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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钟楼-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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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上堆满了女儿的玩具和书籍,地下水盆里泡着女儿换下来的衣服。她端起水盆正准备去卫生间为女儿洗衣服时,李全明惊醒了。“谁!”他揉着惺松的睡眼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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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她停在那里。
  李全明猛地转过身,看到了她。
  “是你!索燕……”他惊喜地悄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索燕说着,放下手中的水盆,擦拭着眼里的泪水。她看到,他仍旧坐着自己给他买的那辆残疾人车。
  他们对视着,慢慢地相互靠近,终于,她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再也不想走了……”
  “那就回来吧,回到家里来……”
  他们的泪水流到了一起,湿透了彼此的衣裳。
  她知道了父亲去世的消息,知道了父亲在世时,是李全明拖着残疾的身体,含辛茹苦地同时照应着两个家,照应着生命垂危的父亲和时刻需要照料的女儿,知道了直到父亲去世,李全明仍然保守着他与她离婚的秘密,而且可爱的女儿也至今不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了是李全明忙前忙后地负责了她家院落的翻新工程,知道了已经上学的女儿功课很好,也很懂事……她知道了出国留学这三年时间里发生的一切。李全明唯独没有告诉她的一个重要的事是,他自己已经被诊断出患有骨癌,而且是晚期。
  一家三口的新生活开始了。当再一次听到从女儿口中喊出的“妈妈”时,索燕陶醉了,直让女儿喊个不停。他们之间,一方因曾经失去而对今天的日子备感珍惜,一方因来日无多,而时时处处愈加疼爱她们母女。那是一段被他们用真诚的爱心溶化了的日子,那是一段令彼此一生都难以忘怀和回味的日子。
  仗着一口流利的德语和在当时还比较稀少的外国文凭,索燕在找工作时有了较大的选择余地。最后,她还是听从了李全明的建议,到一家大学里去任教。像多年前她第一次参加工作时一样,她又用自己的薪水为李全明新买了一辆残疾人专用车,是国外生产的最新式的那种。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他们一家三口来到青年湖公园,柳枝摇曳,水光潋滟,初夏的阳光暖洋洋的,令人感到无比惬意。女儿在游乐场里玩耍,她推着他去湖边漫步,整整转了一圈,他们仍觉得意犹未尽。
  
沉默的钟楼 65(3)
“再这样走一走吧。”他说道。
  她推起车子,继续沿着湖边的甬路再次朝前走去。
  “我也希望能够和你永远这样走下去,”她说,“永远走下去。”
  更多的时候,他们之间并没有言语,彼此之间一个深情的对视,就已经将双方融为一体了。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总是那么专注地眺望着横跨在湖心岛和岸边的那座玲珑别致的小桥。
   “那桥真美!”他赞叹着,问她,“你注意到那座桥了吗?”
  “我看到了,它的确很美!”她说,“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日子里看它。”
  “是呀,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日子里,和最心爱的妻子和可爱无比的女儿在一起,在一个美丽优雅的环境里,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我都觉得应该跪下来感谢一下谁才对。”
  “感谢谁呢?”
  “感谢爱情!” 他说。
  “还有命运。”她说,“反正我感谢命运,感谢命运让我认识了你。”
  “命运!”他低声重复了一句,随即像是从胸间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她听到了那声叹息。但却没有在意,她一点也不知道那声叹息的含意。
  “从这里看上去,你觉得那座桥像什么?”他问她,“尽量放任你的想像,把它比做什么都行。”
  她审视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比喻。“我看它就是像座桥,一座造型优美的桥。”
  “是桥,它只是一座造型优美的桥,但此刻看上去,我想将它比喻为连结着我们的感情之桥、婚姻之桥、家庭之桥,是一座带给我们幸福的鹊桥。”他说。
  “嗯,你就像那座令人安宁和幸福的湖心岛,我就是湖岸边,绕来绕去还是和你连在了一起。”她边说边看到他笑了,面颊、嘴唇、连耳际都泛起了红晕,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和你在一起,才使我知道了真正的幸福是什么,才知道感激是人生中一种多么高尚的品质,才懂得生活在感激之中是怎样一种幸福的,所以我感谢命运。”
  “命运!”他又一次低声重复了一遍,红润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了起来。
  这一次她注意到了他的变化。


  “怎么?”她俯下身关切地问道,“你哪儿不舒服?”
  “没有。”他费力地笑了笑,敲打着自己腿上的关节,说,“刚才只是伤腿疼了一下,没事的,我们继续走吧。”
  那一天,他们在公园里玩到很晚才回去。一路上,看着马路熙攘的车流和路旁建筑物上变幻多彩的灯光,他一个劲儿地重复着一句话,“生活真好!”
  就是在那天晚上,她知晓了一个令她痛苦万分的秘密,一个如天塌下来一般的恶讯——李全明的病情。
  也许是因为那天过度地兴奋和劳累,而造成他的病情加重;也许是因为他的病情进一步恶化,而真的到了癌症晚期。那天晚上,剧烈的疼痛使他实在等不及索燕母女都睡下后再去服药,而是借口去洗手进了厨房。就在他服药的当儿,索燕走进来一眼瞥见了他那装着强力镇痛药的药瓶。
  索燕服侍过父亲,知道这种药的用途,知道能令医生开出这种药品的都是些什么病人。“你怎么在服这种药?”她大吃一惊,“你服这药多长时间了,这几乎就是吗啡啊!”
  “我知道。”他平静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无法离开这种药了,现在靠它撑着。”
  在她的不断追问下,她知道了自她回国以后他一直保守着的秘密。
  那天夜里,她偎在他的怀里,听着女儿沉睡的呼吸声,哭了一夜。
   
沉默的钟楼 66(1)
人生有这样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候,遗憾的是它在人生长河中只是那么一段,而且还被不少人疏忽了,没能够尽其所能地利用好它,那就是一个人智力和体力的高峰期,它更多地出现在一个人正值青壮年的时候。你当时就处在那样一个时期,思维敏捷,精力充沛,总是不断地有新的想法从头脑中涌现出来,一样东西看过去就像刻在了心上,有那么一段时间简直是过目不忘。对事情的预见性和结果,也总是能得出较为准确和清晰的分析。当然,你预见的并不总是成功,高成龙的托运公司就被你预见了失败。
  高成龙一脸沮丧地找到你时,你就预感到不妙。
  “打了几次电话你都不在。”他说。
  “出什么事了?”你问。
  “开关厂的好几组高低压开关柜和一批相关仪器运到无锡时被损坏了,对方打电话过来要求赔偿,二百多万呐,我拿什么赔呀?”
  “运货合同订了吗?”
  “订了,如遇损坏全部包赔,这是你先前在时订的规矩呀。”
  “无锡那边咱们不是有人吗,怎么会出这种事?”你问道,“你赶紧给他们打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把事情弄明白了再说。”
  “电话已经打过了,他们支支吾吾地也没说清楚,看样子是想推卸责任,不想跟咱们干了。刚才来之前我又给他们打了电话,一听是我他们就推说经理不在。”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来问你了吗,我是没辙了,听说无锡那边很快要派人来,找咱们索赔。”
  “你现在还有多少钱?”
  “公司账上还有六十来万块钱。”
  “你还是去一趟吧,先去亲眼看一下再说。”你停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我和你一块去,明天就走,你回去准备一下,把有关材料也带上。”
  你和高成龙赶到无锡后,首先去了车站货场查看被损坏的货物。机器的包装符合要求,木方、木板、苇席和油毡,箱体包装的见棱见角、严整结实。但机器确实被损坏了,光洁平整的开关柜表面被砸了很多坑,有的柜门已经被撬开了,机芯裸露着,显然是遭到了破坏,怕是已经不能再用了。无论谁是收货方,这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要求赔偿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令你感到疑惑的是,这么符合要求的包装,怎么会遭到如此严重的破坏。在当时,整个铁路货运系统中普遍存在的野蛮装卸行为尽管尽人皆知,但这批货物所遭到的损坏,却远不是一般的野蛮装卸行为所能造成的。你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批货物不能排除人为破坏的可能。你将自己的看法对高成龙讲了,他也表示同意。问题是,在守卫森严的货场里闲杂人等不可能进来,而这些设备从火车上卸下来后就没有挪过地方,如果是有人破坏,也一定是在货场里面的人所为。真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变得复杂了。问及现场的有关人员,他们都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没有人能够提供真实和有价值的情况。一连几天,你们将相关的单位都找到了,货运站管理方、派出所、装卸队还有值勤保卫人员,差不多全都是一种态度、一个口径。尤其是货运站,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理由只有一个,这批货物由于是发货方负责全程监运,到货站只负责货物运到后的接收和通知收货人取货等事宜,别的一概不负责任。因为现在谁也无法肯定这批货物就是在抵达货运站后才被损坏的。对此,你们无言以对。无奈,你们退而请求货运站帮助调查此事,但他们表示,目前人手太紧,实在无法帮忙。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你和高成龙混在卸货的装卸工们中间。这里和北京一样,装卸工们大都是临时工且来自五湖四海,有的只是为了挣够回家的路费而只干上很短一段时间。对于这种活计,你们俩都不陌生,穿上工作服,戴上披肩,灰头土脸地往人群里一站很难让人分辨出来。
  这主意是你出的,工作是高成龙在货运站附近的酒馆里谈成的,代价是付出了50块钱介绍费。三天干下来,你们果真有了收获。你们了解到,这件事情原来整个是一阴谋,货物的确是在无锡这边被损坏的,但策源地在北京,是受隶属于一家国营货运场的运输公司所怂恿,他们的目的在于利用一切手段逐步挤垮位于他们周边所有从事货物运输的单位,进而独霸这一业务,不幸的是你们被他们选中了,而且破坏的是这样一批贵重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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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变得如你预料的那样难办。下夜班后,你叫高成龙约上了装卸队的头儿,拉他一道去外面喝酒。
  酒过三巡,待你们亮明身份说出来意之后,那家伙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要我证明什么?”他说,“证明我们这些人故意损坏了你们的东西。”
  “如果这样最好。”你说,“事情当然不会让你白做,咱们也不必绕弯子,照直说,你想要多少钱?这个事好商量。”你指着高成龙说,“这是我们总经理,他出手一向是很大方的。”
  “这事我是不会干的,你们找错人了……当然,这事找到谁也不会替你们干,他们不敢。这事捅出去是要坐牢的,谁会干这样的傻事,更何况这事就是我们这些人干的,我们怎么会蠢到去揭发自己呢。”
  “但是我给你钱,”你说,“是一笔你绝对认为值得的数目,你拿上这笔钱照样可以到别处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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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钟楼 66(2)
“我不是跟你讲了吗,这是要坐牢的,不是钱不钱的事,你们怎么就听不懂呢。”他说着,站起身离开了酒桌。“跟你们明说吧,我叔叔就是这里的站长,这件事就是他让我带人做的。”
  “坐下说,别急嘛。”高成龙将他重又摁坐在酒桌旁,问道,“兄弟,你帮我出个主意,这事儿该怎么办?”
  “没办法。”他说,“北京那边谁惹得起呀,甭说你们,就连我们远隔千里之外的,不是也得听他们的吗?人家跟上边连着呢。要我看,你们还是忍下这口气算了,要不干脆改行干别的得了。你们想,即便是你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把这件事解决了,你能保证今后不在别的地方再发生这种事吗?看你们哥儿俩也是在江湖上混的,我才对你们说这么多,换了别人我才不管呢。”
  你在心里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从大环境上来说,从各方面比较,你们根本就没有打败国营货运站的可能。第二天一早,你们便来到订货方所在的厂家,除表示歉意之外还保证对这一损失承担赔偿。
  “没有别的办法,为了减少更多的麻烦我们只能这样做。”你对高成龙说,“先把货物运回到北京去,和生产厂家好好谈一谈,请他们检查一下这些货物,帮助咱们减少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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