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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钟楼-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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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搓得血痕累累。
  胡瞎子被紧急处治了一番之后,又被抬到观察室去了。医院里只有一个手术室,他还得先忍会儿。你看着疼得嘴牙咧嘴的胡瞎子,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此时,你又想起了一个人留在家里的吴歌。中午,你们临上车时,她那眼泪汪汪、无依无靠的神情,真叫你怜惜。
  “别哭,我会照顾你的。”你轻声对她说着,重复了好几遍。
  
沉默的钟楼 29(1)
你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一九七一年的除夕。那天出奇地冷,狂风刮了一整天,连里破例早些收了工。黄昏时分,当你疲惫地拉着铁锹从水利工地走回连里时,恰好碰到从团里回来的拖拉机。连里的通讯员也在上面,他喊了你一声,扔下一封信来。你紧忙捡起来看,信封落款是一处你从未见过的外地农村地址,但笔迹分明是你熟悉的父亲的笔迹。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你的心头。信确实是父亲写的,信中告诉你,他和你母亲都被轰到农村老家去了,因为刚回农村,连一间可以栖身的住房都没有,一切都需要安顿,所以迟到今天才给你写信。  父亲的信写得很平淡,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除报平安之外,似乎来信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告知你一个新的通信地址。
  你站在路边看着信,先是手部,而后是胳膊,最后是整个身体都无法抑制地抽搐起来,双腿一阵阵地发软。你拉着铁锹,支撑着快要瘫软下去的身体,脸色蜡黄,只觉得一股股的寒气袭进了你的身体里。那天你没有吃饭,直接回到宿舍倒头便睡,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你始终在昏迷中,分不清白天黑夜,身体忽冷忽热,不停地发着高烧。三天三夜你没有吃过一口东西,只记得在一次醒来时爬到炕下,喝过一次桶里的井水。昏迷中,你似曾听见连里的卫生员来过一次,但他只说了句,他在发高烧,等他醒了给他吃两片解热镇痛药就好了。以后再没有来过。
  第三天午后你醒了过来,浑身上下显得轻松了许多,头脑也不再昏沉。宿舍里静悄悄的,你瞥了眼门上挂着的日历,才知道自己已经躺了多长时间。当你撩开被子试图下地走一走时,一下子惊呆了!你看到,你自己原本健壮的双腿,竟然瘦得只有锹把那么细,只有一层松驰的皮肤包着骨头……
  你被确诊为急性肝炎,住进了团部医院,在那场北大荒大面积流行肝炎的瘟疫中,你成为被病魔俘获的一员。
  有人说,病房是一个小世界;也有人说,没有住过医院的人生算不上是完整的人生。通过那次近三个月的住院治疗,你对这些话多少有了一些理解。在病房里,你亲眼见到病魔是怎样将一个壮汉折磨得孱弱无力;怎样将一个刚进院时还能将黑管吹出优美旋律的上海知青拉入死亡的深渊;还见到了已经身患肝腹水重症,在病床上苦读毛泽东选集、深信背诵毛主席语录就能止痛的北京知青……住院之后的第一件事,你便是给家里写回信,告诉他们你一切都好,只是要去一处交通不便的地方去参加水利会战,所以请他们在半年之内不要再来信,有机会你会给他们去信的。
  肝炎病房设在一排显然是仓促搭就的红砖房里,每间房里住四个人,治疗方法主要就是服用中药汤剂,而其它的肝炎患者急需的营养食品及药物一概全无。一位看上去颇有经验的老大夫查房时,在私下里感慨地说,这些病号那怕是一天能够吃到个小小的苹果,身体恢复起来也会快得多。的确,能在那时吃到一个水果简直成了你们的奢望。你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在那时遥不可及的奢望,竟由年仅十五岁的吴歌为你实现了。
  在北大荒,你遇到过很多次暴风雪,当地的老职工们称暴风雪为“雪炮”或“大烟炮”,那天的暴风雪是你经历过的最厉害的一次。
  先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宿,清早你们起来时,隔窗望见路面上的积雪已经有一尺多厚,天气灰蒙蒙的,还有雪花在时断时续地飘落。大约在早晨七点多钟时,力达八级的凛冽狂风呼啸而至,惊天动地。一时间,窗外的世界被狂风吹卷起来的漫天飞舞的雪花所完全遮盖,变得一片浑沌,只能听到一阵阵尖利刺耳的风声。不多时,天气逐渐晴朗开来,只见狂风如利刃般切割着方才还覆盖在路面上的厚厚积雪,魔术般地将积雪转移到了远处田野的低洼处,狂风掠过之处一片光秃秃的。
  就在这时,公路上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她低着头,手里提着两只大提包,磕磕绊绊的,时而被逆风吹得无法前行,时而被顺风吹得连跑带跳。显然,她是冲这里来的,因为这里除了孤零零的肝炎病房之外,再没有其它的房子。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引得病友们都聚了过来隔窗观望,及至近前你才看清,是吴歌! 
  进到屋里后,你看到吴歌已经快被冻僵了,她的嘴唇、睫毛、头发都被冻上了,她嗫嚅着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她解下围巾,摘下皮帽子,脱下棉袄,不停地搓手跺脚,直待红扑扑的脸上绽出了笑容,你一直悬着的心才算踏实下来。
  “吃吧,大家都吃。”吴歌打开提包,拿出一个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发着。病友们尽管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都将苹果接了过去,拿在手里摩娑着。
  “行啊你,迪克,”一个病友开玩笑道,“这么冷的天儿,竟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给你送苹果来,够福气的!”
  “别胡说,”你脱口而出,“这是我妹妹。”你虽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美滋滋的,觉得吴歌的突然到来,给足了你面子。
  也难怪病友们这样说,你似乎也是刚发现,吴歌高高的个子,窈窕的身材,Ru房翘挺着,显然比起同龄女孩们,要发育的早了许多。
  病友们拿着苹果很快离去了,屋里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你为吴歌打来了热水,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她。


  
沉默的钟楼 29(2)
“你从哪儿弄来的苹果?”你问。
  “买的。”她说。
  “这大冬天的,哪儿有卖苹果的?”
  “我去哈尔滨买的,下了火车就直接过来了。”吴歌说,“没想到赶上了这么坏的天气,差点把我冻死。”
  “你哪儿来的钱?”
  “找我爸要的,他有钱。”
  老吴确实有钱,这你知道。作为一个北京的二级教授、一级指挥,尽管在劳改后曾几次被减薪,但他的工资依然是你们这些兵团战士的好几倍。
  “你逃学了?”
  “我请假了,我爸爸不是也在住院吗?”
  “你到他那儿去了吗?”
  “还没有,我先到你这儿来了,待会儿再去。”吴歌边说边从提包里往外掏东西,鱼罐头、水果罐头、奶粉、葡萄糖、维生素、苹果,堆了一床。“听人说,得了肝炎以后特别需要营养,我在哈尔滨有一个叔叔,我是求他帮我买的。”
  你望着吴歌,心想,一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女孩子只身一人千里迢迢地为你买来你急需的营养品,又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为你送上门来,这是一种什么感情啊,这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啊!你该怎样报答呢?面对在你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里,接受到的来自别人、来自异性的最为真切的关怀,你除了心中感激之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吴歌,谢谢你!”你说,“我除了感谢真不知道还该为你做些什么,本来老吴住院,说好是我来照顾你的,没想到……”
  “这没什么,”吴歌俏皮地说,“记住以后教我打球时别那么凶就行了。”
  “这我保证做到,但你也不能再这样犯傻了,只为了买几个苹果就一个人跑到哈尔滨去。”你说,“天气预报说,今天零下四十五度,你一个人出来这么远,多危险呀!”
  “我不怕,我高兴这样做。”吴歌的脸上绽出少女特有的灿烂笑容。“好了,我已经缓过来了,现在我要去看我爸了。”
  送她去医院的路上,吴歌双手搂着你的肩膀,躲在你的身后。不知为何,你的身体竟因紧张而变得僵硬起来,心里“怦、怦”地急速地跳动着,很久不能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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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钟楼 30(1)
宽大的书房里暖融融的,炉子上放着的水壶冒着热气,发出“嗞、嗞”的响声。章伯伯坐在写字台前,闭着眼睛,听着坐在一侧的黄圆轻声念着过时的法文画报。
  这屋里所有的书籍,都是黄圆从被红卫兵们查封的书柜中解救出来的。她简直难以置信,章伯伯一家人怎么会对那些已经发黄发脆了的封条奉若神明,不敢碰一碰。
  “撕了它怕什么?让这些玩意总贴在屋里看着多别扭。”黄圆来到章伯伯家学习没几天,就张罗着将屋里所有的封条全扯了下来。
  红卫兵们都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了,没有人再惦记着这几张封条。文化大革命教会了中国以往循规蹈距的老百姓,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叉子早就这样说过。   “你的英语和法语水平都已经很不错了,接近大学毕业的水平了。”章伯伯睁开眼睛,慈爱地望着黄圆。“似乎是天生的,你对语言的领悟能力和感觉都特别好。”
  “章教授的功劳。”黄圆调皮地一笑。
  “只可惜你生不逢时呀!”章伯伯叹了口气,走到黄圆跟前,抚摸着她那乌亮的头发。“今天的年轻人里,能够像你这样掌握英、法两门外语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绝对是凤毛麟角。”
  “您说,外语还会再有用吗?”黄圆问。
  “当然会有用。”黄伯伯坚定地说,“一个国家要是总像现在这样,那离完蛋也就不远了……我听说,大学要招新生了,叫工农兵学员,你要是能进来就好了。”
  你是工农兵吗?你是经过了脱胎换骨后的新型农民吗?你当然知道,你的出身就决定了你永远也不会真正成为工农兵中的一员,他们不欢迎你。无产阶级总要留些对手吧,老的死了,就轮到你们接班了。黄圆想起了她目前插队所在的那个村庄。她比黄方晚一年上山下乡,相比之下,做一个新型农民的好处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课堂比他们近了两千多公里,回家的路程只需要一个小时。


  “今天就到这儿吧。”教授用法语说道,“今后,我不再给你留作业了,你自己到书柜里挑几本书拿回去看吧。”
  “谢谢老师。”黄圆操着英语回答,“我想找几本爱情小说拿回去看,您不会不同意吧?”
教授微笑着一耸肩,“请便。”
  黄圆快到家门口时,看见刘震亚正站在那里。她停住了脚步,正待转身要走时,刘震亚叫住了她。
  “黄圆,你好。”刘震亚说着迎了过来。“我已经复员了,特意来看看你。你不想请我到你家去坐坐吗?”
  “没这个必要吧。”黄圆站着没动,冷冷地说道。
  他的气色还是那么好,白里透红,充满朝气。军营里的艰苦,不是为他准备的。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草绿色军装,没带帽子和领章,皮鞋锃亮,始终面带微笑,像是对可能遇到的尴尬早有准备。
  “我是提前复员回来的,”他说,“我已经被北大录取了,是第一批,据说以后会陆续开始招收。”
  当兵,上大学,但凡好事他一件也落不掉,只因为他有个高干爸爸。是不是现在就将他从军营里寄来的那些从没有拆开的来信还给他?是不是现在就把那根被他扯断的灯绳连同带血的床单也一块给他看看?让他断了这份邪念,死了那份脏心!
  “你说的这些跟我没有任何关系,”黄圆说,“我不想听。”
  刘震亚脸上依然挂着矜持而又温和的微笑。看来,他今天是打定了主意不发火,军旅生活多少磨练了他的耐性。
  “黄圆,我说这些并无恶意,你应该理解我。”刘震亚平缓地说,“我主要是想让你别失去能够上大学的机会……我想,在这些事情上,我母亲肯定能帮上忙。”
  “真不巧,我已经大学毕业了。”黄圆说,“半个小时之前,一位外语学院的教授亲自口头向我授予了毕业证书。”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懵懂地看着她。
  “就是这个意思,流氓、畜牲、魔鬼!你听着,收起你那套骗人的伎俩吧,我永远也不会再上你的当了。”黄圆一口流利清爽的英语,令刘震亚听得目瞪口呆。
  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他摇着头,胀红着脸,一时语塞。学问令优越感掉换了位置,讥讽、获胜的笑靥,在黄圆美丽的脸庞上荡漾开来。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把你寄来的那些信还给你。那些信我一封也没看。”黄圆说完,转身跑进了院子。
  待她拿着信再次回到门口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大学生走了,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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