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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消息的赵瑟不顾自己正在装病的事实猛得坐起来,又“啊”地一声重重的躺倒。她克制不住地笑了,笑容里带着嘲讽。
看来,我可以去当个装神弄鬼的神棍什么的!赵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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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几乎全天下都不知道张钰是怎样拿到乌虚王储的人头的,可是,她知道。而且,她三个多月前就知道。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只知道,她的十一,回来了。
敌手
傅铁衣的危险暂时解除了,赵瑟却还得接着养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大家都懂。昨天还病得起不来床,今天却活蹦乱跳的到处跑。便是问赵瑟自己,她也得觉得说不过去。是以,赵瑟只好继续被困在病房里受罪,将始作俑者傅铁衣恨得牙根只痒痒。
这样,赵瑟一开始预备溜出城去,悄悄寻找九成九混迹于灞河沿岸河西军押送俘虏的的军队之中的她的十一的计划自然而然宣告流产。
或许,赵瑟心底深处是感谢家族和傅铁衣把她关在病房里的。这样,她至少就有了借口暂时不与她的十一相会。赵瑟盼望尽早与见面,相拥着彼此,哪怕早一刻也好。同时,赵瑟也恐惧面对十一,尽管她不承认,也宁愿越晚越好。
作为一个预备并且必然要背信弃义的女人,作为一个活该被抛弃的情人。她该怎样去面对她的情人啊!赵瑟几乎是以一种逃避的心态去对待这个问题。她就像一个即将被审判的囚徒,忐忑而不安。明知道最后的结果不可逃避,却又忍不住拽着命运的后摆,期盼时间就此终止不前。
与此同时,有远比赵瑟态度更为的积极的人们为了他们各自不同的心愿关心着这件事。其中,有一道目光完全以审视者的方式落在了赵瑟的情人十一身上。目光的主人从赵瑟的关系讲很难归入旁观者的类别,归入敌手仿佛又违背主人的心愿。这个人,就是已经成为赵瑟侧夫的陆子周。
河西大都护派来押送俘虏的军队超过五千人。军队由官拜从三品上的云麾将军张襄统领。众所周知,这位年轻的将军前途无量。他是张钰最小的儿子,傢给了两淮第一富商薛氏的独生女薛玉京。据说,正是由于是他在这次河西大捷中的出色发挥,才迫使乌虚左贤王将脑袋与战争一起输掉。看来,煊赫已极的张氏又要有一人封侯了。这一年,张襄还不满二十岁,比太祖皇帝在前朝获得封爵的年龄还要小。
军队将俘虏放在队伍中间,迤逦经过西山间的山路向灞河行去。队伍蜿蜒数里之长,宛若盘旋在山间的巨蟒。大约有炫耀武功的意思在里面,河西军并没有按照惯常押运俘虏的方式将俘虏们锁住双手以铁锁穿成一串挥鞭驱赶。他们使用了囚车,押送朝廷要犯的那种木栅囚车。俘虏们钉在囚车上,依靠穿过他们肩胛骨的那条铁链。这种残忍的做法虽然值得称道,但的确让俘虏们筋疲力尽,奄奄一息,以致于卖相并不好看。但幸好一辆囚车只装钉一个囚徒,三百辆囚车依次排开,将队伍拉得很长,远远看起来确实颇为壮观。
半山腰处,两个人正在数囚车。好不容易所有的囚车都从眼前经过。一个人说:河西的张大帅太浪费木头,大约把河西的树都砍光了,难怪西北的风沙一年比一年大。另一个人说:他要准备还俗上河西贩人口,瞧着张大帅俘虏这点儿人,整整齐齐刚好三百,像跟乌虚商量好了似的。嗯,可能是多出来的卖给人口贩子,少了呢就跟人贩子买。
嫌张钰浪费木头的是陆子周,而打算收拾收拾上西北当人贩子的却是一个老道。那老道,简直就像是单为了站在旁边衬托陆子周一样,长得别提有多困难。他的脸极黑,黑到几乎分不清五官。左边太阳|穴上有一道疤痕,两寸来长,泛着红色。眼睛倒是黑漆漆地仿佛很灵动,只可惜瞎了右边一只,用黑布罩着。脸上是络腮的胡子,从左腮延绵到右腮,遮盖住泰半的脸面。唯有他的声音很好听,算是为他争得些光彩。那种声音是醇厚的,又是珠圆玉泽的,没有男人的沙哑黯淡,也没有女人的高挑刺耳,几乎可称为超脱了性别的完美。
青玉从侧面的松树林里钻出来,禀告道:“公子,咱们从后边那里下去吧。刚才我去打听了,薛夫人这次一道回上都,所以张将军在后面压阵,顺便陪他夫人。这会儿大约也该过来了。”
陆子周点点头,伸手请道士,说:“道兄一起去看看吗?张将军的夫人薛玉京是在下细君的闺中密友,我与张将军也有过一面之缘。若是想蹭酒,大约是极好的所在。”
道士眯着眼睛往山下的军队望了望,戏谑道:“哎呀,有好酒蹭自然大妙,可惜老道我马上就要穷得揭不开锅。城中有个冤大头要跟我学炼长生不老丹,这样的可教之才如今是越来越少了。我抓住机会先去蹭几天饭才正经。陆兄,咱们还是后会无期吧!”
陆子周笑笑道:“朝闻道,夕可死。与道兄相交着数十日,实乃陆某平生第一幸事。正该后会无期。道兄请吧。”
道士大笑,也不与陆子周作别,汲拉着一双破鞋拖拖拉拉地往远处走去,一会儿功夫便不见了踪迹。陆子周和青玉一起穿过一小片松树林,下到山脚。青玉取出备好的名帖要去拜见薛玉京、张襄夫妇,却被陆子周伸手拦住了。
“且看看情形再说,不着急。”陆子周说。
于是,陆子周便和青玉站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向下瞭望。视野很好,下面经过的军士长什么模样都能看清。
大约五百名挎着腰刀的精壮士兵之后,是一辆蓝锦缎帘子的马车,车辕的位置除了车夫之外还有一个粗大的婆子。车中应该是张襄的夫人薛玉京。或许是因为在西北边塞呆的时间长了,连薛玉京这样细致女子乘坐的马车也沾染上了边军的粗狂气质,看起来简约而粗粝,远较京师那些矫揉造作的珊瑚轿顶,水晶帘子,灵巧的侍儿之类的组合看起来让人痛快。
车的外侧,有两骑并排缓行。两匹马都是雪白的狮子聪,靠里的一匹配着极为珍贵的马具,各种色泽的宝石发出夺目的光彩。马上一员银盔银甲手持银枪的少年将军'1',极是精神抖擞,值得大叫精彩。这个人,便是和陆子周有过一面之缘的张襄。他正兴高采烈地和旁边马上之人说这些什么。旁边马上之人却仿佛兴致不大高的样子,往往张襄说上十句他也不回答一句。大半时间都在盯着马鬃发呆。
那人穿着普通的武士服,淡蓝色,看不出是什么官职。一手控着马缰,一手握着一把宝剑。剑柄上没有剑穗,取而代之的是一串链子。链子很长,垂下来几乎可以扫到马腿。他头发长过脊背,只随意将额前的散发宿于脑后,并没有用任何装饰。不客气的说,就连张襄的马都比他打扮得漂亮。当然,那人的马也和他的人一样,只用了最简单的马具。
张襄笑着说了一句什么,大约是那人不愿意听到了,他便微微颦着眉头将视线转向一边。只在这转头的一刹那,陆子周看清了他的容貌。
与此同时,一种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力量像雷电一样击中了陆子周的心脏,让它几乎为之停止跳动。这个男人的确不需要任何的装饰品,什么样璀璨的宝石放在他的旁边都会黯然失色。当美丽强大到成为一种力量的时候,它就会像火焰一样燃烧掉一切靠近他的美丽赝品,只剩下那些苍白的灰烬让人无情地嗤笑。青玉直接从石头上滚下去,好半天才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道:“我不活了……”
公孙玉吗?就是这样的美丽彻底征服了赵瑟吗?
陆子周不由在心中叹息:难怪赵瑟可以拒绝李六尘。
他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定下心来仔细审视面前这个男人。还很年轻,就算再怎样沉默安静都掩饰不住他的野心勃勃。赵瑟这样的小女孩或许看不出来,但陆子周能感觉到。
野心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可以看到的,那些自以为是,喜欢从眼眸中寻找野心影子的人们是何其的愚昧。只有智者才能理解哲人,只有野心家才能理解奋斗者。就像雷电一样,需要两片相同的云彩碰撞才能迸现。
有一种悸动在陆子周的胸膛中激荡。他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克制住自己疾步而走的冲动。
陆子周注意到系在公孙玉剑柄上的链子。确切的说,那不是链子,是一串狼牙。狼牙大约有十三颗,钻上孔用树皮搓的绳子穿成一串,两端以一小块豹子皮连接。其中最长的一支狼牙将近三寸,染成红色,吊在下面。
陆子周以他无可争辩的博闻强识确定这串狼牙项链原本应该是属于乌虚左贤王所有。依照乌虚的习俗,男子成年时由部族的巫师戴上狼牙,自此之后便有神灵庇佑。地位越高,狼牙的数目越多。而乌虚王储的狼牙项链便是十三颗。王储成年时,八部的大巫师齐聚圣地祈福七七四十九天,用鲜血将狼牙浸泡成血红。从此以后,草原的神灵齐聚于王储身边护持。很多时候,狼牙项链甚至成为乌虚王储的最重要的信物。失去了他,王储便失去了上天的宠爱,再也没资格称霸于草原。
“果然是这样!”陆子周微微叹息着。
青玉迷迷糊糊地爬上石头,陆子周扶了他一把。
“我们回去吧。”他说。
猛虎年幼的时候,虎崽和猫咪一样可爱。赵瑟啊,我的夫人,你把你自己陷入了一个怎样危险的境地啊!你究竟爱上的是一只猫咪还是一只虎崽呢?恐怕你自己都没分清楚吧!他的美丽已经赋予了他为所欲为的权利,他的野心,更重要的是他预备把他的野心加以实现的愿望和能力又给他配上了利器。当美丽和野心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究竟会发生怎么样的电闪雷鸣呢?赵瑟你这个蠢女人,你怎么总是有办法给自己找麻烦呢?
陆子周如此这般地想着,由于过于入神,最后的一句话,在他的无意之间,从齿缝嘴唇之间流露出来。
青玉奇怪地问道:“公子,您刚才说什么?”
“啊……”陆子周答道:“我是说,不知道小姐的病好些了没有?”
青玉突然兴奋起来,怂恿陆子周道:“不如咱们回去看看小姐吧?”
陆子周失笑道:“可以回去吗?”
青玉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没精打采。走了一阵,他又打起精神,热心地劝道:“不如公子给小姐写封信吧。小姐她一定很想念您。”
陆子周笑得很安静。他说:“还是不要再去烦她了。这个时候,需要她发愁的事已经够多的了。我们还是体谅一些吧。”
青玉疑惑地歪起头。陆子周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半晌,青玉只好认命似得言道:“那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公子。今天一早,府中送来一份奏折,夫人亲自吩咐的,请您给润色。您还没动呢!真是的!傅侯和小姐的婚事还没办呢,就要您给他写奏折,怎么能这样?”
陆子周摇摇头道:“你不明白,这份奏折傅侯他自己是写不出来了。天下敢提笔替人写那份奏折的人……”
只有我陆子周和欧阳怜光……
陆子周把最后一句傲慢无比的豪语压在舌头底下,踏着已经有些松动的积雪返回西山别院。第二天一早,一道奏折经由快马递到了傅铁衣手中。傅铁衣读罢拍案叫绝,递给赵瑟道:“你的子周当真是无价之宝,日后替我好好谢谢他。”
子周……赵瑟的心一阵收紧。她不敢再想下去,展开奏折读完大惊道:“你要辞官……”
傅铁衣按着赵瑟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他意味深长地道:“火候也该差不多了。不把去年冬天的野草烧干净,新草如何能破土而出?”
赵瑟似懂非懂,却在心中胡思乱想道:辞吧辞吧,你丢了官正好我也不用取你了。以退为进这种把戏你小心使多了作茧自缚!
礼部关于献俘礼仪的细节纠缠不清,每每拿不出令皇帝陛下满意的方案。这样,献俘仪式只好拖延下来,有关人员的封赏照例是在献俘之后。所以,尽管封赏的圣旨已经拟好,宣旨的日期却不得不跟着拖后。那么,张襄只好天天对着匈奴左贤王珍那贵的、坚持不了多久便该腐败的首级和三百头每天都有可能病死,自杀甚至逃跑的俘虏,尽力约束手下的五千将士留在宿营地,不要胡乱出去惹事生非。
在此期间,河北的局势骤变。龟缩在太行山中的数十万流寇倾巢而出,不到半个月便占了河北两处重镇。
凶信传来时,正在傅铁衣和赵瑟一同去的宫廷晚宴上。满座震惊,鸦雀无声地望向傅铁衣。傅铁衣肃然下拜,向皇帝请罪。皇帝气得将酒杯摔于地面,酒滴溅在傅铁衣的脸上,背上。傅铁衣一动也不动。之后,皇帝以相当严厉的语气责备傅铁衣失职,傅