黄方掌灯时分才回到家里。
“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黄圆对着镜子正在梳头,看她已经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滑冰去了,”黄方说,“叉子给我们找了一个体院的教练,滑得特棒!”
“不是对你们说过了吗,少跟叉子来往,你们怎么就是不听呢,当心哪天他一出事,把你们俩也带进去。”黄圆显得有些不耐烦,“晚饭已经做好了,迪克你也在这儿吃吧。我要出去一趟,你们先睡吧,不要等我了。”
你当时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上托着进家前专门为黄圆买的冰激凌进退两难。你听说,她在出狱的那天路过冷饮店时,一口气在马路边上吃了五盒冰激凌,所以每次上街回来,你总忘不了给她带上几盒。
“把这个吃了再走吧”。你迟疑着,将手中托着的冰激凌向黄圆递过去。
“我现在不想吃,”黄圆瞥了你一眼,脸有点儿红。“拿给你妈妈去吃吧。”
“这是人家专门给你买的。”黄方说。
“我实在是吃不下了,”黄圆说,“下午我们在‘老莫’吃饭,吃了一肚子冷饮,那里的冰激凌可好吃了……你看,冰激凌都快化了,要不,你们俩赶紧给吃了吧。”
“你是不是跟那个叫刘震亚的一块出去吃饭了?”黄方说,“他是咱们家的仇人,这你比谁都清楚。叉子说,现在你们俩好上了,这是真的吗?”
没有回答。
“我明告诉你,我不许你们俩好!”黄方嚷了起来,“我早就看出来了,刘震亚那丫的没打你的好主意。”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黄圆也急了,“你看你现在说话那样儿,跟叉子似的,要不说跟他呆在一起学不了好呢。”
“但叉子他对咱们并没有坏过,你凭良心问问自己,他对咱们怎么样?”黄方说,“尤其是对你。”
“叉子跟咱们不是一种人……”
“这话准又是刘震亚那丫的说的,”黄方抢白道,“咱们是什么人?又不是他妈的高干子弟,是黑五类!要我看,刘震亚那丫的最坏了,叉子比他强多了,那丫的当初抓你可能就是想跟你好。”
“胡说八道!”黄圆气得一下子将梳子扔在了桌子上,向屋外走去。“我走了。”
“告诉我,你到底要去哪儿?”
院子里传来黄圆的喊声,“你管不着!”
你看着这一幕,脑海中猛然闪过黄圆曾交给你保管过的那块带血的床单和拽断的灯绳。你当然特别想弄清楚这些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但黄圆对这些东西无论是当初交给你,还是日后取走时,都没有向你透露过一个字。事件的主人公之一当然是这些东西的持有者,但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你却无法确定。黄圆扎伤黑大头之后,你曾经将这些东西与黑大头联系起来。你觉得,以黄圆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却要持刀将别人照死了扎,这其中必有原因,没有深仇大恨是无法做到的,但这些只是猜测。
“黄方,别说了。”你将手中已经融化了的冰激凌扔进了畚箕里,安慰着他,“黄圆她自己会分清是非的,她比谁都不傻,她一定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的。”你一面言不由衷地劝慰着黄方,一面心中想到,黄圆肯定是去找刘震亚了。此刻,如果将刘震亚和叉子放在一起比较,你宁愿黄圆去找的人是叉子。至于你自己心中对黄圆的那份情感,你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因为你看清了,黄圆对你始终是像对待弟弟一样,从没有向你流露过你希望她向你流露的任何表示。长大后你才明白,黄圆对于叉子和刘震亚表现出来的好感,是青春期女孩寻求保护和安全感的表现,是由缺乏长辈关爱的原因引起的,其中真正属于爱情的成份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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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钟楼 17(1)
春天,春天!你每年总是如期而至。人们总将你称颂为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节,诗人们总将你与绿色的伊甸园媲美。然而,一九六九年北京的你,却是浑沌、混乱、干燥、风沙弥漫,毫无生气的。文化大革命以来形成的一切都还没有改变,一切都还在延续、甚至发展着。清理阶级队伍、反对无政府主义和夺权,是当时革命运动的三大主题。除了上上下下的野心家们想趁着文化大革命捞取更多的利益之外,如果这也能够算是希望的话,绝大多数的人们则是过着毫无希望、前途渺茫的日子。
只有黄圆有所不同,她似乎每天都生活在充满着希望的日子里,这希望是刘震亚给她带来的,她的心中已经被刘震亚全部占据了。
在黄圆的心目中,如果拿叉子和刘震亚相比较,优势绝对在刘震亚一边。无论是他的像貌身材、潇洒作派、谈吐情趣,尤其是他温柔体贴的话语,更是令黄圆心荡神移。似乎刘震亚所具备的一切,都与她浪漫的憧憬吻合着。她唯一担心的,是刘震亚经常有意无意地炫耀着的他的家庭。她隐约感到,不管刘震亚说得多么动听,他的家庭肯定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一条难以逾越的障碍。他借给她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看了好几遍。如果说她与刘震亚之间的感情,可以看作是爱情的话,那会不会是自己生活中保尔与冬妮娅爱情的翻版?只不过是男女主人公掉换了一下位置。她不愿意再往下想,她在内心深处企盼着,他们之间的爱情,可千万别是那样的结局。尽管有着这样的担心,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深深地爱着刘震亚。当她第一次听到从刘震亚口中说出“我爱你”时,她激动、惶恐,感到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脏都快蹦了出来。黄圆感到幸福以极,她毫不犹豫地置身于刘震亚为她开凿的爱河之中,她希望自己的每一天,都能在他的爱抚和体贴中度过。他那低沉、迷人的男中音,那有力的臂膀,那炯炯有神、充满着爱意和期待的目光……一想起这些,黄圆就陶醉其中。偶尔,她也想起过叉子,对叉子的那份情感她也知晓,她并不是在故意伤害他,但她没有办法,她实在不能没有刘震亚,她希望叉子能够理解她。好在自己从没有对叉子允诺过什么,她总是这样安慰着自己。
她和刘震亚去看电影、逛公园、郊游、看戏剧,几乎吃遍了北京所有有些名气的餐馆,有时是很多人,但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黄圆没有去过刘震亚的家,她拒绝了无数次他向她发出的去他家的邀请。潜意识中,她感到如果现在就去他家似乎不大合适,一是她怕见到他的家人,害怕那里的大人们关于自己家庭的询问,二是她害怕与刘震亚单独呆在一个不被打扰的房间里,害怕某种事情的发生。
但今天她准备接受他的邀请,因为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求他帮忙。看到班上的同学们有的已经被分配到了工厂做了工人,有的去当了兵,她十分焦急,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分到哪里去,她希望能够和刘震亚在一起,哪怕是一块去农村插队也行。她想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听听他的想法和打算,为自己拿定主意。为此她给刘震亚打电话,并接受了他执意要她到家里去的邀请。
黄圆迟疑着,按响了门铃。记忆中,这个凹进去的、大红漆门的院落,她曾路过。当时她还想过,这么大的院落,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家。而今天,她已经是这里的客人了。大门打开一条缝,一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露出脸来。
“您找谁?”他问。
“我找刘震亚。”黄圆回答。
“请进吧,震亚住在东跨院的北屋。”小战士边说边让开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春日里午后的太阳照在静谧的院落里,照壁前面水池中那座造型别致的山影,不时发出着“嘀嗒、嘀嗒”的水声,几尾红色的金鱼在水中缓缓地游来游去。
前院里只有一排南房,朱红色的窗棂里面挂着雪白的窗帘。刘震亚对你说过,这里是警卫战士们住的地方。穿过彩绘的垂花门,又进到一个院落。院子方方正正,一株桃树、一株杏树,各占一侧,枝头上开满了紫红色和白色的花朵。正房的窗帘都打开着,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宽敞的屋内转圈摆放着许多沙发,像是一个开会的地方。两侧墙壁上,一边是一幅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壁的地图,一边是一幅巨大的图画。
“你终于来了”,刘震亚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快请进。”他那雪白的衬衫外面罩了件银灰色的毛背心,脸上又透出着她初次见到他时的那种健康的红晕。
穿过一道月亮门,便是东跨院。院里有三间北房,房前是一片绿茸茸的草坪。屋内明亮整洁,空气中飘散着咖啡的香味儿,电唱机里放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悠扬、浪漫的旋律,音量刚好。一台电视机放在电唱机的旁边,在黄圆的记忆里,她只在学校的会议室里见过这东西。
刘震亚将一杯沏好的咖啡递给黄圆,然后坐在了她的旁边。“怎么样?”他的手轻柔地放在她的背后抚摸着。
黄圆点着头“嗯”了一声,她拿开刘震亚的手,站起身来。置身于此,她感到了一阵紧张和不自在。“要不,我们出去走一走吧。”她提议道。
“好哇,”刘震亚有些扫兴地附和着,“你头一次来,我带你到院子里走走吧。”
沉默的钟楼 17(2)
他们来到院子里,刘震亚走到一株丁香树前,折下一支挂满着紫红色花蕾的花枝,微笑着递给黄圆。“送给你,含苞待放的花朵,她很快就会展开绚丽的花蕾,招引蜜蜂来采蜜了。”
“好香啊!”黄圆闻着手中的花朵,说,“我更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对视而笑。
“把这些画面连接起来看,要么是个成语典故,要么是一段美丽的传说。”刘震亚指着回廊顶上的那些彩画,说,“我爸给我讲过好几次呢。”
他们走过黄圆来时经过的那间大厅时,刘震亚推开房门,说“来,进来看看,这里是会议室。”
“这房间可真大!”黄圆在原地转了个圈,一下子坐进宽大、柔软的黄皮沙发上。
叉子家的总面积,大概只相当于这屋里那架钢琴占据的角落。黄圆不知怎的这会儿又突然想起了叉子。
“这幅画是傅抱石画的,我爸特喜欢,你知道傅抱石吗?”刘震亚指着占满整面西墙的那幅画问黄圆。
“不知道。”
“我爸说他是一位大画家。”刘震亚又指着墙上的那张地图说,“我爸还有一张比这还大的地图呢,在他办公室里。我爸经常在这间屋里召开会议,一开就是一夜,开会的时候,停在我们家门口的汽车有半条胡同长。”
“震亚,”一个慈眉善目、干净利索的中年妇女推门进来说,“你母亲说,叫你的同学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哪会儿开饭?”刘震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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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好。”那位中年妇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